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安從宮中出來,臉上有些不好看。
德妃恨不能將那小宮女抽筋拔骨地收拾,竟然到死那個小宮女都沒招。
“這宮裡竟然還有這樣的硬骨頭,真是沒看出來。”夷安轉頭與身後的蕭翎說道。
欣長的青年今日穿了一身墨色的長衣,衣上繡着銀白的暗紋,越發白皙俊美,氣質尊貴,此時提着在半空晃晃悠悠的七皇子,蕭翎秀目往夷安的方向看了一眼,應了一聲,頓了頓,這才沉聲地說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個人,應該找出來。”
“至死不招,可見其中瓜葛。”夷安斂目道。
蕭翎見她神色抑鬱,想了想,還是輕聲道,“皇子們入京,到時自然會生出把柄。”
“到時候,把這趟渾水攪起來就是。”夷安見蕭翎擔憂地看着自己,不欲叫他擔心,忍住心中的毒火兒往遠處望去,就見宮門口唐天坐在角落裡,眼巴巴地看着宮門。
宮中出事,然而唐天雖然是蕭翎的心腹,也不大好經常大咧咧地進來,這一次就被丟在了外頭自生自滅。
“王爺!”唐天見蕭翎出現,急忙上前,見了七皇子被提在半空睜着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眼睛裡冒着邪惡的光,臉色頓時一變!
“唐將軍呀……”七皇子在半空張開了熱情的雙手,與唐將軍示意要抱抱。
唐天滿臉苦澀地動了動嘴角,看了看蕭翎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還有手上這隻肥仔兒,憋屈了一下,默默地託着熊皇子的小屁股將他抱在了懷裡。
七皇子滿意地腳踏實地了,摟住了眼眶發紅悲不自勝的唐將軍的脖子,很親熱拱了拱,聽見唐將軍倒吸了一口涼氣,嬌氣地叫道,“小七想你。”
“我也想念殿下。”唐將軍惹不起皇子,仰頭望天含淚微笑。
本將軍想你想得恨不能蒸了你吃掉!
“既然這麼有默契,”夷安見七皇子活潑的模樣,目光溫和了許多,壞心眼兒地看着眼前的唐將軍,笑嘻嘻地說道,“這些時候,小七住在阿翎的王府,只是無人照顧。”
“縣主?”唐天突然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你懂的。”夷安露出了一個和氣的笑容。
“交給你,你的身手與耐心,我們都信得過。”蕭翎見唐天抱着七皇子就跟發了癲瘋一樣渾身亂抖,覺得有點兒對不住這個任勞任怨的屬下,頓了頓,這才讓步說道,“宋家三姑娘的親事與別院,不必你忙了。”
“多謝王爺體恤。”唐將軍覺得自家王爺真不是個東西,決定尋個下家,在此之前必須要迷惑一下往死裡使喚他的狗屎王爺!
至於下家……唐將軍現在才發現對自己非打即罵,可是從不坑他的平陽侯爺的好處。
“我舅舅就託付給將軍,少了一個汗毛,”夷安頓了頓,在唐天小臉煞白的目光裡溫和地說道,“將軍到時就知道了。”
“咱們回去。”蕭翎厚顏無恥地帶着夷安回家,順便使喚要厥過去的屬下道,“送七皇子回王府。這些時候,你留在王府,也不必走了。”
這話換了一個人說,唐將軍能大嘴巴抽他!多邪惡呢?唐將軍賣武不賣身的,只是覺得自己武力不行,忍受了這殘酷的剝削,捏着鼻子帶着笑嘻嘻的七皇子走了。
“往表嫂家去。”夷安摸着手上的平安符,與蕭翎笑道。
三公主也有孕在身,夷安自然不會忘記,左右她誠心的很,因此平安符也有三公主一個。
果然車架就往宋國公府去了,行到了府中,先給宋國公夫人請安,夷安就急忙往後頭去了。
宋國公府極大的園子裡頭,三公主正愜意地曬太陽,一旁薛平正用殷勤的聲音與她說笑,手裡忙碌地扒着果子皮兒服侍媳婦,一臉的任勞任怨。見了夷安而來,薛平抖了抖,有些委屈地看了三公主一眼。
這妹妹一來,自己就跟隱形人了似的。
“你這模樣兒,實在叫人笑呢,虧了是表妹過來,不然要叫人說一句小氣。”薛平一身英武之氣,偏要做出可憐來,實在叫三公主忍不了。
彷彿是自從夷安登門,駙馬就添了這麼一個毛病。
薛平更委屈了。
他常見清河郡王眼神可憐巴巴地對自家表妹招呼,平日裡喊打喊殺的表妹那叫一個柔情似水,實在叫他羨慕的很。
“真是術業有專攻。”做不來這模樣,薛平嘆了一聲,這才與夷安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表妹來做什麼?”
“表嫂的平安符,是我的心意來着。”夷安急忙討好地將平安符送到三公主的手上,見她愛不釋手,這纔看着薛平有些趾高氣揚地問道,“我來是見表嫂與小侄兒,順便問候一下表哥,”見薛平一臉大事不妙,她不由壞笑道,“最近,有沒有以身相報的小妖精呀?”
她臉上的壞笑賊兮兮的,特別叫人生氣,薛平一見就睜大了眼睛,一個果子向她招呼過來。
小妖精什麼的沒有,小妖怪倒是有眼前的這麼一個!
夷安妖怪沒有被果子仙法降服,收了這果子啃了一口,覺得甜的很,這才與三公主笑道,“姑祖母與德妃娘娘記掛表嫂呢,叫我出來見見才安心。”
“母后與母妃總是這樣。”三公主掩脣笑了,目光流轉,叫薛平看的心裡砰砰直跳,到底表妹在身邊,薛平忍住了要往媳婦兒臉上啃的想法,與夷安笑問道,“到底是什麼事兒?”
“感激一下秦王殿下的禮。”夷安頭也不擡地啃果子笑道。
“我累了,回頭咱們一同吃飯。”三公主敏銳,見夷安彷彿是有話要與薛平說,便起身笑道。
她如今精神短了,又要擔心腹中子嗣,一般二般的事情不會插手。不過說到秦王,三公主還是覺得虧得慌。
她二皇兄千里迢迢送來的珍寶,確實叫人眼前一亮,只是嘴巴就太壞,叫人接受不來。
什麼叫給未來的小外甥女兒當嫁妝呢?公主殿下懷的明明是個兒子!
不是這是親哥,三公主大嘴巴抽秦王的心都有了。
閨女她確實很愛,可是也得先有個兒子叫自己不辜負了薛家對自己一直的愛惜不是?
“我最近不吃素,您給點兒肉吃。”長安縣主順杆兒爬,見三公主熱情留飯,在自家二表哥扭曲的臉色裡一笑倆酒窩,特別地不客氣。
“忘不了你。”三公主點了點夷安的頭,這才扶着丫頭走了。
“宮裡頭出了點子事兒,七舅舅險些着了暗算。只是叫我說,能對七舅舅下手,表嫂也懸得慌。”
夷安將宮中事一五一十地與臉色肅然起來的薛平說了,這才笑道,“表嫂好容易有孕,這時候不好多心費神,況咱們府中也跟鐵桶似的,然而到底不知根底,還有從宮中帶出來服侍的人,表哥心裡有個譜兒,多看顧表嫂些。”
“誰敢將主意打到你嫂子頭上,我也不是好惹的。”薛平臉色一變,之後目光冰冷地說道。
他收起溫和笑容之後,就露出了薛家人特有的冷酷模樣來。
“難道這個我不知道不成?”夷安就笑道,“只是我想着,舅舅身邊兒的那丫頭就極貼身,表嫂身邊兒的如何?只是到底不好驚動,大張旗鼓也傷了忠心的人的心,這事兒我也與外祖母與舅母說了,不必表哥一個人扛。”見薛平微微點頭,她頓了頓,這才帶着幾分不經意地說道,“姑祖母命諸皇子回京,咱們家幾位哥哥,是不是也能回京?”
“不好說。”薛平想了想,便與夷安說了實話,輕聲道,“咱們的根基雖在軍中,然而大多都是在外頭,不在京中,不然姑祖母當初也不會將姑丈召回京來。”他沉默了片刻,便老實地說道,“萬事不能太過,咱們在外地掌權,這京中若還是本家人執掌,易叫人眼紅忌憚。”
夷安聽了也連連點頭,到底見薛平彷彿還有什麼話說,便笑問道。“你我兄妹,難道還要藏着掖着?”
“你說起今日之事,我倒是有些疑慮。”薛平見夷安的臉色正了正,眯着眼睛想了想,這才繼續說道,“你說,那宮女咬死了都不肯說出背後主謀,究竟誰,纔有這樣大的能力?”
夷安臉色沉了沉,並沒有說話。
“我還記得當年,七皇子還小,生過一場大病,幾乎要救不回來。”薛平也知道今日說的這話有些大逆不道了,只是生死博弈,誰想一家去死呢?他都要有兒子了,更是不願,便舔了舔嘴角,與夷安低聲說道,“姑祖母那一回,爲了七皇子朝都不上,日夜守護,這樣看重。七皇子病好,姑祖母累倒不起。”
“虎毒不……”夷安笑了笑,手有些哆嗦,然而卻猛地停住了。
薛平的話,她明白了。
這說的,是乾元帝。
“爲了皇位,一個兒子算什麼?”薛平見夷安臉色發白,以爲她叫自己驚嚇到了,便嘆氣道,“陛下七個兒子呢,死一個,若是能打擊姑祖母,這事兒很便宜。這宮中,也只有他,才能這樣無聲無息地安插人來,卻叫人抓不住首尾。”
夷安本想乾元帝不會這樣狠毒,然而想到故去的二公主,也是叫乾元帝親手掐死,到底說不出話來。
“姑祖母,該是知道了。”想到薛皇后命秦王與諸皇子回京時面上的冰冷,夷安這才覺得一盆冷歲潑下來,低聲說道。
原來那時,薛皇后臉上的殺氣,並不只是對着那幾個有可能傷害七皇子的皇子,而是衝着乾元帝。
這一次,乾元帝惹惱了薛皇后,京中只怕就不能善了了。
夷安閉了閉眼,聲音變得冰冷起來,沉聲說道,“我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只知道,姑祖母想做什麼,咱們……”她挑了挑眉,目光凌厲地說道,“就做什麼!”
哪怕是薛皇后要送乾元帝去死,她也會跟在她的身後。
寂靜的後宮之中,薛皇后沉默地坐在椅子裡,德妃立在她的面前無聲無息。
“既然陛下無情……”薛皇后的聲音慢慢在空蕩蕩的宮室之中迴盪,對面前恭敬的德妃與臉色悽然的淑妃淡淡地說道,“我們不做無情無義的人,只是宸婕妤柔情蜜意,陛下,也該好好兒地多親近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