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千刀的!”泉嬸面色通紅,“什麼提留款就要交四百塊!咱村今年才收了一百塊出頭。”
泉叔卻不說話,悶頭就往屋裡走。泉嬸在後面喊:“你去幹啥?”
“拿存摺!”泉叔硬邦邦地說道。
“爸,”林遠方一把拉住了泉叔,“我兜裡還有點錢,先給大姐送過去吧。”
“你有錢?”泉叔驚訝地說道:“你上個月開資,不是給了家裡兩百嗎?怎麼還有?”
“這次過節我們還發了三百塊錢獎金。”林遠方有點心疼的摸了摸口袋。這錢在兜裡沒有暖熱,就馬上要送出去了。
“好小子,還給我打埋伏!”泉叔陰鬱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這錢你留着吧,你一個人在城裡,平時免不了有個應酬啥的。家裡存摺上還有一千塊,你去信用社取四百塊給遠麗送過去吧。”
“沒事,我好歹也是國家幹部,每月工資也有三百多塊,擠一擠就出來了。”林遠方說道。
“不行!留着吧。你也是靠工資吃飯,不能總讓你貼補家裡!”泉嬸眼圈紅紅的,拉着林遠方的手執拗地說道:“還是動存摺吧。”
“信用社不是還在鄉上嗎?”林遠方知道父母心疼自己,只好說道:“這樣吧,先用我的給大姐送過去,回頭再取存摺上的錢還我,好不好?”
見二老還在猶豫,林遠方就指了指手錶,說道:“爸、媽,現在都十一點了,人家剛纔可是說,上午十一點前不把錢交上去,村裡就要牽豬牽牛了。”
“那好,你先去給遠麗送錢。”泉叔揮了揮手,“我去鄉信用社去取錢。”
林遠方心憂大姐,也無心和父母爭論什麼,他說了聲“好”,推着自行車就往外走。
泉叔和泉嬸把林遠方送到院門外,泉叔有點不放心,對林遠方叮囑道:“到了跟人家村幹部好好說,千萬不要跟人家鬧什麼彆扭。遠麗一家人還要在那邊生活。”
“爸,放心,我有分寸。”林遠方應了一聲,跨上車,往村外騎去,等到了村口的時候,一回頭,看到父母還呆呆地站在家門口,往他這邊張望着。
從林莊村往方莊村去,雖然只有十來里路,但是一路上都是上坡,等林遠方滿頭大汗地趕到方莊村時,已經快中午十二點了。
還在村口,老遠就看到姐姐家門口附近圍着一羣人,林遠方就覺得不妙,腳下用力,猛蹬了幾下,趕了過來。
等趕到一看,這羣人一邊小聲議論,一邊伸長了脖子往大姐家張望着。再聽見院子裡一片吵鬧,哭喊聲、叫罵聲、怒斥聲,還混合着豬的嚎叫聲。
林遠方如何忍得住,他在後面喊道:“請讓一讓!”推着自行車就往裡走。
村民們一邊讓開,一邊打量着林遠方。有人就小聲地說:“這個人是誰?瞧一身打扮,是城裡人吧?”另外一個人就說:“你不認識啊?這是劉成文媳婦兒的弟弟,在縣城上班呢!”
此時林遠麗家已經是一片狼藉,清欠隊的成員正凶神惡煞地在搶東西:有人從屋裡扛出了糧食、有人從雞窩裡抱住了母雞,還有幾個人把一頭豬按在地上,另外一個就拿着麻繩在捆豬蹄,豬拼命地掙扎,發出驚恐的嚎叫……
“張羅建,你個孬孫!壞良心的!不得好死!”劉成文被清欠隊員拽着胳膊按在牆上,他一邊拼命掙扎,一邊衝在院子指揮這次清欠行動的村清欠隊副隊長、民兵連連長張羅建破口大罵。
“劉成文,你不要給好不要好,你再敢給老子罵一句,信不信老子把你送到派出所裡吃公家飯?”張羅建惡狠狠地說道。
上房屋門口,一個清欠隊的年輕人正按照張羅建的吩咐,推着劉家唯一的一輛自行車往外走。這輛鳳凰牌自行車還是當初林遠麗結婚時,泉叔給她置辦的嫁妝。
“不要啊!不要!”大姐林遠麗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拖着自行車,嘴裡哭喊道:“其他東西你們隨便拿,這輛洋車是我爸給我的陪嫁,你們就行行好,給我留下吧!”
那推自行車的年輕人就爲難地看着張羅建。
“我給你們行好,誰給我行好?”張羅建冷笑一聲,沖年輕人吼道:“傻愣着幹嘛?還不給我推走!”
那年輕人捱了罵,就心一橫,推着自行車就要走。林遠麗哭喊着,坐在地上,死死地抱着自行車不鬆手,年輕人一時間還真沒辦法。
“窩囊廢!”張羅建罵了一聲,伸手從年輕人手中奪過來車把,然後扭頭對坐在地上的林遠麗說道:“林遠麗,你放手不放手?別以爲你是個娘們兒,我就不敢咋你!”
林遠麗只是哭着,抱着自行車的胳膊越發用力。
“你這個臭娘們兒,還真不是擡舉!別怪我打女人,這可都是你自找的!”張羅建大怒,他把自行車一摔,捋起了袖子,一把將林遠麗從地上抓起來,掄圓了胳膊,就要往林遠麗臉上扇去。
林遠方正好這時候趕到,他大喝一聲:“住手!”緊接着伸出大手,一把抓出張羅建的手腕,讓他動彈不得。
“你……”張羅建扭臉準備發脾氣,卻發現眼前這個年輕人一身城裡人打扮,身上又有一種沉穩的氣度,一時摸不清底細,語氣就弱了幾分,“……你是誰?”
“遠方!”幾乎在張羅建說話的同時,林遠麗也看到了弟弟,心中一酸,眼淚就滾滾而下,“你可要給我們做主!”
“姐,你放心,交給我!”林遠方衝林遠麗說一聲,然後扭頭對張羅建厲聲說道:“還不放手!”
張羅建下意識地鬆開了抓住林遠麗的手,立刻又覺得自己表現的有點膽怯,於是就挺了挺腰板,用從村長那裡學來的詞彙說道:“我們是在爲村裡收提留,我不管你是誰,都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林遠方眉峰一挑,沉聲道:“收提留?你們這種做法嚴重違反了黨的政策!我警告你,再敢胡來,由你承擔一切後果!”
張羅建聽林遠方開口“政策”,閉口“後果”,心中不由得直敲小鼓。張羅建不是傻子,能在方莊村這樣三四千口人的大村混上民兵連長,沒有那份眼力怎麼能行?他只看林遠方的打扮和氣度,就猜到林遠方可能有些來頭,這時候再聽林遠方說話語氣,咋聽咋像城裡的幹部。張羅建一個小民兵連長,在村裡橫橫還行,如果真碰上城裡的幹部,他怎麼敢惹啊?
可是鬧出了這麼大場面,張羅建的嘴也不好軟下來,他硬着頭皮說道:“政策什麼的我不懂。這是村委會定下來的,你有啥問題去找我們村長說去……”
“你們村長在哪兒?”林遠方逼視着張羅建。
“在……在村南頭的食堂吃飯。”張羅建心中越發惴惴不安,潛意識中覺得自己給村長惹了個大麻煩。
“好,我這就去找你們村長,問問他是怎麼執行省政府47號文件的!”林遠方冷笑着說道。
這時劉成文也掙脫了兩個清欠隊員的拉扯,走過來示威一般瞪了張羅建一眼,對林遠方說道:“遠方,我給你領路!”
林遠方見劉成文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額頭上直冒虛汗,知道身體虛弱的姐夫剛纔一定受了不少罪,他惱怒清欠隊的野蠻行爲,也心疼姐夫的身體,就說道:“哥,你留下來看家,讓我姐帶我過去!”
劉成文看了看站在院子裡七八個清欠隊員,也覺得有點不放心,就說道:“也好,讓你姐帶你去,我留下來看者這幫孬孫!”說着又替林遠麗拍打了一下身體的灰土,才讓林遠麗領着林遠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