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嵐看似平靜，其實腳下匆匆。
寧王的心搖擺不定，若是他當真想要留下她，她是無法反抗的。
該死的乾元帝特意將她丟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是不是也知道這裡尋常不會有人經過，就算她清醒過來，大聲呼救也沒有辦法？
只是令宋明嵐更失望的是嘉泰公主。
乾元帝是敵人，因此對她做什麼都不會奇怪。
可是嘉泰公主是她的朋友，在之前還在失聲痛哭地懺悔。
她眼睜睜地看着宋明嵐被暗算，卻沒有吭聲。
若是她當真阻攔那宮女，宋明嵐也不會被送到這裡來。
若是嘉泰公主尚存一點的好心眼兒，哪怕不敢抗衡乾元帝，只要偷偷命人去跟皇后或是晉王報個信兒，宋明嵐也不會被寧王留在這裡這麼久，卻宮中沒有半點動靜。
宋明嵐是真的對嘉泰公主感到失望了。
這巨大的失望伴隨着的，或許又是她的一點傷感。
她從前，無論對嘉泰公主的所作所爲有多少的腹誹，可是還是將嘉泰公主當做自己的家人的。
可是爲什麼會做這樣的事？
她忍耐了片刻，徑直走到了大路上去，猶豫許久，就往皇后的宮中去了。
“你怎麼過來了？”皇后更衣之後，正覺得身子有些不舒坦歇了一會兒，見宋明嵐快步走進來，就和聲說道，“我不是叫阿柳去跟你說，我暫時要歇一歇，宴席上，你多幫襯一把的嗎？”
見宋明嵐的臉色蒼白，皇后一愣，之後霍然看向她的髮髻，臉色就變得有些詫異起來。
因她心細如髮，已經發現宋明嵐的髮髻與來時不同，且見宋明嵐的腳下虛浮，急忙喚她到自己的面前來關切地問道，“這是怎麼了？瞧你彷彿很難過的樣子。”
“阿柳呢？”宋明嵐輕聲問道，“娘娘，阿柳在何處？”
“難道她沒有在外頭服侍你？”皇后不由疑惑地問道。
宋明嵐的嘴角勾起了一個譏諷的弧度。
她看了一眼皇后身邊幾個安靜的宮女，笑了笑說道，“阿柳哪裡是服侍我的人，只怕她真心服侍的另有其人罷了。”閉了閉眼，宋明嵐就將自己的額頭抵在皇后的手背上喃喃地說道，“她背叛了你娘娘，她其實是陛下的人。”
宋明嵐的聲音微涼，皇后微微一愣，之後目光落在宋明嵐頸後的一片雪白的肌膚上，陡然臉色驟變，飛快擡頭對那幾個露出驚容的宮女沉聲說道，“你們都出去。”
她的聲音都顫抖起來，雙手無法平靜。
連呼吸都帶了緊繃。
“你，你這是……”她摸着宋明嵐頸後的那一點赤紅的瘀痕，只覺得眼前發黑，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是陛下對你……”
“陛下把我迷暈了，丟給了寧王。”宋明嵐雖然對自己身上有什麼痕跡十分茫然，可是看皇后的臉色也知道，恐怕寧王也沒有那麼君子。
只是這些她都並不在意，握住了皇后顫抖的手輕聲說道，“娘娘不要爲我擔心，我的身上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的目光有一瞬間複雜，帶着幾分感慨地輕聲說道，“寧王雖然……可是他到底不是一個小人。”她的話與臉色都帶着幾分安慰，皇后這才虛弱地靠在一旁。
“阿柳將你騙去見了寧王？”她輕聲問道。
宋明嵐見她臉色十分難看，就微微點頭說道，“我想她既然有膽子背叛娘娘，想必有恃無恐。只怕陛下一定會維護她。不過娘娘，我今日對娘娘說起這些，不是要對娘娘告狀，而是想給娘娘提個醒，日後要留心一些身邊的宮女。今日陛下害我，我並不在意。可是若來日陛下要謀害娘娘，娘娘只怕措手不及。”
連皇后身邊的心腹都能策反，乾元帝也真夠有本事的，宋明嵐心裡冷哼了一聲，又輕聲說道，“只是娘娘也不要太過逼迫，免得令忠心之人心寒。”
皇后怔怔地看着她。
“我竟然都差點害了你。”她顫抖的手撫摸着宋明嵐的臉頰。
宋明嵐一愣，露出幾分茫然。
“娘娘的話，我不懂。”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那時的心情，如今也想叫我嘗一嘗嗎？”皇后就苦笑了一聲。
她的眼睛裡暗藏着深切的痛楚。
有那麼一瞬間，宋明嵐只覺得心痛莫名。
彷彿是乾元帝加註在皇后身上的傷害，她都明白了一樣。
那個男人不會輕易叫皇后死去，他肆無忌憚地傷害她身邊愛着的每一個孩子。
可是到底是怎樣的仇恨，令夫妻兩個走到了這個份兒上？
“這件事不要對飛羽說。”皇后的目光停留在宋明嵐那如雪的頸後刺目的吻痕上，細細密密蜿蜒隱沒進了她的衣襟之中，皇后甚至都不願去想象那串痕跡到底延伸到了哪裡。
她忍着喉間的腥甜，在宋明嵐茫然的目光裡握緊了她的手，顫抖慌亂地說道，“不能告訴他。哪怕你與寧王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是若是飛羽知道……明嵐，男人心胸寬闊，可是他們也同樣心胸狹窄，再大度的男人，看見女子身上有這樣的痕跡，他都不會聽信女子的辯解。你和飛羽之間永遠都會心存芥蒂。”
見宋明嵐眼睛張大了，露出幾分少女的茫然無辜，皇后就壓抑起來。
“這是咱們之間的秘密，不要告訴任何人。答應我好不好？”她想要保護這個孩子。
她的悲劇，怎麼能在這個孩子的身上重演？
乾元帝，她的陛下啊，竟然要用這樣的手段，來叫她嘗一嘗什麼叫錐心之痛。
皇后不過是瞬間，就已經淚流滿面。
“娘娘，您別傷心，我真的沒有被寧王傷害。”
“我明白。既然什麼都沒有發生，你又何必告訴飛羽？”
皇后的聲音嘶啞哽咽，宋明嵐忍不住露出幾分茫然。
她的目光下一刻變得堅定起來。
“因爲我答應過他。”
“答應過飛羽什麼？”
“我答應過他，無論是什麼時候，我和他之間都沒有秘密。娘娘，我知道您想要保護我，可是我相信飛羽。就算是見到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他只會心疼我，而不是怨恨我，或是嫌棄我已經髒了。”
宋明嵐不知道皇后爲什麼這樣痛苦，可是她卻想要努力不要爲自己擔心，握住了皇后的手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輕聲問道，“難道娘娘還不相信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嗎？飛羽那樣好，娘娘，他怎麼會傷害我呢？”
她相信晉王。
無論在她的身上發生什麼，晉王都只會對她好。
皇后透過眼淚，看見眼前笑得格外有信心的少女。
她是這樣信任着她的兒子。
她的兒子，又怎麼能辜負這樣的真心與真情呢？
她的臉色慢慢就緩和了起來，飛快地點了點頭，眼淚紛紛揚揚地落下來。
“好孩子，明嵐，你是個好孩子。”
“更何況，就算我與娘娘要隱瞞，可若陛下是打着要傷害咱們的心，陛下也會對飛羽說的。”見皇后流着眼淚愛惜地看着自己，宋明嵐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頸後。她感到頸後微微刺痛的感覺，卻只能在這個時候當做什麼都沒有，對皇后說道，“娘娘，陛下這樣做，損人不利己罷了。可若陛下一心想要看到娘娘痛苦，看到娘娘的眼淚。您難道還如了陛下的意，叫陛下看見您的痛苦與傷心嗎？”
“那才叫親者痛仇者快。”她鄭重地說道。
皇后看着一臉正容的少女，慢慢地俯下了自己的身，將宋明嵐攬進懷裡去。
“你說的對，我不該流淚，那隻會令陛下歡喜。”
她喃喃地說着，起身將自己的眼淚擦乾。
“去叫晉王過來。”她揚聲命外頭的宮女進門，紅着眼眶吩咐道。
那宮女疑惑地看了皇后與宋明嵐一眼。
顯然不知道在前朝功臣聚飲之時，爲何皇后與宋明嵐會不顧大局，將晉王給召到後宮裡來。
只是她是皇后的宮女，自然要聽從皇后的吩咐，急忙匆匆往前朝的大殿去了。
“這麼說，阿柳是假託我的名義，將你給騙出來。這倒是無法防範。”阿柳是皇后身邊最信任的一個心腹，宋明嵐怎麼會對這樣服侍了皇后幾乎十幾年的宮女心生懷疑，簡直就是防不勝防。
皇后微微頷首，聽了一會兒就恢復了一貫的沉穩，待聽到寧王竟然放過了宋明嵐，她的目光有些怔忡，又有些難以訴說的壓抑，突然笑了笑，側頭輕聲說道，“真的是一模一樣。”
“娘娘在說什麼？”
“沒什麼。”皇后就搖頭悵然地說道。
她雖然對晉王有信心，可是卻依舊忐忑不安。
當晉王攜着風聲雷霆快步而來，走到了皇后面前的時候，皇后只覺得難以啓齒。
只有靖王垂了垂自己的眼睛，目光落在宋明嵐的頸後一瞬，偏開了目光。
他看向宋明嵐的目光，依舊溫柔，將她輕輕地壓在懷中。
“別怕，我在這裡。”
彷彿一切會傷害他與她之間感情的人與事，都不曾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