第91章

“阿婉定親了?”

春光明媚的,這一日,夷安正拿着一卷書歪在軟榻上閒看,聽見夷柔有些糾結地進來與自己說這個,微微一怔。

她想起從前的時光,那溫柔可愛的少女遠遠地看着宋衍的眼神,歡喜柔然,如今輕輕一嘆。

也好。

各自嫁娶,各自幸福罷了。

“聽說定的是同安王府的二爺。”夷柔也覺得有些可惜,只是聽說同安王府對這門親事很上心,世子妃恨不能三顧茅廬,新城郡主擺足了款兒方纔允婚,實在是給足了臉面。

況若是羅婉自己不願意,誰也逼不了她允婚。

心裡雖可惜,然而手帕交有了美滿的姻緣,夷柔也希望她過得更好,此時與微微頷首的夷安輕聲說道,“我只望,她把舊事都忘記,好好兒過日子。不然,”她想到宋衍的冷情,便嘆息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說道,“我就覺得對不住她。”

到底是她的哥哥,辜負了這樣的可愛的女孩子。

夷安卻看的更明白些。

若宋衍有心,這婚事未必成不了,不過是落花憂,流水無情。

“我也望他們過得好。”夷安沉默了片刻,將書放在一旁,眉目清淡地說道,“如此,也好。日後遠着些,聽不見咱們的信兒了,總會忘記的。”

羅家兄妹,她只望都能忘記從前,尋到更好的人,過更好的日子。因想到這個,夷安精神一振,與夷柔笑道,“阿婉定親,這是喜事兒。咱們兩家府裡也走動,當年,”她輕聲道,“在山東郡主對咱們姐妹沒有不好的,這都是情分,就算如今疏遠了,也不該冷淡。”

當然,只怕日後要疏遠了。

夷安不願意往人家的心裡插刀子。

“你說的,正是我要與你說的。”夷柔便笑了,看着夷安身後的牀頭,小小的七皇子趴在小桌子上抓着小毛筆一臉認真地描紅,都不往姐妹倆這兒看熱鬧的,便與夷安說道,“叫我說,什麼都不如給個好姻緣。”見夷安頷首,她便輕聲道,“給金銀首飾,都不如賜婚來的體面。”若有賜婚,羅婉的親事便更高了一層,日後在王府裡也立得更穩當些。

夷安很少聽夷柔拿主意,此時也覺得好,便笑道,“等我入宮,與姑祖母說去。”

“阿婉下了帖子請咱們說話兒呢。”夷柔見夷安微微一怔,便皺眉道,“叫我說,咱們送了信兒也就是了,不必……”她握了握夷安的手,難掩憂慮,輕聲道,“你如今與王爺相處得不錯,不要再生出什麼波折來。”

從前羅瑾的事兒叫夷柔如今想起來有些不自在,當初多喜歡羅瑾與夷安要好,如今夷柔就有多頭疼,恨不能誰都不認識羅瑾。見夷安忍不住笑了,不由拍了拍妹妹的頭嗔道,“別因了這些,倒叫你們生出嫌隙來。”

男子什麼都能忍,只是這有個從前很不錯的還心存愛慕之心的好朋友,叫夷柔想着,是不能忍的。

“他都知道。”夷安溫聲道。

對面的宋家三姑娘臉上表情變得特別地精彩。

“什麼,什麼叫都知道?”夷柔吞着口水,一臉天塌了的表情問道。

“他知道阿瑾。”夷安見姐姐開始翻白眼兒,心中嘆息了一聲,想到蕭翎從未說過這些,目光便溫和了些,說道,“我欠阿瑾一句對不住,說完了,日後就再也不會牽連了。”對於這少年的深情,她想還是要當面與他道歉。

“這叫王爺知道,可怎麼辦呢?”夷柔絞着手指有些憂慮地說道。

“是他叫我去的。”夷安想到蕭翎那張清冷的臉上生出難得的愧疚時的模樣,便搖頭說道,“他知道,所以才求我與他最後道別。”

蕭翎出人意料是個心軟的人,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奪了羅瑾的姻緣,其實叫夷安說,若沒有賜婚,或許日子久了,自己與羅瑾成了婚事也並不是不可能,況對蕭翎的愧疚很覺得心疼,不願這青年揹負這些,因此聽了他的話,想到那個據說吐血了的少年,便低聲說道,“我不能,叫他揣着對我的留戀過日子。”

既然斬斷,就徹底一刀兩斷,叫他從這場無望的感情裡解脫。

夷柔實在不明白這兩口子究竟是個什麼腦子,卻還是嘆氣着點頭,告誡道,“萬萬不可生出別的來了。”

有個這樣的妹妹,真是叫人折壽。

姐妹倆說着悄悄話兒,一旁七皇子已經停筆,數了數桌上的紙張,看了看自己的字兒,很得意,眉開眼笑地抱着描紅從牀上艱難地爬下來,滾到了夷安的身邊,很獻寶地將手上一疊的描紅放在夷安的手上,叫道,“安姐兒瞧瞧呀。”

他挺着小肚皮,很順溜地爬上了外甥女兒的腿,見蕭翎不在,頓時膽兒肥了,眉開眼笑地扒着夷安的脖子,把肥嘟嘟的小臉蛋塞進夷安的脖子裡咯咯笑。

夷安也不管,看着手上的描紅,見雖然虛浮,也沒有幾個寫得好的,然而一筆一劃都十分認真,全沒有敷衍偷懶,心中感慨,摸了摸他的頭,在他期盼的目光裡溫聲道,“舅舅寫得很不錯。”

“還遠遠不夠呀。”七皇子搖了搖身後看不見的小尾巴,卻板着小臉兒說道。

夷安也一笑,抱着七皇子走到桌邊,握住了他的小手,一點一點地寫了一個大大的“煒”字,見七皇子瞪大了眼睛,不由笑問道,“舅舅知道?”

“這是小……舅舅的字呀!”七皇子眼睛放光,急忙鬆開了夷安的手,自己在紙上認真地些自己的名字,自得其樂,夷安這才轉頭,見姐姐正看着七皇子目光溫和。

“與太子比,七殿下真是……”夷柔都想說,太子簡直沒有一個地方能看的。

“叫舅舅好好兒學吧。”夷安又將一側的書打開,指着上頭的話與七皇子講解,見他努力聽,點頭,又尋了字帖來叫他寫字,這纔出了屋子。

因羅婉下了帖子,因此姐妹倆稟了有些不快的大太太,便往新城郡主府上去。

才一進府,就見府中彷彿是十分喧鬧,不知多少的下人在忙碌,外頭車水馬龍,許多的車進來,夷安見了這似乎是有人要回的模樣,不由疑惑。

雖然府中雜亂,然而羅婉卻親自過來,含笑迎了夷安與夷柔往後頭去,見了外頭的那些人,羅婉也不避諱,臉色有些冷淡地說道,“知道我定親,父親……送了人回來。”

她看着有些蒼白消瘦,然而精神卻很不錯,見夷安夷柔的臉上都有愧疚,急忙迎了兩個女孩兒入自己的房中,命人沏香茶,便指着屋角一個嫋嫋生煙的白玉香爐笑道,“聞聞,這還是你從前勻給我的,確實是好香。”她頓了頓,見夷安不說話,便溫聲道,“我明白你們的心,只是你們,也會明白我的。這婚事,若我不願意,是做不成的。”

言下之意,卻是這婚事是羅婉自己願意的了。

“那是個什麼人?”夷安突然問道。

羅婉一怔,見夷安的眼中在發亮,彷彿要問個明白才能放心,心中一暖,只想這些時候,到底是有一二好友的,便溫聲道,“我與他,也算是青梅竹馬。”

不過是那時,她也不願母親高攀王府的幾個表哥捨出自家的臉面,也知道舅母的不願,因此從不在此事上心,後頭又跟着父親往外地去,這麼多年一直在地方輾轉,當初的記憶也消散了,從來都沒有想過,竟然真的有一個人,從小把她記在心底,這麼多年,從未改變。

“有他在,我想,我能重新開始。”羅婉釋然一笑,與夷安輕聲道,“有他在,我就安心。”

“他能等這許多年,也是有心人了。”夷安這才鬆了一口氣,見羅婉抿嘴笑了,目中有些暗淡,只做不見,指着外頭笑問道,“羅大人送了你的嫁妝回來?”

新城郡主還是心中有芥蒂的,不然也不會稱病不叫姐妹倆拜見,不過此事說起來也不知該怨誰,因此夷安夷柔心中倒是沒有不滿。

“嫁妝送回來,卻不是給我的。”羅婉並不想與兩個好友生分了,此時說開了,彼此心裡頭敞亮,頓了頓,便臉色有些漠然地說道,“不是母親心眼兒小不見你們,而是,”她微微皺眉,看着外頭的婆子下人,冷漠地說道,“父親送了我的兩個姐妹回來,說是與我一般的年紀,我都定親了,這兩個也很該嫁人,因此送了人與嫁妝一同回來,求母親給尋個好人家兒。”

“外室女?”夷安心中一跳,急忙問道。

羅婉點頭,想到那兩個如同花朵般嬌豔美麗的外室女,眼角就生出了冰冷來。

這府中,說是郡主府,其實也不過是羅家的宅子,新城郡主厲害些,兩個女孩兒不肯叫進門,然而這些東西卻不能不留着。

到底是這些年羅大人在地方上的民脂民膏,新城郡主又不是傻瓜,做什麼要把錢財丟出去呢?

留給閨女做嫁妝多好。

“那兩個如今呢?”夷柔在一旁聽了,只覺得荒唐透頂,頓時說道,“外室女,這是比庶出還要低賤的東西!怎麼能這樣,這樣大咧咧地就叫人認下呢?”

她見羅婉頷首,顯然也很不快,便冷笑道,“莫非是想強買強賣?太想當然!這京裡,是咱們的天下,你放心,”她與夷安對視一眼,便與羅婉認真地說道,“這京裡頭有點兒身份的人家兒,誰不認同安王府與咱們呢?只咱們一句不喜,這姐妹倆就要做白日夢!”

“我從來不擔心這兩個在京中出頭。”羅婉憂慮地說道,“母親秉性剛烈,我恐氣得緊了,身上不好。”

她的那個父親防賊似的防着她的母親,恐新城郡主加害他的血脈。有外室兒女之事竟從不往府中告知,這一出來就跟石頭裡蹦出來兩個似的,年紀與羅婉一般無二,怎能不叫人氣惱?

至於兩個外室女,確實嫵媚妖嬈,卻從不在羅婉的眼裡。

京中看重身份,可不是這樣出身的人就能出頭的。

打量着長得好就能出頭?做夢去吧!

“這兩個不在府中?”夷安便問道。

“叫母親一人一個大耳瓜子抽出去,哭哭啼啼往祖父祖母的府中去了。”羅家在京中也是世家大族,羅婉想到祖父祖母,便搖頭道,“祖母最重規矩,就算留下這兩個,大宅門兒裡,生死都不作數的。”

懶得說這兩個叫人生厭的姐妹,羅婉笑道,“前兒這兩個大刺刺地來了,就見着了表哥來給母親請安,竟覺得表哥天神一樣了。一個哎喲一聲倒在地上等着人扶,一個身段兒柔軟唱起了一段曲兒,叫人看了確實心中生憐。”

“妖精!”夷柔最看不得這個,頓時罵道。

“表哥賞了她倆碎銀子,說很好聽,要這兩個摁手印賣身,送到三表哥處去給三表哥解悶兒。”羅婉說到自家表哥一臉惡霸嘴臉的做派,就忍不住掩嘴笑了。

“賣身契?”夷柔嘴角一抽,心說這是往奴婢上算,急忙問道,“這不是誤了你三表哥?”

“三表哥前兒剛剛往雲南去了。”羅婉便嘆道,“那不是塊善地,三表哥也是去拼命的,二表哥如何能不心疼呢?”

同安王府二爺特別利索,見了兩個美人兒與自己眉目傳情,頓時心中大有觸動,想到京中明媚,弟弟卻在吃苦,好生不忍,想着美人兒難得,頓時就要摁了賣身契做了自家的奴婢,生死都在手裡,就命人拖着兩個哭喊的美人兒往車上,要連夜送出京叫弟弟早日開心點兒。

想着兩個妖精尖叫連連,不是本家來了人,真的要被拖走,羅婉目中就溫柔了起來。

因這些,她願意再相信一回,相信她還是能幸福的。

人總要往前頭看,從前的舊事悉數忘了吧。

“活該!”夷柔聽得美目瀲灩,撫掌笑道,“這樣的人,才配咱們的阿婉。”若是叫兩個美人迷住了,還成什麼親!

“羅大人難道不知郡主性情?”夷安嘴角含笑地聽着,此時卻微微皺眉,與看過來的羅婉說道,“這樣有信心地送了外室女入京,難道不擔心?”

新城郡主那樣彪悍,剁了兩個都有可能。

“父親要回京了。”羅婉冷笑了一聲,輕聲道,“彷彿是地方這麼許多年,也覺得吃了太多的苦,因此求了祖父在京中轉圜,如今想要回京。”她頓了頓,難掩複雜地說道,“父親,想入詹事院。”

見夷安皺眉,她也低聲道,“我想着此事不妥。太子……”她斂目輕聲道,“詹事院素來多出太子的屬臣,太子如今不是很好,有事兒難道陛下與娘娘會埋怨太子?自然要算在諫言不利的詹事院身上,這哪裡是好差事呢?”

況叫羅婉想着,太子與薛皇后這樣不睦,父親日後夾在中間,不定是個什麼下場。

神仙打架,小鬼兒倒黴。

“不如太僕寺。”夷安沉吟了片刻,自然是不願羅婉因羅大人鬧個抄傢什麼的,便說道,“司馬政,屬兵部,這是肥缺兒,又沒有什麼鬧騰的,羅大人出回京中,看清眼前,再尋高位,更好些。”

驟然高位,京中那都不是吃素的,回頭一口就能把人咬下來,那就是涉及生死的事兒了。

‘你說得對。“羅婉聽夷安全心爲自己着想,目中一亮,握住了夷安的手輕聲道,”你放心,這都是我想出來的,沒有你的什麼事兒。“

“忠君就是。”夷安輕聲道。

“我只想着,你爲咱們家已經做的很多了。”羅婉眼眶紅了,與夷安擡眼一笑,有些哽咽地說道,“造化弄人,你並不欠誰的,日後,別這麼實心眼兒了。”

不是因心中愧疚,夷安這樣謹慎的人,如何會說出這些話來呢?想到與夷安無緣的兄長,羅婉頓了頓,便與她笑道,“你放心,哥哥他已經大好了,如今只摩拳擦掌要博個前程呢,他也想着,彷彿是叫你心中記掛了,有些不安。”

這少女說出這話的時候,剛剛走出一間書館的羅瑾,對上了目中也微微吃驚的妍麗青年,露出了詫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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