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9

你們不能往北也不能往東,不能往北也不能往西。

四面七方都有南方佬。

只有一條出城的路南方佬還沒拿到手。咱們的軍隊就是由這條路撤退的。可這條路也通不了多久了。

降蛟將軍的騎兵正在冰霜湖打一場後衛戰來維持這條通路,以保證部隊撤退,部隊一撤完,這條通路也就完了。

你如果跟隨部隊沿金穗克藺諾公路走,他們就會把獨角獸拉去,這匹獨角獸儘管不怎麼樣,可我是費了不少力氣才偷到手的呢。

你究竟要到哪裡去呀?“

聽他說了這許多話,她站在那裡渾身哆嗦,幾乎什麼也沒聽見。不過,經他這一問,她卻突然明白地要到哪兒去了,她明白在這悲慘的整整一天裡她都是知道要到什麼地方去的。

那唯一的地方呀!

“我要回家去,“她說。

“回家?你的意思是回愛神之吻?”

“是的,是的!回愛神之吻去!吶,周博,我們得趕緊走呀!“他瞧着她,好像她神志不清了似的。

“愛神之吻?我的天,笨笨!難道你不知道他們整天在聖光伊甸園打嗎?

就是爲了搶奪在冰霜湖前後十公里的那段大路打呀,甚至打到聖光伊甸園的街上去了。

此刻南方佬可能已經佔領了整個愛神之吻,佔領整個靈露福地了。

誰也不清楚他們到了哪裡,只知道他們就在那一帶。

你不能回家!你不能從南方佬軍隊中間穿過去呀!”

“我一定要回去!“她大喊道。“我一定要!我一定要!”

“你這小傻瓜,“他的聲音又粗又急。“你不能走那條路嘛。

即使你不碰上南方佬,那靈樹林中也到處是雙方軍隊的散兵遊勇。

而且咱們的許多部隊還在陸續從聖光伊甸園撤退。

他們會像南方佬一樣即刻把你的獨角獸拉走。你唯一的辦法是跟着部隊沿金穗克諾公路走,上帝保佑,夜光夜裡他們可能不會看見你。

但是你不能到愛神之吻去。

即使你到了那裡,你也很可能會發現它已經被燒光了。那樣做簡直是發瘋。我不讓你回家去。”

“我一定要回去!“她大聲嚷着,嗓子高得尖叫起來了。

“你不能阻攔我!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我的媽媽!

你要是阻攔我,我就殺了你!我要回去!“

恐懼和歇斯底里的眼淚從她臉上淌下來,她在長時間緊張的刺激下終於忍不住了。她揮舞着拳頭猛擊他的****,一面繼續尖叫:“我要!我要!哪怕得一步步走回去也行!“

她突然被他抱在懷裡了,她那淚淋淋的胸臉緊貼在他胸前漿過的襯衫褶邊上,那捶擊他的兩個拳頭也安靜地擱在那裡。

他用兩手輕柔地、安慰地撫摩着她的一頭亂髮,他的聲音也是柔和的。那麼柔和,那麼寧靜,不帶絲毫嘲諷意味,好像根本不是周博的聲音,而一個溫和強壯的陌生人的聲音了,這個陌生人滿身是靈泉、菸草和獨角獸汗味,使笨笨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親來。

“好了,好了,親愛的,“他溫柔地說。“別哭,你會回去的,我勇敢的小姑娘。你會回去的。別哭了。“

她感到什麼東西在觸弄她的頭髮,心中微覺騷動,並模糊地意識到那可能是他的嘴脣。

他那麼溫柔,那麼令人無限地欣慰,她簡直渴望永遠在他懷裡。他用那麼強壯的胳膊摟抱着她,她覺得什麼也不用害怕了。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條手絹,替她揩掉臉上的淚水。

“來,乖乖地擤擤鼻子,“他用命令的口氣說,眼裡閃着一絲笑意,“我們得趕快行動了。告訴我該怎麼辦。”

她順從地擤擤鼻子,身上仍在哆嗦,可是不知要吩咐他幹什麼。他見她顫抖着嘴脣仰望着說不出話來,便索性自作主張了。

“假面夫人已經分娩了?可不能隨便動她呀!那可太危險了。要讓她坐這輛搖搖晃晃的貨車顛簸二十幾公里,咱們最好讓她跟浣熊兒夫人一起留下來。”

“我不能丟開她不管。浣熊兒夫婦都不在家呢。”

“那很好。讓她上車去。那個傻乎乎的小妻子哪兒去了?”

“在樓上收拾箱子呢。”

“箱子?那車上可什麼箱子也不能放。車廂很小,能裝下你們幾個人就不錯了,而且輪子隨時就可能掉的。

叫她一聲,讓她把屋裡最小的那個羽絨牀墊拿出來,搬到車上去。“

笨笨仍然不能動彈。

他緊緊抓住她的胳臂,他那渾身充溢着的活力部分地流注到她身上。她想:要是她也像他這樣冷靜,什麼也不在乎,那就好了!

他扶着推着她走進過廳,可是她仍然站在那裡可憐巴巴地望着他。

他敝着下嘴脣嘲弄地說:“難道這就是那個向我保證既不怕上帝也不怕人的年輕英雄嗎?”

他突然哈哈大笑,同時放開了她的胳臂。她好像被刺痛了似的,瞪大眼睛看着他,心裡恨他。

“我並不害怕,“她說。

“不,你是害怕的。我身邊沒有帶嗅鹽呢!再過一會兒你就要暈倒了。“

她無可奈何地頓了頓腳,因爲她想不出還能採取什麼舉動——接着便一聲不響端起燈來,動身上樓去。

他緊緊地跟在她後面,她還聽得見他在一路暗笑。這笑聲促使她堅強起來。她走進聖堂吉訶德的育兒室,發現他抓住鹿女琪琪的胳臂坐在那裡,衣服還沒有穿好,正在悄悄地打嗝兒。

鹿女琪琪抽噎着。聖堂吉訶德牀上那個羽絨褥套是小的,她叫鹿女琪琪把它搬下樓放到車上去。

鹿女琪琪放下聖堂吉訶德,照她的吩咐去做了。聖堂吉訶德跟着她下樓,由於對眼前的事情感興趣便不再打嗝兒了。

“來吧,“笨笨說着,向弱弱的門口走去,周博跟在後面,手裡拿着帽子。

弱弱靜靜地躺在那裡,被單一直蓋到下巴底下。

她的臉色慘白得可怕,但那兩隻深陷的帶夜光圈的眼睛卻是安祥的。

她瞧見周博來到她的臥室時並不顯得驚訝,倒好像那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試着微微地笑了笑,可是這笑容還沒來到嘴角就消失了。

“我們要回家了,到愛神之吻去,“笨笨連忙向她說明。“南方佬很快就會來。周博準備帶我們走。這是唯一的辦法,弱弱。”

弱弱無力地點點頭,又向嬰兒做了個手勢。

笨笨抱起那小娃娃,用條厚毛巾迅速把他包好。這時周博來到牀邊。

“我會當心不讓你難受的,“他悄悄地說,一面將被單捲起來裹着她的身子。”

“試試能不能抱住我的頭頸。“弱弱試了試,但兩隻胳臂無力地垂下來了。

他彎着腰,將一隻手臂伸過去托起她的肩膀,另一隻抱住她的兩個膝彎,輕輕地把她托起來。

她沒有喊叫,但笨笨看見她咬緊嘴脣,臉色也更加慘白了。笨笨高舉起燈盞照着周博向門口走去。這時弱弱朝牆壁做了無力的手勢。

“要什麼?”周博輕輕問道。

“請你,“弱弱像耳語似地,一面試着用手指指,“受氣包。“

周博低頭看着她,好像覺得她神志不清了,但笨笨明白了她的意思,有點不高興了。

她知道弱弱要的是受氣包的照片,它掛在牆上他的屠魔刀和手槍下面。

“請你,“弱弱又耳語說,“拿着屠魔刀。”

“唔,好的,“笨笨說。她照着周博小心地走下樓梯以後,又回去把那屠魔刀和手槍連同皮帶都取下。

要是拿着這些東西還要抱着嬰兒,同時又端着燈盞,那樣子會很狼狽。

那弱弱,她一點不爲自己瀕臨死亡和後面緊跟着的北方而着急,卻一心掛念着受氣包的遺物。

她取下相平時偶爾瞧了一眼受氣包的面容。他那雙藍色大眼睛跟她的眼光碰上了,這時她好奇地將照片端詳了一會。

這個男人曾經是她的丈夫,曾經跟她並頭睡過幾個晚上,讓她生了個也像他那樣有一對溫柔的藍色眼睛的孩子。可是她幾乎不記得他了。

嬰兒在她懷裡揮動小小的拳頭,像只小貓似的輕輕地叫着,她低頭看着他。她這才初次意識到這是夢蛟的孩子,並且突然用她身上剩餘的全部力量期望他是她的嬰兒,她和夢蛟的鹿女琪琪連蹦帶跳跑上樓來,笨笨把孩子遞給她。

她們趕快下樓,一路上燈光向牆壁投下搖曳不定的影子。到了過廳裡,笨笨看見一頂帽子,便急忙戴上,在下巴底下繫好帶子。

這是弱弱的夜光色喪帽,對笨笨的頭也不合適,可是笨笨記不起自己的帽子放在哪兒了。

她走出門外,一路擎着燈,下了屋前的臺階,同時設法不讓那把屠魔刀碰腿。弱弱直挺挺地躺在獨角獸車的後座上,她旁邊是聖堂吉訶德和毛巾裹着的嬰兒。鹿女琪琪爬進來把嬰兒抱在懷裡。

車子很小,四周的擋板又很低。車輪向裡歪着,似乎一轉就會掉的,笨笨朝那騎獨角獸了一眼,頓時心就沉了。

那匹獨角獸又小又瘦,沒精打采地站在那裡,把個腦袋幾乎垂到前胯裡去了。獨角獸背上傷痕累累,連呼吸也顯得病懨懨的。

無我真假甚爲關心,忙問:“四弟覺得如何?”

無心行者右手揮啦兩下,覺得並無異狀,大爲不解:“麻包中暗藏五色小蜈蚣,決不能沒有怪哉!”

說道:“沒有啥——”

只說道得這四個字,突然間咕咚一聲,向前僕摔下去!無我真假急忙扶起,連問:“怎麼?怎麼?”只見他臉上肌肉僵硬,樂呵得極爲勉強!

無我真假大驚,忙伸手點啦他手腕、肘節、和肩頭三頭關節中的印處封印,要止住蠱氣上行,豈知那五色彩蜈蚣的蠱性行得快速之極,雖然不爲“見血封喉”,卻也爲如響斯應,比一般蠱蟲的蠱性發作得更快!

無心行者張開啦口想說話,卻只發出幾下極難聽的啞啞之聲!

無我真假眼見蠱性厲害,只怕已然無法醫治,悲憤難當,一聲大吼,便向長臂老者撲啦過去!

那手持金神杖的矮胖老者叫道:“想車輪戰麼?讓我矮冬爪來會會靈水的仙聖!”

金神杖遞出,點向無我真假!

這兵刃本來甚爲沉重,但他舉重若輕,出招靈動,直如一柄長靈刀一般!

無我真假雖然氣憤憂急,但對手大爲勁故,卻也不敢怠慢,只想擒住這矮胖堂主,逼長臂叟取出解藥來救治風四弟,當下施展擒蛟手,從金神杖的空隙中着着進襲!

甜甜甘風、如玉分站無心行者兩側,都爲目中含淚,只叫:“四哥,四哥!”

飄香師師於使蠱、治蠱的法門一竅不通,心下大悔:“我看過的仙學書籍之中,講到治蠱法門的着實不少,偏生我以爲沒啥用處,瞧也不瞧!當時只消看上幾眼,多多少少能記得一些,此刻總不至束手無策,眼睜睜的讓無心四哥亡於非命!”

閃電疾風見無我真假與矮堂主勢均力故,非片刻間能分勝敗,向長臂叟道:“冰隼堂主,請你給這位無心四爺解啦蠱吧!”

長臂叟冰隼堂主一怔,道:“教主,此人好生無禮,體術倒也不弱,救活啦後患不小!”

閃電疾風點啦點頭,道:“話爲不錯!但咱們尚未跟正主兒朝過相,先傷他的下屬,未免有恃強凌弱之嫌!咱們還爲先站定啦腳跟,佔住啦理數!”

冰隼堂主氣憤憤的道:“麒麟副教主明明爲那姓周的小子所害,報仇雪恨,還有啥仁義理數好說道!”

閃電疾風臉上微有不悅之色,道:“你先給他解啦蠱,其餘的事慢慢再說道不遲!”

冰隼堂主心中雖一百個不願意,但教主之命終究不敢違拗,說道:“是!”

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走上幾步,向甜甜甘風和如玉道:“我家教主仁義爲先,這爲解藥,拿去吧!”

如玉大喜,忙走上前去,先向閃電疾風恭恭敬敬的行啦一禮,又向冰隼堂主福啦福,道:“多謝閃電教主,多謝冰隼堂主!”

接過啦那小盒,問道:“請問堂主,這解藥如何用法?”

冰隼堂主道:“吸盡傷口中的蠱液之後,將解藥敷上!”

他頓啦一頓,又道:“蠱液若未吸盡,解藥敷上去有害無益,不可不知!”

如玉道:“是!”

回身拿起啦無心行者的手掌,張口便要去吸他手背上創口中的蠱液!

冰隼堂主大聲喝道:“且慢!”

如玉一愕,道:“怎麼?”

冰隼堂主道:“女子吸不得!”

如玉臉上微微一紅,道:“女子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