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最後一絲光輝消失在地平線那邊的樓房後,只剩下炭火般紅彤彤的小半邊天空。小吃街上的人還不多,店家們已經準備好迎接最爲忙碌的晚上。魏超昂着頭,得意洋洋地走進一家燒烤店,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魏超卻是心癢難耐。黑色閃電的一個叫張扒皮的小頭目同意跟他在這裡見面,相信在酒足飯飽之後,適時提起廢掉楊林的事情,他應當不會拒絕吧?
這家店鋪面積很小,裡面有四張陳舊的方桌,過道狹窄得只能容一人通過,牆面髒兮兮的,地面上也滿是油污。夥計在門口支着兩架炭爐,上面烤着的魷魚散發出讓人垂涎的香氣。此時店中沒有一個顧客,只有似乎是老闆的中年大叔站在櫃檯邊,笑呵呵地問:“歡迎光臨,要吃點什麼?”
“等人。”魏超傲慢地哼了一聲,肥碩的屁股坐在了一張桌前的方凳上,那凳子似乎有些不堪重負,發出了“吱呀”的響聲。
老闆倒也不以爲忤,仍然是陪着笑臉,給魏超端來一個茶壺和一個茶杯。魏超當下便開始自斟自飲,這時門口衝進來三個古惑仔打扮的青年,手裡各拿着一串烤魷魚。其中一個穿着鼻環的經過魏超身邊時,手臂與魏超相碰,魷魚便掉落在地。
“狗日的,你小子找死?”鼻環男勃然大怒,揪起魏超的衣襟,照臉上就是一拳。魏超猝不及防,被打得翻倒在地。
魏超這一拳捱得莫名其妙,我招誰惹誰了?好好地坐在這裡喝水也有人來打臉?他也不是善茬,爬起身來想找回場面,可一看對方是三個人,語氣不由就弱了幾分:“你幹什麼?想找事?”
“你把老子的烤魷魚碰地上了,還說老子找事?”鼻環男掄起胳膊又扇了魏超一耳光。
魏超終於毛了,他身高體壯,從來都是隻有他欺負別人,還沒有誰敢欺到他的頭上。面前的鼻環男矮了一個頭,瘦得皮包骨頭,居然也這樣囂張。魏超伸手想去揪他的衣服,可鼻環男似乎打架經驗很豐富,腳下向後一跳,魏超便抓了個空,這時鼻環男的兩個同夥不約而同地出手了——個頭比較矮的那個閃到鼻環男身前,擡腿衝着魏超的肚子來了一記飛踹,這一下既快又狠,魏超那小山似的身軀竟被踹得向後飛起,倒在地上的時候,地面都爲之一震。而另一個個頭比較高的則趁機抄起一張方凳,掄圓了砸向躺在地上的魏超,方凳不堪撞擊,碎得四分五裂,魏超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樣,發出一聲痛苦而短促的慘叫。
鼻環男走上前來,獰笑着說:“你還敢跟老子動手?我今天要是讓你豎着從這兒走出去,我就不叫渾天龍!”
躺在地上的魏超聽後倒吸一口冷氣。這個渾天龍是黑色閃電裡的一個小頭目,素有兇名,據說還殺過人。自己怎麼會惹上這麼個煞神?魏超急忙告饒:“大哥,別打了!別打了!我也是黑色閃電的人。咱大水衝了龍王廟……”
“屁!”渾天龍唾了一口,哂道:“你要是黑色閃電的人,會不認識老子?”
“我眼拙,我才加入沒幾天,跟扒皮哥混的,大哥您高擡貴手放我一馬吧!”
沒想到渾天龍聽後狂笑不已:“張扒皮?你還知道有個張扒皮?不錯啊!”話音未落,便是一腳狠狠地跺下,這一腳狠厲無比,踩的位置是魏超的脛骨,魏超似乎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疼得大叫起來。
“你以爲我會怕了他?我還就不買他的帳!”渾天龍大笑着揚長而去。
*
華浦中學的校園小徑上。午後的陽光終於不用費力地突破樹葉的層層阻攔,就能照射到地面上了,但卻是那樣的無力,甚至無法驅走秋風帶來的那一絲涼意。空氣中飄蕩着淡雅的山茶花清香——這已經是一個桃李飄零掃地空的季節,只有小徑盡頭的那一叢山茶花,豔如曉霞,剛剛開始綻放出它最耀眼的青春。小徑從教學樓的背面經過,這個時間下午第一節課剛剛開始,整個校園像是休眠期的火山一樣安靜。
陸森習慣性地曠掉了前兩節的英語課。英語老師是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女碩士,脾氣還算不錯,找陸森談過一次之後就不再強迫他來上課,條件是英語考試必須達到班裡前10名,這對於陸森來說沒有多少難度。所以英語課就這樣被陸森犧牲掉,拿來當訓練時間了。只是這次,他逃掉了課,卻沒有逃掉記者的追擊。
“奇怪,這節應該不是自習課,你不上課麼?”小徑雖然足夠容納兩人並肩行走,陸森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葉幽寧身後,他的右手在不停地撥弄着一隻籃球,籃球旋轉着從他的手掌滾到手背,再滾回手掌,如果這時有人盯着看,會有眼花繚亂的感覺。
“你不是也沒去上課麼?”葉幽寧惡作劇般地笑了笑,故意問道。
陸森差點噎住,他不去上課的理由可算不上光明正大,頓了頓,才應道:“啊,你知道的,我有外交豁免權。”
葉幽寧仍然是笑盈盈地說:“不逗你了,其實這節課英語老師有事,她又不喜歡讓別人打亂她的授課計劃,所以就放我們自習咯。”
“那麼這次你想問什麼?”不管問什麼我都不會認真回答的,簡直是浪費時間,陸森打定主意速戰速決。
“這次我先不問問題,給你帶來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想快點打發走她,沒想到她還早有準備。陸森無奈道:“先聽壞消息吧。”
“壞消息是你們下一場比賽的電視臺直播取消了,而且不止是你們下一場比賽,另外的三場比賽也全都不播了,聽說因爲這事,籃球社團的**還跟電視臺臺長大吵了一番。可是正好趕上文化節,電視臺要做專題,比賽的直播只能取消了。”
陸森對這條消息並不在意,校電視臺不直播確實對球隊會有些不利的影響,比如沒法在決賽前鍛鍊一下隊友們的心理素質,但這並沒有超出陸森的計劃之外。
“好消息是什麼?”
“你怎麼一點都不吃驚的樣子?太沒意思了。不止是這一輪不直播哎,據說只有決賽纔會播出。”葉幽寧轉過臉盯着陸森的表情,卻一無所獲,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不播就不播吧,反正我們肯定能進決賽。好消息是什麼?”
“你這個人真是無聊!”葉幽寧嘆了口氣,“好消息是我們班下一場比賽的對手十二班的主力隊員魏超,沒有出現在參賽名單裡。”
葉幽寧仍然盯着陸森的臉,想發現一絲驚喜的痕跡,可她最後還是失望了,陸森一副“與我無關”的表情,讓她生氣地跺了跺腳:“你真是太無趣了,就不能裝出點吃驚的樣子來嗎?聽說魏超參與黑社會的鬥毆,被人打傷了,要幾個月才能好,所以下場比賽不能出場了。”
“還有嗎?”陸森面無表情道。
“算了,本來還想問下你後面比賽的安排,看你這樣也不會說的,不理你了!”葉幽寧生氣地轉身離去。
挺聰明的嘛。陸森心裡暗笑。魏超的事情就是他一手安排的,他豈能不知,可憐那小子躺在病牀上還相信黑色閃電會幫他出頭。接下來的這場比賽,面對沒有魏超的十二班,連楊林都不需要上場就可以贏下了。陸森想到這裡,恰好經過十二班的窗外,沿着教學樓外牆柔和的黃色塗料向上望去,二樓就是十二班所在的教室,現在窗戶都緊閉着。
陸森停下手中滾動着的籃球,打算返回籃球場,這時十二班的窗子突然拉開了,一本黑色的硬皮筆記本旋轉着從窗子裡飛了出來,直落而下,正中陸森的頭頂。窗裡還傳來一個尖銳的女聲:“叫你上課不聽講,擺弄這些亂七八糟的!”
陸森暗道一聲倒黴,撿起地上的筆記本,不由又開始慶幸扔下來的是筆記本而不是筆記本電腦。
筆記本的扉頁上寫着主人的名字:方博。字如其名,方方正正,不潦草但也說不上漂亮。陸森四顧沒人,便翻開了第一頁,發現竟然是一幅鉛筆畫的籃球戰術圖。真巧,沒想到這筆記本的主人也是個籃球迷。陸森細看了一眼,發現這圖只是一種很基礎的擋拆戰術,不屑地又翻了兩頁,也是戰術圖,不過對陸森來說,這些都是小兒科級別的東西。陸森興味索然地隨手又翻了一頁,本想合上本子的手驀然定格了。
這頁上面的字跡變爲鋼筆,一筆一劃看起來甚是用力,只記錄着一個名字——宋旭光,身高188公分,體重85公斤,下面每行都是一個關鍵詞,有力量、速度、彈跳力這樣的身體素質描述,也有中投、遠投、內線得分、傳球這類的比賽素質描述,每項後面都有一個字母評分,以及一個數字評分。陸森看到宋旭光的中投和內線得分都評到了91分,而傳球意識一項只有20分。更讓陸森吃驚的是,每一項數值後面都寫着一小段評價,陸森看過宋旭光的比賽,心想就算讓宋旭光本人來寫評價,也不會這麼準確。
擡頭看了看十二班的窗口,好像沒有人探出頭來,陸森飛快地把筆記本塞進懷裡,溜回教室。也不顧其他同學投來詫異的目光,竄回座位就開始翻看那本筆記。結果越看越是心驚,宋旭光的那頁之後還有楊林、關夢月、慕容楓、樑天劍等人的資料,對每個人的評分和評價看起來都像是會計報表一樣精確細緻。尤其是楊林那頁,竟然連他左側傳球視野不開闊的缺點都有記錄,楊林在帶球突破時總是看不到左側遠端的隊友,這是陸森多年來發現的楊林爲數不多的弱點,這個方博到底是何許人也,眼光也太犀利了吧?
糟糕,這上面會不會有……陸森飛快向後翻了幾頁,僵住了。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現,下面也有很詳細的評分,只是很多項都是空着的。最後評價是:身體素質一般,運球技術一流,手感極好,投籃準確,能在三分線內以任何姿勢出手投籃並保持高命中率,刻意隱藏實力,需要特別注意。
陸森震驚到無以復加,這種精確如電腦檔案的筆記到底是如何製成的?陸森合上筆記本,垂首思索。這個方博一定偷看過自己練習,而自己自從開學以來幾乎沒有參加比賽,只有校隊選拔時跑了幾圈,所以筆記本上攻防意識、傳球等比賽素質基本都是空白。陸森鬆了一口氣,他不喜歡讓對手過於瞭解自己,從這本筆記上看,方博蒐集到的資料並不多,自己檯面扣着的幾張A牌,他還無緣窺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