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他的兩個皇兄將他按在了雪堆中,肆意的嘲笑他。
彼時他年紀小,身體又單薄,哪裡是那兩個人的對手。
雪很冷,他身上穿的還是單衣,當他剛被壓進雪堆裡時,他便感覺到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絕望。
雖然他那時年紀還小,絕望這個詞對他來說有些沉重,可是他彷彿被人扔在一個冰窖之中,沒有溫度沒有光亮。
那時他便想着,與其這樣倒不如死了算了!
誰說生在皇家便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他有時覺得自己都不如一隻小貓小狗,至少偶爾還會有人摸一摸他的頭。
就在他默默承受這種欺凌時,其中一個皇兄突然“哎呦”一聲叫了起來,踩在他身上的腳也終於移開了。
“誰打的我?好大的膽子!”
“打你又怎麼了?只允許你們在這欺負人,就不許我欺負你嗎?”
那是一道十分清脆好聽的女聲,聽起來女孩應與他的年紀差不多大。
“你大膽!我們可是皇子,你敢毆打皇族,是死罪!”
那女孩咯咯的笑了起來,彷彿聽到了什麼極其有趣的事情,那聲音宛若天籟一般,竟讓他一時忘記了寒冷。
“對!你們是皇子!那你就去與陛下告狀啊,就說你們兩個皇子被我一個小姑娘打了,看看最後是誰受罰!
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阮玉卿,你們去告狀的時候可別冤枉了別人!”
“阮玉卿?你是大將軍府的女兒?”
他第一次從這兩個皇兄口中聽到了恐慌,而且他們怕的居然是一個小女孩?
他聽到兩人慌亂的腳步聲,似乎他們已經落荒而逃了。
他費力的從雪堆裡爬了起來,寒風一吹,他忍不瑟瑟發抖起來。
“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受了傷?”
身後傳來女孩那甜美稚嫩的聲音,他轉過頭去,對上的是一雙英氣颯颯的丹鳳眼。
也許用英氣來形容一個小女孩有些奇怪看,可這是他頭腦裡第一個浮現出的詞語。
她穿着一身紅色的騎馬裝,在這冬天裡宛若一簇熱烈的火光,她皮膚白皙,鼻若懸膽,嘴角有一抹自然向上的弧度,可最讓人難以忘記的便是那雙特別的眼睛!
和別的女孩比起來,她的眼睛不算大更不圓,可他卻總覺得這雙眼睛要比所有人的目光都明亮璀璨,他從那雙眼中看到了自信和張揚,而這些都是他不配擁有的。
“你怎麼不說話?可是哪裡不舒服?”
她伸手將他扶了起來,上下的打量着他,忽然她皺起了眉,讓他瞬間覺得侷促不安起來。
他知道自己現在很狼狽,她可是嫌棄他髒?
“天這麼冷,你怎麼還穿着單衣?看你的打扮也不像宮人,你難道是皇子嗎?”
他點了點頭,她更是驚訝,“誰負責照顧你的?這簡直太失責了!走,我帶你去找皇后娘娘!”
她說罷,拉着他的手便要走,他卻拉住了她,“我不能去找皇后,父皇根本不喜歡我,若是我現在去了,只怕他更會覺得我多事!”
看着女孩擔憂的模樣,他揚脣笑了笑,“其實我都習慣了,也不覺得怎麼冷,反而是你,你打了我的兩個皇兄,他們只怕不會放過你!”
女孩毫不在意的笑了起來,她微微仰着頭,驕傲的如同一隻孔雀,“你放心吧,陛下才不會因爲他們責罰我呢!我父親剛剛打了一場勝仗,陛下還賞賜了我不少東西呢!”
他點點頭,阮大將軍的名聲他也是聽過的。
女孩歪頭看着他,忽然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給了他,“這披風的顏色雖是不大合適,但好歹還是很暖和的,你姑且將就下,這幾日陛下要大擺宴席,我明日進宮再給你找些好東西!”
他想要推拒,她卻是不容分說的便將披風爲他繫上,“我出來的有些久了,該回去了,否則我娘又要嘮叨了!
明日還是這個時辰,我們就在這裡碰面,一定要來哦!”
說罷她便一溜煙的跑了,只剩他一人站在無人的空地,感受着四面的寒風。
他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嘴角漫起了一抹笑,真暖啊……
第二日她如約而至,她給他帶了手爐,圍巾,帽子,又從自己的小腿上摘下了一副毛茸茸的護膝。
“進宮太麻煩了,我背不了包裹,只能把東西帶在身上!你別小看這護膝,我父親出去打仗時都會用的!
其他地方冷一些還好,但是像關節這種地方是絕對不能受冷的,否則老了以後就會有病痛找上門來!”
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模樣,他有些感動又有些想笑,從來沒人關心過他,這種感覺讓他一時無法迴應。
他們漸漸熟悉起來,會說着彼此的事情,不過大多數都是她在說,因爲他的經歷似乎都是被人欺負。
可她不同,她年紀明明比他還小一歲,她所見的世界卻是五彩繽紛的。
“你怎麼總是被欺負?你越是不還手,他們就越是喜歡欺負你,你看我教你啊!”
她蹲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子,又在外面包上了一團雪。
“這一招只有下雪才能用,將石頭子放在雪裡麪糰起來,誰欺負你你就打誰,就算打破了他的頭,你可以說不是有意的,畢竟你是用雪團打的,又不是有意用石頭打人的!
還有還有……”
別看她是一個小姑娘,整人的方法卻是數不勝數,他每一個都記了下來,可他從來沒有用過,因爲他們是不同的,他若是闖了禍,可不會有人替他撐腰。
他們越發的熟悉,她有時還會戳着他嘴角的酒窩,一臉羨慕的說道:“有酒窩真好看,我也很想要,可惜怎麼也戳不出來!”
其實她本身的樣子就已經很好看了,只是他沒好意思開口。
他開始期待宮宴,因爲只有這樣她們才能見面,他纔會有一段值得回憶的快樂時光。
可快樂總是短暫的,南國要送一名質子去夏國,他便是首選。
若是他沒有遇見過她,去哪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可現在不同,因爲夏國沒有她!
他第一次哭求父皇不要送他走,可他的父皇卻只將他交給皇后,一句話都沒有與他多說,因爲他是個無用的兒子,不值得父皇費一點心思。
皇后將他關了起來,因爲他哭鬧,便餓了他三天,直到他再也沒有力氣反抗……
皇后讓他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其實他沒有什麼可收拾的,只將她送的東西小心的裝好,包括那塊曾被包在雪團裡的小石子……
沒想到的是,她居然在他臨行前來進宮看他,她是求了母親進宮拜見皇后,才趁機偷跑出來見他的。
他第一次看見她哭,她總是給人一種張揚自信的感覺,這一次她卻像極了委屈的小孩子,豆大的眼淚噼裡啪啦的落下。
“爲什麼非要你去呢?明明你還有那麼多的兄弟,明明你纔是這宮裡最好的人啊!”
她哭的泣不成聲,他鼻子泛酸,難過的同時心裡卻又有些高興,原來她這麼喜歡自己啊!
他幫她擦着臉上的眼淚,在她面前第一次露出男孩應有的模樣。
“你別哭了,我身爲皇子,這是我應該做的!而且去了夏國之後,我是南國皇子,他們是不敢欺負我的,我過的許是會比在這好呢!”
“真的?”她抽噎着,睜着一雙溼漉漉的眼睛可憐兮兮的望着他。
他點點頭,他第一次說謊騙她,其實像他這種不受寵的皇子,在哪裡都是一樣受人白眼,可他不想她擔心,不想看她哭。
一直柔弱無能的他爲了守護一個女孩的笑竟是也能堅強起來,直到現在他也覺得那是他這一生最像個男子漢的時刻!
“你長大之後可以去找我,那時我一定在夏國混的很好,我可以帶着你去各處玩!”
“你說的是真的?”
她漸漸止住了哭聲,他笑着點頭,伸出了小拇指和她定了約。
可是他在夏國混的一點也不好,甚至連質子府都很少出去,而她也沒來找過他……
或許在別人看來,這不過是兩個幼童的戲言,就連這些事也是那般微不足道。
可她對他來說是唯一的希望和光明,便是她早已將他遺忘,他也永遠會將她刻在心底!
“玉卿,是你對不對?你教我將石子團在雪團裡,這樣打人的時候,即便對方頭頭破血流,我們也可以有說辭!還有這個……”
榮寧從腰間的錦囊裡取出了一顆小石子,那是一枚最普通不過的青石子,只是棱角已經變得圓滑,似乎經常被人撫摸。
“你看!這就是當時的小石子啊,我一直留在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
玉卿,你爲什麼要裝作不認識我,我知道的,你一定沒有忘記我對不對?”
榮寧滿眼期待的看着青玉,青玉有些怔然,看着榮寧那燦爛生光的眸子,她突然覺得有些許刺眼。
青玉不再掩飾,冷冷擡眸看着榮寧,“的確,我就是阮玉卿!”
“我就知道是你!自從在夏國見到你,我就認出了你的眼睛……”可他當時沒敢相認,因爲除了眼睛,並沒有其他相似的地方。
可就在剛纔,他完全可以確定,這就是玉卿!
相比榮寧的激動歡喜,青玉就要顯得冷漠的多,她淡漠的看着榮寧,聲音冰冷,“你每日糾纏我,不就是想要試探嗎?如今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我就是阮玉卿,以後不要再來與我搭話!”
“玉卿,你爲什麼不肯理我?難道是我哪裡做的不好,讓你生氣了?”他們已經有十多年未見了,此番相認,不但沒有一絲故友重逢的喜悅,兩人反是形同陌路。
“呵呵!”青玉冷冷笑了起來,嘴角的笑滿是諷刺,“生你的氣?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我爲何要因你而生氣?”
“玉卿,你怎麼了?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而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多年不見,我很想你!”
榮寧委屈無助又惶恐不安,誰討厭他都可以,可唯有她不行!
因爲他所有美好的回憶都是她一個人,若是被她厭棄,他這一生就再無快樂可言了!
“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
青玉的聲音更冷,榮寧以爲青玉是忘了,忙說道:“我們以前很要好啊,你幫我趕走了皇兄,還給我手爐和護膝,這些我都留着呢!還有就是,你以前很愛笑的!”
她笑起來特別好看,聲音更是悅耳動聽。
誰知青玉竟突然低低的笑了起來,聲音冷的有些滲人,她擡起一雙泛紅的眸子看着榮寧,每個字眼都透着恨意,“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像以前一樣,我該怎麼笑?
你父皇下旨殺了將軍府滿門,南國一半的江山是我們阮家打下來的,可結果呢,我父親母親兄長,他們一個個都死無全屍,連個安息之所都沒有,這都是拜你們榮家所賜!
榮寧!我恨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