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讓雲兒儘快熟悉這個環境、從心裡進入這個家庭,減少雲兒對自己的懼怕,王爺有空就和雲兒山南海北的聊聊天兒。對於身邊的這個小妻子,自己也不怎麼太適應,心裡總把她當女兒看。相差二十歲,都是一代人的年齡了,看樣子只能是慢慢適應了。
王爺到福晉那裡去了,諾大的房間只有雲兒一個人住,她覺得很空曠、很寂寞、很無奈也很孤獨。但是她知道,這樣的日子以後還會有很多,因爲在自己之外還有一個女人,一個比自己重要得多的女人。側室是什麼意思?旁邊的屋子,諸如廂房,還好,居然也沾到了“福晉”的邊兒,側福晉,比小妾要強,是別人想都想不來的位置。可是雲兒一直沒有感覺到這個位置好到什麼地方,她沒有跟福晉爭搶王爺的願望,也不知道大戶人家那些女人爭搶丈夫有什麼樂趣,可是不爭不搶得來的就有一種撿人家剩下的感覺,心裡很不是滋味。
過去的雲兒極少失眠,可是自從老爹接了太后的懿旨,雲兒常常失眠。一失眠就胡思亂想的,越亂想就越睡不着。她倒不是想王爺能來,而是想王爺說的那句話:緣分。到底什麼意思呢?他對自己的態度究竟是什麼?是很勉強地接納還是……雲兒又想起入廟禮上王爺和福晉都談到了子嗣的事,也就是說,自己就是來生孩子的。這可是個沒把握的事,如果是福晉的毛病還好說,自己給王爺生個一兒半女的,要是王爺這方面有問題,他和雲兒不也照樣沒孩子嗎?換句話說,自己就是個實驗品,自己不能生,才能證明王爺有問題。雲兒打了一個冷戰,福晉不生孩子人家和王爺仍然是恩愛夫妻,自己生不出來會怎麼樣?和那些打入冷宮的妃嬪有什麼區別?說不定還會攆回家去。新婚第一天,就扔下新娘,到大老婆那裡去了,那你找小的幹什麼?雲兒心中忽地對王爺產生艾怨:都說皇家的人無情,他,曾經讓雲兒覺得十分可親、十分溫和、十分善良的瑞親王也不例外嗎?難怪爹那麼難過,那麼傷感,他是經過很多世態炎涼的人。太后的懿旨他敢不接嗎?他是朝廷命官,這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烏紗帽的事,而是全家的身家性命。現在,不知道他和娘有多惦記着雲兒呢!想到爹孃,雲兒哭了。她太想念他們了!彷彿看到他們盼望自己回家的渴望眼神。
不知什麼時候雲兒才掛着眼淚睡着了。當她一覺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雲兒坐起來,撩開帳子,穿好衣裳,剛剛推開門,丫鬟魚兒和水兒就端着洗漱用具進來了。看着雲兒的眼睛有些不爽,魚兒便小聲問:“姑娘您沒睡好啊?”魚兒和水兒是睡在外間的。
雲兒掩飾地說:“哪有啊?沒有的事。”
魚兒說“昨天王爺叫奴婢給您做伴兒,您還不用,是不是害怕了?這房子太大,有些空曠。以前都是奴婢陪您一起睡的……”
雲兒洗着臉:“別亂想,你還不知道我有擇席的毛病?換地方睡覺有點不大得勁兒,梳好了頭髮你們就下去用膳吧,我用早膳還得一會兒,你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我想靜一會兒,不用照應我。”魚兒水兒兩個答應着出去了。
雲兒是個閒不住的人,享不了清福。想着王爺現在可能在練功,很想看看他練功時的威武樣子。怨歸怨,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人家是王爺,想在哪兒就在哪兒,自己算個什麼去管人家的事?他是一員武將,練武的樣子一定很好看,悄悄地去看看!可是水兒說的後花園在什麼地方呢?讓水兒帶着去,她還有活計,魚兒也沒空兒,自己去吧。不能讓別人認出來,偷偷去看男人多不好意思!
她從大衣櫃裡找了一件從家裡帶來的隨常外衣換上,把頭上的首飾全都摘了放在桌子上,穿了一雙平底布鞋,推開窗戶,輕輕跳了出去。這會子,她又象一個男孩子了,行動敏捷、機警。根據晨陽的方向確定,向左拐是北面,水兒說後花園在後面,府門在南面,那麼後面就應該在北面了。就悄悄地往那邊走。走了一段不遠的路,就聽見叮叮鐺鐺的聲音。雲兒好奇,循着聲音去看,是從一個大院子裡傳出來的。她看看自己的打扮,也就是個丫鬟吧,沒人會注意的。就大着膽子往裡走,想看看到底是什麼在響。原來是個大廚房,正在準備早膳,裡邊霧氣濛濛的。邁進門檻還沒決定往哪兒去,就聽一個洪亮的女聲在喊:“你這丫頭,跑哪兒去了?快點,水開了,幫席嫂揉麪做饅頭,快!”
雲兒不怠慢,趕緊就着一個洗手盆把手洗了,伸手就揉麪。這個活計簡直就是她的家常便飯了,雲兒做事幹活一向利落灑脫,揉麪就是個玩兒,不同的是今天這塊麪糰大了一點。席嫂揹着臉在忙什麼,又命令:“差不多了,揉饅頭吧。”
這是雲兒的拿手活兒,只見她把麪糰很快揉成長條,拿刀噹噹切成大小相等的面劑子,然後拿了一個就揉,麻利得很。席嫂回頭一看饅頭已經揉好了,趕忙往鍋裡蒸,說:“燒火,快燒火!”
雲兒就蹲下燒火。席嫂見饅頭蒸上了,鬆了一口氣,誇開了雲兒:“你這丫頭什麼時候幹活變得這麼麻利了?”誇着誇着覺得不對勁了,歪着頭看雲兒:“吔?你是哪個房裡的姑娘?我怎麼沒見過?好像很面熟,側福晉房裡的?”她當然面熟,入廟大典上見過,就是衣服換了。
雲兒應了一聲。席嫂剛想問側福晉房裡的丫頭怎麼上廚房來揉麪了,只見王爺匆匆進來,所有的廚子們都放下活計垂手站立:“王爺吉祥!”
王爺也不答話,大聲地說:“雲兒!”
雲兒忙站起來答應:“王爺我在這兒。”
王爺不由分說,抓過雲兒的手腕子,拉了就走。席嫂嚇壞了:王爺很少生氣的,這小丫頭一定犯了什麼過錯,跑廚房躲災兒來了。不對呀,聽說王爺新娶的側福晉就叫什麼雲,再說了,王爺也不可能拉一個普通丫鬟的手。哎呀可壞了!她就是側福晉!入廟禮上見過的,天啦,鐲兒這小蹄子跑哪去了?自己把主子當丫頭使了!惹大禍了!
雲兒被王爺拉回住處,魚兒、水兒正跪在廳上哭。王爺坐在大廳的太師椅上,面沉如水。雲兒見魚兒水兒這個樣子,知道是在替自己在受罰,也跪了下來。王爺用大扇敲敲桌子:“起來起來,誰讓你跪了?站着回話!”
雲兒只好站起來,低着頭,不敢說話。
王爺問:“你怎麼回事?上廚房幹什麼去了?”
“我……看席嫂忙不開了,替她揉揉麪,燒燒火……”
“你夠勤快啊,還想幹什麼?挖挖地?種種菜?你怎麼尊卑上下都不知道了?你是主子!要有個主子樣兒!你照照鏡子,去,照照去!不象話!”看樣子王爺是真生氣了,而且特別生氣!
雲兒也不敢辯解,站着不動。王爺又說:“你出去也不怕出去,和她們知會一聲,怎麼說走就走啊?有沒有規矩了?你看你把她們嚇的!”
雲兒這才聲音像蚊子似的嘟噥着說:“對不起嘛。”
“好了好了,把臉洗洗去,該用早膳了。”王爺說完起身走了。雲兒彎腰去扶魚兒、水兒,兩個丫頭擡頭一看,指着雲兒的臉,笑得前仰後合。雲兒這纔去梳妝檯那兒照鏡子,自己也笑起來:腦門上、鼻樑上、腮幫上都是黑灰。
水兒打來洗臉水,說:“其實最擔心的是王爺!聽說您不見了,他的臉當時就白了。”
“啊?怎麼會這樣?”雲兒很意外,她不知道自己在王爺心裡還有一些份量,覺得很對不住王爺,還怨過他。怪不得他去廚房找自己時那麼生氣,有可能他想多了,說不定還以爲雲兒不願意嫁給他逃跑了,有些惴惴不安。
重新洗漱、梳妝打扮之後,帶着魚兒水兒到福晉這裡用早膳。廚娘席嫂一下子就確定了去廚房揉饅頭的這個小媳婦就是側福晉。要不是廚房裡霧氣瀰漫,要不是側福晉換了隨常衣服,也能認出來,席嫂臉色發白,半低着頭,生怕雲兒認出她來,恨不能一下子自己也縮小到饅頭那麼大。其實雲兒一進門就認出來了,席嫂長得高大、肥胖,想縮回去一塊都不可能。
雲兒再偷眼看看王爺,還好,他並沒有生氣的樣子,也沒有笑,只是默默地把碗裡的粥喝了,就走了。
福晉在雲兒放下筷子的時候,笑咪咪地拉住她的手說:“你跟了姐姐來,我們聊聊天兒。”
雲兒敢不答應嗎?
福晉房中,雲兒忐忑極了,就等着挨訓了,這事還真的怪自己,老是記不住自己是什麼身份,閒勁難忍,上廚房幹什麼活兒去,哪兒就缺你了?正想着,福晉說話了,她可能就是生來的笑面,總是笑咪咪的樣子:“雲兒啊,再去哪兒和房裡的姑娘們說一聲也行啊,你把王爺急壞了,他都不往好道兒上想了。”
雲兒忙跪了下來:“對不起,雲兒讓王爺和福晉操心了。雲兒原本想去後園子看看你們練功的,走了不遠就聽見叮叮鐺鐺的聲響,挺好奇的,就去了,剛進屋,那個廚娘就以爲我是廚房的丫頭說快揉麪,這個真的不怪她,屋裡霧氣騰騰的看不清,雲兒一看水開了,就,就幫幫她,忘了時辰,您就責罰雲兒吧。”
福晉身後的鬟兒憋笑都要憋得尿褲子了,心說,這出身低的人就是爛泥扶不上牆,給她個主子當,她偏想當奴才。
福晉回過頭,剜了她一眼,嚇得鬟兒趕緊挺直了腰板,一臉嚴肅相。
再回頭,福晉又是一臉的笑容了:“快起來,這是幹什麼,你也是王爺的女人,是有名份的,別這樣,快起來吧。”福晉攙起了雲兒:“原來是年輕好奇,王爺想的就多了,他以爲你不願意,又和他有了夫妻之實,是不是想不開,去尋了短見……”
雲兒這下子可震驚了:這位王爺怎麼會這麼想?哪個女孩能做王爺的女人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怎麼能那麼傻呢?她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福晉說:“好了、好了,你沒事就好,以後注意就是了。王爺到姐姐房裡來,姐姐趕他走來着,哪有剛成親就把新娘扔下不管了的男人?可王爺說讓你養個一天兩天的,女孩子沒經過這種事,容易以後害怕、反感,你要諒解他。”
雲兒紅了臉,不知該說什麼了。福晉小聲問:“你好了嗎?”
雲兒羞得恨不能有個地縫兒鑽進去,囁嚅地說:“福晉您說什麼呀……”
“看你,還不好意思了。以後,你還要給他生兒育女呢,有什麼可羞的?哦,你方纔說想要看王爺練武?不如這樣,如果你有早起的習慣,可以到後園子來活動活動,姐姐教你一些防身的招式。你生得如此俏麗標緻,需是防備萬一的不測。”
“真的?雲兒可以嗎?雲兒的家父可是純粹的讀書人。”
“這個無妨,練武和讀書並不衝突,你能吃苦就好。當然王爺也可以教給你。妹妹,看得出,你是閒不住的人,打今天起,王爺在你那兒的時候,打辮子、沐浴、換洗衣裳等等就你管了,在姐姐這兒姐姐管。”雲兒總算有個營生幹了,忙答應。
雲兒回房之後,總覺得福晉的話裡好像有什麼別的含義,她是在小家小戶里長大的女孩,從來沒有揣摸過別人的心思,實在是琢磨不透什麼玄機。算了,何必活得那麼累,不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