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素來是一個不介意以惡意揣測人心的地方。
也不介意用最壞的方式對待任何人。
比如泠歌。
那日之後北辰夙竟再也沒有出現在後宮過,因此留言紛飛,人人都道是泠歌惹惱了皇上,一夜承寵又能如何,說不準不過是爲着太后和雲城主的面子敷衍一二而已。
楚泠歌向來不在乎這些,只是總是有人上門挑釁。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是後宮衆女子的眼中釘。
一則入宮位分最高,二則爲着她入宮之前特意修繕的昭陽宮。
花椒樹的花汁粉刷的宮牆。
椒房之寵,皇后之榮。
獨一無二。
如今自然是看好戲的人多。
泠歌閉門謝客,對外稱病無論誰來一概拒而不見,連太后身邊的姑姑都沒有例外。
她不知道北辰夙到底是什麼意思。
也並不打算去問。
如果他的信誓旦旦都是隨口說說,那麼她便也會及時抽身而退。
在離不開他之前,在成爲歷史中最不缺的深宮怨婦之前,離開他。
手上的玉鐲依舊晶瑩剔透如新,只是他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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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今兒晚上皇上在綴錦閣設宴……”
“不去。”楚泠歌在院中揮着自己的隨身長鞭。
“可是…今日是爲貴妃和妍妃晉封設宴,娘娘不去怕是不妥…”梨影猶豫着勸。
“晉封?”楚泠歌停了下來,“爲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
“就說我最近一直身子不爽還未大好,怕過了病氣給龍胎,便不去掃興了。”楚泠歌面無表情,隨手扔了手中的長鞭往殿中走。
剛剛進殿卻眼前突然一黑。
“娘娘!”
“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請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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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暈倒了?”北辰夙聞言再也坐不住,一邊急急地往昭陽宮走一邊問,“請太醫了沒有?太醫怎麼說?”
“回皇上的話,娘娘說沒什麼大事,不用請太醫,叫人把太醫關在宮門外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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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泠歌沒想到自己身子會這麼弱,許是長久不練功?可是也才兩個多月未曾活動而已。
瞧着楚泠歌思索的模樣,梨影道:“今兒天氣太熱,奴婢說句不守規矩的話,娘娘本不該練功,更何況是大中午的,娘娘曬了太陽出了汗,怕是一時中暑了。”
楚泠歌點點頭卻不置一詞,倒是沒想到這一層,她身體由於鍛鍊一向不錯,許久未曾生病,到頭來這麼大的人竟連自己中暑都察覺不到。
青漪殿寢殿後面是個不大不小的溫泉池,玉石鋪底,池邊設着臺子放衣物和茶類水果。
池子的周圍環繞着六個石頭雕刻的龍頭,機關打開便是溫熱的水流傾入,不多時便是滿滿一池熱氣騰騰。
“皇上駕到——”
楚泠歌解衣的手一頓。
“銀箏。”
“娘娘,皇上來了。”
“我知道,就說我在沐浴不方便見他。”
“是。”
銀箏退了出去,可泠歌卻總歸沒了享受溫泉的興致,便隨意清洗了一番作罷。
北辰夙坐在她的妝臺旁,聽到腳步聲一擡首便愣了下來。
女子脂粉未施,面頰被溫泉的熱氣蒸得嫣紅,長髮溼漉漉的搭在腦後,有的地方還在滴着水,隨意的長裙更給她添了一分慵懶的美豔,登時邊讓他亂了心跳。
喉結上下滾了滾,北辰夙有些生澀地開口:“泠歌……”
不料她在離他不遠處止步,規規矩矩地行禮:“臣妾楚泠歌叩見皇上萬安。”
“泠歌你…”北辰夙很是意外,卻見她並沒有絲毫要起身的意思,只得前去扶她。
細柔的手掌如絲綢一般從他手中滑走。
“我聽說你病了,特地來瞧瞧你…你讓太醫給你瞧瞧,請個平安脈好不好?”
“臣妾身子乏了,不便招待皇上,皇上晚上還有晚宴要忙,臣妾便不留皇上了。”
北辰夙頓時無言。
“泠歌你別趕我走…”
楚泠歌鎮定自若地做着自己的事,拿了布巾擦頭髮:“皇上不必看着太后和雲城主的面子來待臣妾,臣妾不需要。”
面色清淡,不悲不喜。
北辰夙喉間一哽。
他能怎麼辦?泠歌生氣了,她生氣也正常,哪有他這樣的?一邊說着喜歡她一邊又避她遠遠的,讓她受盡後宮各種難聽的閒言碎語。
可是他給不了泠歌獨一無二,給不了她生世雙人。
千痕說的沒錯,他是皇帝,他有各種無奈,有很多事情他根本控制不了,就像蘇踏雪和司徒雁肚子裡的孩子。
就像他現在還不能立她爲後。
就像他今晚要設宴慶祝他有了孩子。
所以他是不是隻能放手?只能放她走?
可是…他許了她不相負啊…
可是驕傲如她,單純如她,優秀如她,又怎麼可以因他深陷深宮之中,環繞骯髒之裡,踏足陰謀之中?
北辰夙深深看着她,想起神采飛揚的她,目光清澈的她,笑容狡黠的她,無限信任他的她……
可他呢?
從小見慣了後宮的爭鬥,長大看遍了官場的骯髒,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心裡不知算計過算計着多少人的命…這般不堪的他,縱然坐擁天下,又怎麼能配得上她?
楚泠歌有些驚心地對上他的目光。
他的眸子裡有太多自己看不清看不懂的東西。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他。
許是年少時總是跑來纏着她的他,還是重逢後深深記着她的他,抑或是雲城外與她長談的他,她感冒時紆尊降貴照顧她的他,同他武林大會時與她通力合作的他,還有同她剖白心意時堅定不移的他。
她記不清了。
或許就這樣一步一步堆起來的感情,慢慢融進她的生活,或者骨血。
至於她現在竟心甘情願放下驕傲入宮爲妃。
妃。
她突然記起前世臨死之前楚語笙的話。
男人喜歡的永遠都是溫柔體貼的女人。
那麼她呢?這樣驕傲這樣不需要別人保護的她,是不是不配得到愛情?
那麼他北辰夙,會不會也像林宣一樣,放棄他?
突然就覺得她活得可笑。
一時無話。
泠歌垂下眼瞼,掩住眸中的一切情感。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聽見他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
“泠歌,你走吧…我…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