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泉姨和李嬤嬤出了院門後, 蘇薔和唐嶺才關上門回了屋,等着泉姨回來。
但一刻鐘過去了,兩刻鐘過去了,然後是半個時辰, 一個時辰……直到近一個半時辰後,見泉姨還是沒有回來,本等得昏昏欲睡的兩人才漸漸清醒過來, 有些坐立不安。
“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泉姨究竟怎麼還沒有回來?”唐嶺憂心問她道,“該不會是什麼棘手的事情吧?”
方纔李嬤嬤那般心急, 又叫着說大事不好了,自然不會是什麼簡單的事, 只是她們都離開這麼久了, 怎麼說也該回來了。
蘇薔也頗爲擔心, 提議道:“不如我們出去看看吧。”
唐嶺自是同意, 與其乾坐着只能等着, 倒不如去親自一探究竟, 也好問一問泉姨是否需要她們的幫忙。
但她們卻並未在院門外看到泉姨和李嬤嬤, 又沿着路走了一段, 也不見她們的蹤影。
唐嶺有些慌了神:“泉姨也沒說會去別的地方啊, 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蘇薔此時的心情不比她好多少, 畢竟她十分清楚泉姨的性格,倘若她要離開去其他地方辦事,不可能會不告知她們一聲, 除非事出突然,情況十分緊急。
可有多麼重要的事情,一個多時辰都處理不好呢?
今日是皇帝親臨琉璃別宮的第一天,若是出了什麼岔子,泉姨可就麻煩了。
思量之後,蘇薔對唐嶺道:“這樣吧,你在這裡等着,我去找人幫忙,打聽一下泉姨的去向,若是我沒有回來,那明日一早我們就在膳堂見面,如果我走了之後泉姨回來了,那你就告訴她我改日再來看她。”
唐嶺不放心她一個人走夜路:“可是已經宵禁了,若是被羽林軍發現了,你可是要受罰的,而且夜色這麼黑,我實在不想讓你一個人去找泉姨。”
“若是咱們都走了之後泉姨回來了,那她看到我們都不在豈不是很擔心?”蘇薔勸她道,“再說,你也知道琉璃以往的夜燈是個什麼德行,要麼早早便熄了,要麼還沒星星亮,我在這裡走夜路都已經習慣了,像現在這麼亮我還覺得晃着我的眼了呢。”
原本十分緊張的唐嶺被她的話逗得忍不住輕笑出了聲,但又想起一事:“可是,你要去找什麼人幫忙?”
蘇薔的演講亮了一亮:“曾經我在這裡見過的人。”
她在這裡曾經見過兩個人,一個是睿王,一個便是雲宣,而此時能幫她的人自然只有雲宣。
自己於夜半去請他出手相助,若被他人知道自然會免不得又是一場風波,但比起那些可以化解的風險來,她更擔心的是泉姨的安危。
但她還是先去了一趟膳房,那裡是李嬤嬤的地盤,說不定泉姨和她就在那裡辦差。
可她並沒有找到李嬤嬤,她的房間一片漆黑,敲門許久都無人應,顯然裡面沒有人。
蘇薔不敢驚動其他人,只好決定還是去找雲宣幫忙。
她對琉璃別宮比對明鏡局還要熟悉,所以輕車熟路中不僅成功避開了巡夜的羽林軍,而且還摸到了輕衣衛駐守在這裡的地方。
緊閉的院門外,一個輕衣衛正躺在地上睡覺,他的臉用帽子蓋住了,頭枕在門檻上,睡姿很不雅觀,而且看起來並不舒服,但他卻睡得十分香甜,鼾聲震天。
蘇薔大開眼界。
她印象中的輕衣司是令人聞之便膽戰心驚的肅穆之地,而輕衣衛也是整個大周的精英人才,平日裡都是衣冠整齊神色冷肅,但卻不想守門的輕衣衛竟會玩忽職守公然大睡,而且似乎分毫不擔心會被人發現一般。
皺了皺眉頭,雖然這並不是她預想的場景,但她還是隻能依照計劃行事,以不高不低的平常說話聲對那個輕衣衛道:“這位大人,奴婢有事要求見雲都統,能否勞煩通傳一聲?”
地上的人依舊睡得暢快淋漓,沒有半點反應。
這也難怪,他自己的鼾聲都幾乎將她的聲音給壓下了。
知道只動口起不了什麼作用,蘇薔無奈,只好伸彎腰手去推了推他的肩膀,並輕聲喚道:“大人,大人……”
她依着他的反應逐漸加大了手下的力度,直到他終於悶哼了一聲,終於停止了鼾聲。
蘇薔趁熱打鐵,乾脆猛推了他一把,聲音也擡高了些:“大人,醒一醒……”
嘴裡發出了不耐煩的聲音,但那個輕衣衛終是悠悠轉醒,擡手慵懶地拿下了蓋在臉上的帽子,睡眼蒙鬆地看着她。
雖然他還帶着睡意,但蘇薔卻吃了一驚,不由站直了身子。
竟然是蘇復。
但他剛開始似是沒有認出她一般,眼中盡是迷茫,但很快,那雙睡意未消的眸子裡便充滿了驚喜,忽而,他的脣角緩緩揚起一個弧度,笑意從眼角溢到了眉梢,笑得像極了一個終於吃到惦記許久的糖葫蘆一般的孩童,純粹得沒有一絲雜念。
“師父,我夢到了一個人,她是我喜歡的姑娘。”
他突然開口,聲音雖然含糊,但吐字卻還算清晰。
語氣裡也盡是歡喜。
蘇薔聽得明白,不由愣了一愣。
比起他突然承認對自己的好感,她更在意的是他竟然依然對那個不僅栽贓他殺人而且還傾盡全力想奪他性命的人尊稱爲師父。
在那件事之前,他應該將那個人當做他此生最信任也最依賴的人吧,想想他也是可憐。
“可是,爲何她每次看到我都是這個表情?”
後面這句話,說得傷感而心酸。
言罷,他便輕嘆了一聲,縱然眼中盡是不捨,但還是閉上了眼,嘴裡喃喃:“算了,還是不看了。”
翻了一個身,他好像又要睡過去。
蘇薔回過神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但就在她遲疑着是否要繼續喚醒他時,他卻又猛然將身子轉了過來,這次,眼睛睜得大大的,顯然已經清醒了。
就在翻過身時,他似乎才意識到自己方纔並不是在做夢。
確定了眼前的的確確站着一個人,而這個人也的的確確是蘇薔時,他才霍地站了起來,但不知怎麼,腳下似乎打了一個滑,險些摔倒了。
蘇薔何時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扶他,但終究理智佔了上風,將剛剛伸出去的手又緩緩地縮了回去。
蘇復恰好看在了眼中,臉上的失落一掠而過。
一陣沉默在兩人之間漫開,最終還是心繫泉姨安危的蘇薔打破了寂靜:“我有事要見一見雲都統,不知是否方……”
蘇複方才還人畜無害的神色驀地一冷,簡短而利落地回絕了她:“不方便。”
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蘇薔繼續冷靜道:“我是真的有急事要他幫忙,否則也不會冒着違反宵禁的風險來這裡了。”
見她雖然強作鎮定,但衣服的裙襬上卻沾染着雨後留下的點點溼泥,而且頭髮也稍稍亂了些,蘇復冷靜了幾分,冷聲如實道:“你來晚了,他不久前已經出門了。”
蘇薔不想雲宣還會在夜裡去辦差,只好問道:“那張左衛……”
“他雖然不在,但我在。”他驀地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不容拒絕地問她道,“你想做什麼?”
聽他的語氣,蘇薔便知道他是不可能幫自己去找張慶出來的,她心中擔心泉姨,只好決定請他幫忙:“我想找一個人,她原本是該在自己房裡的。”
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大概說了一遍後,蘇復說了聲“躲起來”便推門進了院子,不多時,出來時已經帶着十個穿戴整齊的輕衣衛出來了。
“就像方纔我吩咐的,你們分頭行動,儘量施展輕功,每個地方只去一人,遇到羽林軍就說是加強巡邏,不管是否找到了人,半個時辰後都回到這裡來。若是誰找到了,也不必驚動她,只管把她此時的方位報過來即可。”神色肅然地,蘇復囑咐他們道,“還有,你們懂規矩,這件事不可讓其他任何人知道。”
待他們領命走後,躲在一旁的蘇薔才重新出來,向他道了謝,然後準備離開。
蘇復喚住了她:“你去哪裡?”
她轉過身去,如實道:“我還想自己去找一找泉姨,這裡我很熟悉,半個時辰後我會回來的。”
蘇覆沒有再阻攔她,而是擡腳走到了她的前面:“既然如此,那一起吧。”
遲疑了一瞬後,蘇薔跟了上去。
琉璃別宮雖然並不比宮城小,但卻因爲宮殿稀疏而顯得寂落了許多,夜裡尤其如此,蘇薔帶着他朝膳房的方向走去,她想看看李嬤嬤是否已經回來了。
蘇復似乎有意想讓她放鬆心情,悶聲道:“想想,我這輩子睡着的時候還沒人能叫醒我的,你是頭一個。”
蘇薔心生愧疚,回道:“我也沒想到堂堂副都統竟會守門,而且不敬業地還睡着了。”
蘇復微微扯了扯脣角,道:“裡面太悶,我就喜歡以天爲席以地爲牀,那樣舒坦,有時還會做個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