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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浩進來的時候,先看了一眼周博,然後又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秦涵和徐向天。

“敢問哪位是秦……衙內。”董浩問了道。他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蓄着小鬍鬚,看上去有幾分文雅之氣。

“我是。”秦涵站起身來,低聲的回了一句。

“秦衙內,令尊秦老相公這一個月來可尋苦你了。”董浩連連的說道。他其實早就知道秦涵是一個女兒身,但是既然畢進在彙報的時候稱其爲衙內,不難猜出對方是不願意透露真實身份。

“我爹他可安好?”秦涵急切的問了道。

“衙內放心,三個月前秦老相公便隨光化軍鎮守王大人一起抵達了鄂州。”董浩說道。

秦涵總算安心下來了,她這時想起了前幾日自己做惡夢後,周博向自己道賀,看來他所說的話是真的!

董浩又看了看徐向天,欠身施禮道:“這位想必就是徐觀察相公的三公子了吧。”

現在已經到了鄂州,徐向天囂張的痞性再次釋放了出來。他見董浩這個小副將對自己一副恭敬的樣子,頓時洋洋得意起來,輕慢的說道:“正是我。董大人,這些****舟馬疲憊,又思親心切,不知今晚可否送我到鄂州城與家嚴相會呢?”

董浩對徐向天說話的語氣很是不快,但好在他極諳城府,沒有表露出來,只是笑了笑說道:“這個自然,末將稍後會連夜送衙內去往鄂州城。”

秦涵心中依然很急切,雖然得知了父親安好,可是闊別了好幾個月,總是想立刻相見。

董浩看出了秦涵的擔憂,於是又補充對的秦涵說道:“秦衙內毋須憂心,秦老相公這幾日身體很好。尤其是前幾天徐觀察從襄陽城退到鄂州之後,將衙內的情況轉達了秦老相公,秦老相公已然安心不少了。”

李輝從襄陽撤退的那天,徐向天的老爹徐元志原本讓秦涵跟着一起撤往鄂州,只是秦涵並不知道父親的下落,還以爲父親依然被困在光化軍,所以堅持留在襄陽等候消息。

董浩接着傳令下去,讓廂營準備一桌酒席,爲秦涵和徐向天壓驚。這酒席很簡樸,沒什麼大魚大肉,軍營中的伙食本來就不怎麼樣。董浩也沒有請自己的屬官來參加宴席,一是爲秦涵女子身份着想,二則是目前還不能確定這兩個衙內的真實身份,以免到時候弄出笑話自己不好下場。

周博知道董浩是想討好這兩位衙內,自己完全是多餘的人物,於是就悄悄的退了出去,孤零零一個人蹲在帳篷外面啃饅頭。他心裡憋着一股氣,孃的,這董浩跟歷史上描述的似乎有很大出入呀,一點也不正派。

不過沒過多久,董浩竟然從帳篷裡走出來,專程來到了周博面前。

“周兄弟勿怪,軍營簡陋怠慢了。還有勞你告知一下襄陽的情況。”他很客氣的說道。

周博知道董浩這是例行公事,於是就把知道的情況說了一遍。只是他知道的也不多,在襄陽城的時候三廂左營一直在擔任後勤,修修城牆、運運糧草之類的活。

董浩在耐心聽完了周博的話之後,神色漸漸凝重了起來。

周博想了想,試探道:“敢問董帥是否在擔心鄂州的安危?”

董浩怔了怔,問道:“周兄弟何來此問?”

周博微微一笑,輕鬆的說道:“如今襄陽府六郡全部陷落,長江防線已然破了缺口,金狗與齊狗大軍進駐襄陽,首當其衝威脅的便是鄂州了。”

董浩呵呵笑了笑,說道:“確實如此。不過,我見周兄弟神色自若,似乎並無此擔心呀?”

周博暗道,我當然不擔心了,歷史上金齊聯軍僅僅打到襄陽之後,便再無法南進一步,更重要的是,等到了明年開春,嶽爺爺還會從江州親自帶兵前來,一舉將襄陽失地收復。

不過他當然不能把這些還沒發生的歷史告訴董浩,沉思片刻之後,說道:“董帥,實不相瞞,在下以爲鄂州在短時間之內必定無法被金齊聯軍攻破。”

“此話怎講?”董浩微微怔了怔,問道。

“金國之所以要助僞齊進攻襄陽,其目的並不是想借襄陽來深入南方腹地,而是爲了截斷京西南路、淮南西路與陝川地區的聯繫。從去年開始,金國西路大軍便壓進陝北,如今在陝北的戰況越來越有利。如果這個時候金國要以襄陽爲跳板,繼續南下的話,只怕必定要從陝川地區分兵。”周博娓娓的說道。

董浩微微的點了點頭,等待着周博繼續把話說完。

“董帥試想一下,鄂州目前有李相公五廂軍、翟相公六廂軍,再加上鄂州本地的軍民,總兵力不下十萬,金國放着已經到手的陝川不去啃,轉而來啃鄂州這塊硬骨頭,豈不是兩邊都得不償失嗎?一旦金人將大軍調往陝川,單憑襄陽這邊的齊軍絕不是我們的對手。”周博一口氣把話說完了,他真佩服自己竟然記得住這麼多歷史細末。

“聽周兄弟這麼說,真是茅塞頓開呀。”董浩連連的嘆了道,他越來越不敢小看眼前這個年輕人了。

“董帥過獎了,這些純屬在下臆測而已。”周博謙虛的說道。

“周兄弟,如今襄陽普勝的四路廂軍應該全部潰散了,你隻身來到鄂州,可有何打算?”董浩沉思了片刻之後問了道,語氣頗有幾分認真。

“呃,在下此番護送兩位衙內到鄂州,之後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只是襄陽乃在下故居,一日不雪此恨,一日難以安心呀。”周博沉重的說道。

“周兄弟隻身一人護送兩位衙內從襄陽到此,又胸懷韜略,可謂是智勇雙全的人才。我原本追隨翟大相公北伐,只可惜最終一敗塗地,麾下許多將領在從北方南撤的路上走散。這正是用人之際,不如周兄弟就留下我麾下,我拜你爲中軍副使兼前營準備將。”董浩當即說了道。

在一開始他倒真沒有把周博當一回事,不過剛纔在擺酒宴的時候見周博自覺的離去,可見此人很識時務。而經過了剛纔的一番談論,更是發現周博見識卓越、暗藏偉略,真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周博微微一怔,這敢情好,董浩竟然看好自己。雖然說拜爲前營準備將與自己以前左營準備將品階相同,但是前營與左營一字之差卻有十分不同的定位。一個軍分爲前後左右中五營,前營是所有營當中的精銳營,裝備最好,糧草最足,當然打起仗來也是衝在最前面。用今天的話來說,前營就是主力營。

更何況,除了前營準備將之外還帶一箇中軍副使。中軍副使在以前是負責管理傳令兵的,而現在則越來越像是主帥的心腹,通常參與作戰的謀劃,可以算是軍中謀士了。

周博原本就想找一個地方安身,與其去鄂州城內,還不如留在這裡,這樣一來徐向天如果想整自己也會鞭長莫及。當即他起身,鄭重的向董浩行了一禮,說道:“董帥知遇之恩,在下沒齒難忘。在下願追董帥鞍前馬後,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好,好!哈哈,以後大家都是袍澤兄弟,患難與共。”董浩爽快的大笑了兩聲,伸出手拍了拍周博的肩膀。

徐向天和秦涵在吃過東西之後,董浩安排了一支人馬護送他們連夜前往鄂州。在此之前,他已經派了一匹快馬先一步前往鄂州報信了,此時此刻想必鄂州的兩位大人物正在翹首以盼他們歸來。

在上馬之前,秦涵四下看了看,忽然發現周博不見了,於是向陪伴在一旁的董浩問了道:“董將軍,護送我們的周博呢?”

董浩說道:“周兄弟正在更換衣服。”

秦涵想到周博這幾天一直穿得是齊兵的盔甲,爲此還被宋軍誤傷了一箭。她微微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們等等他吧。”

董浩微微愕然了一下,立刻笑了道:“兩位衙內,周兄弟就不跟兩位去鄂州了,我已經拜周兄弟爲前營準備將,從現在開始他便是我董家軍的人了。”

秦涵怔了怔,心頭感到忽然一酸,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自己不願與周博分開。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長長的眼睫毛撲閃出了一下,大眼睛裡一片水汪汪。

“我,我想見一下週博,向他道謝。”她弱弱的說道。

董浩隱隱約約似乎看出了一些倪端,於是讓一個親兵去找周博來。

周博身上有兩處傷,換衣服的時候非常困難。在兩個士兵的幫助下,他才勉強的卸下了鎧甲,用清水擦拭了一下臉龐和傷口,然後換上一身宋軍的布衣走了出來。

他跟着董浩的親兵來到大營南門,見到了秦涵和徐向天。

“秦衙內,在下就只能送到這裡,此去鄂州還有三十多裡的路,多保重了。”周博向秦涵拱了拱手說了道。

他現在雖然有些惋惜,畢竟自己救秦涵和徐向天,圖得就是到鄂州之後有個賞賜什麼的,不過眼下徐向天這一環節不好惹,與其去貪圖賞賜,還不如老老實實在董浩手下混口飯吃。

秦涵深深的看着周博,白皙的小臉上充滿了猶豫。許久之後,她問道:“周博,你不是要去江州嗎?”

周博微微笑了笑,說道:“董將軍欣賞在下,願意給在下一份差事。這泗州大營位於最前線,如果齊狗膽敢來犯,也給了在下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

秦涵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哀怨的說道:“周博你的救命之恩我還沒有報答,也許我爹會好好答謝周博你的。”

周博看着秦涵略帶俏羞的神態,暗暗想道:這小妞不會是愛上我了吧?我和她才認識幾天呀,古代女子難道這麼容易就能釣上?他呵呵笑了笑,說道:“如果秦老相公要見在下,泗州距離鄂州不算遠,在下必定會從命。”

秦涵有些失望的點了點頭,說道:“好吧,周博,謝謝你這幾日的照顧,請你也保重。”

周博向秦涵欠了欠身,再次拱手道:“秦衙內保重。”

這時,在一旁一直冷冷看着的徐向天心中一股怒火難耐:這賊廝,竟敢勾引秦涵,看我回到鄂州怎麼弄死你。在他眼裡,秦涵絕對是一個尤物,尤其在看到她穿着男裝的時候,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誘惑,這輩子如果搞不定這個女人,那自己乾脆就不要姓徐了。

周博又象徵性的向徐向天道了別,徐向天只是不冷不熱的回了一句。之後,在董家軍騎兵的護送下,秦涵和徐向天上路前往鄂州去了。

一行人走後,董浩走到了周博身邊,微微笑了笑說道:“周兄弟,看來你豔福不淺呀,我看得出這位秦娘子對你似乎有意思。”

周博怔了怔,愕然的看着董浩,沒想到這位董帥竟然如此直接。他尷尬的笑了笑,說道:“董帥說笑了,秦娘子貴爲千金,在下一介武夫豈能高攀。更何況堂堂七尺男兒,豈能在國家危難之際以兒女情長爲重呢?必然要拋頭顱灑熱血,復我大宋河山爲重!”

董浩讚歎的點了點頭,立刻就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他說道:“說的好,我董家軍就是需要你這種男子漢。好好幹,將來功成名就之時,我親自爲你媒一個娘子。”

周博哈哈笑了笑,說道:“那在下就先多謝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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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送別秦涵的第三天,鄂州城就派人來到泗州,對於周博護送兩位衙內的功勞進行了嘉獎。不過似乎鄂州的大相公對於一個小小廂軍將領並沒有多大的重視,或者認爲這是其理所當然的,僅僅是增了黃金百兩而已。

對此,周博心中倒是有許多不服氣,只是他也沒辦法。這個時代就這樣,小蝦米永遠都是小蝦米,要想不被人看不起,那就必須努力爭取出人頭地的機會。

好在現在有了機會,周博總算是得到了董浩的信任,能夠親自掌握一份兵權在手了。亂世之中,兵權總是一切權益的基礎。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周博專心熟悉董家軍的系統情況,希望爲自己一展宏圖多做做功課。

北宋滅亡之後,宋廷幾十萬禁軍全軍覆沒。如今的南宋朝廷全仰賴的是地方廂軍,以及將領的私家軍,因此,幾乎這時候的每一支軍隊作戰風格都不一樣。這也是爲什麼抗金時期出現了許多以主帥姓氏爲代番號的軍隊,如岳家軍、劉家軍(劉光世)、周家軍(周世忠)等等。

董浩原本是北人,僞齊國建立的時候曾經還被劉豫封過官,後來因爲看不慣劉豫橫徵暴斂、投靠金人做漢奸,所以在去年宋軍北伐的時候投靠在了翟軒麾下。董家軍的士兵基本上都是北人,論身體素質要別南人強壯一些,而且軍中有不少騎兵編制,戰鬥力可謂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