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就像泥鰍,喜歡生活在渾濁的水中,讓你看不見它。你想去抓它的時候,它往往會從你的指縫間溜走。但你不去抓它,它又會啄得你很疼。有人說,機會只眷顧有準備的人。但當你準備萬全的時候,機會也就不能稱之爲機會了,只是一個成功的例行程序而已。所以當真正的機會來到你面前時,你總會發現自己像空手抓泥鰍的人一樣,窮於應付。我的運氣並不算好,我的籃球之路充滿艱辛,所以我不等待機會,只是努力把機會都變成例行程序,僅此而已。”——陸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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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森不是第一次在籃球場上遭遇這種敵意的目光了,可是當他踏進球場那一瞬間,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仍然讓他很不舒服。籃球館裡迴響着選手們的喊叫聲,與籃球撞擊地板的聲音夾雜在一起,讓人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誰的心跳聲。陸森的心中卻很安靜,靜得可怕,環顧四周,他清楚地意識到這場比賽可能不僅僅要與五名對手較量了。
教練要考察的新人一方,都穿上了一件紅色的背心,而對面穿藍色背心的是五名校隊成員。
“這小子憑什麼也獲得上場機會?剛纔名單裡明明沒有他。”身穿紅色背心準備上場的宋旭光盯着陸森,對一旁的苗順淵嘀咕道。
“有些人是不走尋常路的。”苗順淵話中有話地嘲諷道。
“他剛纔測試的成績可不怎麼樣。”來自五班的樑天劍長吸一口氣,說道。這是一個身高超過190公分的大個子,寸短髮型,顴骨很高,給人以堅毅幹練的感覺,只是眼神有點愣。體型瘦削,走路輕飄飄的,看上去很靈活。
身形魁梧彷彿一座小山的魏超在一旁抱着胳膊沒說話,但他小眼睛中仇視的目光已經告訴衆人,他和陸森也不對路。
因爲是練習賽,所以沒有采用中圈跳球,而是由新人隊發底線球。陸森走向底線伸手要球,可是發球的苗順淵只是看了他一眼,把球發給了更遠處的宋旭光。
陸森聳了聳肩,跟着隊友向對方半場跑去。
校隊一方出場的並不是主力隊員,而是隊長鍾瑋與四名替補隊員。宋旭光有心表現自己,面對對方的單人防守,上身晃動了一下,急停跳投,球穩穩地落入籃圈。可是主力一方的實力也不遑多讓,趁着新人隊立足未穩,一個快速反擊,輕鬆地拿下兩分。
這支臨時拼湊的球隊裡,只有我能打控球后衛,可是得不到球的控球后衛,就像不會跳的袋鼠一樣。想到這裡,陸森拉住正要發球的苗順淵,質問道:“剛纔爲什麼不把球傳給我?我纔是控球后衛!”
“你算哪根蔥?”苗順淵鄙夷地回道,並再次把球發給了宋旭光。
“雖然是練習賽,但既然我們現在是同一隊的,那就應該像一個團隊一樣打球,而不是孤立某個人。這樣是贏不了球的,你也不想輸球吧?”陸森追上苗順淵,勸說道。
“如果我是你,就會老老實實到場邊看比賽,而不是在這裡耍嘴皮子。”苗順淵譏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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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林,這些人都沒有你打的好呢。”楊林耳邊突然響起了甜甜的低語。
“嚇了我一跳,是你啊。像幽靈一樣神出鬼沒的,以後叫你葉幽靈得了。”楊林回頭看到笑靨如花的葉幽寧,打趣道。
葉幽寧撅起小嘴,不滿地說:“是你自己看得太專注,我都在你旁邊站了半天了。”
楊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轉移話題道:“我看到陸森那傢伙有麻煩了,比較擔心而已。其實場上這些人裡,陸森打得不比我差,可惜他是控球后衛,得不到球的控球后衛能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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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上的情況比楊林口中說的還嚴峻,陸森在進攻中已經完全被孤立了,只是在空手做着折返跑,新人隊個人單打太多,缺少配合,幾次進攻受阻之後,比分被逐漸拉開了。場邊的段老師看到這裡點了點頭,評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些新生個人能力都不差,但是戰術素養太低了。”
“可是您看起來似乎很滿意?”鍾瑋察言觀色道。
“沒錯,因爲個人能力的提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我卻有信心在短時間內把他們捏合成一支真正的團隊。”段老師誇口道。
可是楊林極力舉薦的這個陸森,卻沒有什麼表現,在場上的存在感太低了,無球跑位也很差,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會打籃球的。段老師心想。
場上的宋旭光仍然在持球單打,向內線突破時遇到了兩人的包夾,校隊替補中鋒,身高192釐米的楊繼禮高舉雙手,像一座難以逾越的雄峰,封住了宋旭光的出手空間。宋旭光不得不在慌亂之中尋找隊友把球傳出,可是校隊的人盯人防守跟得很緊,這時他發現底角三分線外有一個穿紅色背心的身影無人盯防,好一根救命稻草!他根本來不及分辨那是哪個隊友,就把球扔了出去。
在底角處的正是一直被隊友們無視的陸森,宋旭光差點忙中出錯,陸森吃力地把這個偏得離譜的傳球接到,可他卻猶豫了。這是他上場後第一次接到球,按照常理,這個無人盯防的位置是應該馬上出手投三分的,但因爲之前一直沒有表現,即使投進了這個三分,在教練心中的印象分也增加不了多少。那麼帶球衝進內線去表現一番?這種作法又會顯得缺乏戰術素養。
陸森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權衡利弊,也沒有時間去調整,校隊的後衛江元讓已經撲過來試圖補防。陸森選擇了在他到位之前搶先出手。球飛行的弧線高得驚人,周圍的觀衆甚至一度以爲這個球是陸森投籃時手滑了。直到球下落時他們才發現,球確實是向着籃圈飛去的。
可惜的是,這個三分球打在籃圈後沿,彈了一下,沒有進。看到對方搶到籃板球,陸森面無表情地向後場跑去,坐在場邊的楊林惋惜地嘆了口氣。他知道,陸森最後的機會已經像這個三分球一樣,一去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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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輝煌夜總會在一座四層小樓上,並不像名字描述得那樣氣派,除了門前有一個破損得疑似經歷過戰爭的石獅子外,沒有什麼裝點門面的東西,臨近的街區也並不特別繁華,在雲海市這只是一家不入流的小型夜總會。
“我們來這種地方不太好吧?被我妹妹看到了可就慘了。”楊林不安地環顧四周,彷彿楊鈴就在哪個未知的角落裡盯梢。
“有什麼不好的,你入選校隊了,我們理應找地方慶祝一下。可惜其他人都有事情來不了,不然今晚會很熱鬧的。”陸森毫無顧忌地走了進去。
兩人穿過一樓喧囂的迪廳,來到二樓。二樓是一個環境相對安靜的酒吧,昏暗的燈光下,大廳裡稀稀拉拉坐着幾個顧客,中間的舞臺上有一個吉他手彈着旋律舒緩的情歌。陸森到吧檯上要了兩杯啤酒,與楊林一起坐到了酒吧的一個角落裡。
“小森,我知道沒入選你心情不好,也沒必要到這裡喝悶酒吧?以你的水平,就是校隊擡着轎子來請你,你還可以擺擺架子的。”楊林安慰道。
“誰說我心情不好了?我心情好得很。你不是入選了麼?我很高興!”陸森淺啜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說。
楊林覺得陸森的想法難以捉摸,無奈地搖了搖頭。
陸森似乎也沒有借酒消愁的意思,只是像消磨時間一樣輕吮着杯中的酒,這讓楊林有些無所適從。
“林子,你知道的,那個球我沒理由投丟,有些時候,機會只有一次,你抓住了就能成功,失手了就很難得到第二次機會了。我一直是這樣想的,也是爲此而準備的。但最近這段時間受一些瑣事的影響,我花在訓練上的時間變少了。而且這場比賽我的無球跑位也很差,隊友不傳球是一回事,我能不能跑到有威脅的位置是另一回事,我在場上卻只想怎樣搶到球。”陸森的聲音在輕柔的吉他聲中顯得有些懊悔。
楊林終於明白了陸森在想什麼。沒錯,這就是陸森,失敗時總是會自責不夠努力,而不是去找一些客觀理由爲自己開脫,腳踏實地的奮鬥就是他的日常生活。可是,陸森的城府太深了,透過一層虛假的面具看進去,還有另一層看起來更真實的面具,楊林一直懷疑自己看到的哪一個陸森纔是真實的。
“我想要一個能讓我安心練球的環境,可是這太難辦到了。”陸森嘆息道,“這次選拔賽我沒有白參加,校隊的水平我看清楚了,林子,你不用擔心,早晚有一天,校隊會成爲我們兩個人的球隊。”
吉他的演奏不知何停止了,楊林試圖說服自己,陸森說的都是真的,以他的實力,一定能很輕易地找到第二個進入校隊的機會。楊林隱約覺察到,陸森對這次落選不會輕易釋懷,校隊有朝一日會不會成爲兩個人的球隊,這點不好說,但楊林可以確定,今天陸森失去的地位和榮譽,有朝一日他一定會加倍討還;今天他受到的羞辱,有朝一日他一定會加倍報復。
“我等待着那一天,希望不要來得太遲。如果我拿下全市冠軍你纔來,那就不要你了。”楊林笑道。
“當然,你以爲沒有我的幫助,你能拿下冠軍麼?”陸森針鋒相對地反問,突然話題一轉:“看來我們今晚來得很值,有意想不到的節目上演了。”
吉他聲再度響起,伴隨着略顯沙啞的歌聲。
“夜色下的晚燈,
街邊冷冷清清,
明月上的倒影,
知否寂寞心聲。
風拂面頰,
黯然神傷。
我的腳步彷彿在泥潭中掙扎,
忘掉讓人失落的都市繁華,
她是蓋上盒子的潘多拉,
等世界疲憊得像沙漏中的沙,
時光的渡輪浮起又沉下,
我仍在堅持,
幸福的彼岸總能到達。”
曲調時而宛轉低訴,時而高亢振奮,讓聽衆彷彿感受到幾個世紀的顛沛流離,迷失與滄桑充斥心頭,與之前白開水一樣的演奏水平判若雲泥。楊林這才發現,舞臺上的吉他手已經不知不覺換了人。在燈光晦暗不清,看不清吉他手的臉,但楊林馬上感覺到似乎認識這個人——雜草一樣蓬亂的頭髮在這裡顯得與環境很融洽,這嗓音也讓人印象深刻,不是之前在球場上交過手的慕容楓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