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亮在不久之前也還是一名普通的侍衛,養父是鏢局的鏢頭,社會地位雖然比屠戶好那麼一點,也是平民百姓階層的。現在的田亮是正三品武職,也算得上是朝廷大員。但是他並沒有把自己的社會地位看得那麼重要。對待蘇嬤嬤母子非常親切、和氣,生怕招待不週讓他們有想法。他還把蘇嬤嬤稱呼爲“娘”,說哪個人成親了都是雙重父母,就這一件事就把蘇嬤嬤和周虎感動得夠嗆。因爲那個時候女婿叫岳父岳母爹孃的幾乎是沒有。
田亮問過魚兒:“要不讓娘辭了那個差事吧?怎麼說也是聽人家的調遣,也是四十幾歲快奔五十的人了,接過來幫咱們帶帶孩子、管管家也好,一個月也就三兩的月例,犯不上那麼辛苦。
“魚兒當然很想娘過來享幾天清福,就怕傷了弟弟的臉面,咱們養活了娘,他當兒子的不是沒面子嗎?”
“你怎麼想這麼多?虎子現在不是沒成親嗎?等他成親了,娘再跟兒子過。最多也就兩三年的時間,我是擔心娘在安王府那個女人衆多的地方,夾在那些勾心鬥角當家常便飯的女人中間,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把一個什麼罪名扣在孃的頭上當替罪羊。請王爺和安王爺說說,把娘放出來吧。我聽說安王爺那些女人沒一個好相與的。”
“可是王爺和福晉願意嗎?咱們爹孃沒想法嗎?”
“娘來了是我養活、你養活,不吃王府的飯。你弟弟也趕緊抽身出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能經營一個磚窯,已經是很出格了。在咱們府上,王爺要做的事很多,你弟弟是讀書人,這是王爺最能看重的。來了準能幹出點名堂。他來咱們府上,王爺福晉給他指婚,就是指了一個丫鬟也會比安王府的丫鬟好的多。安王府人多、主子多,勾心鬥角的事也多。如果在咱們府上,他還能找一個心地純善一點的姑娘。”
“相公,魚兒知道你是好心,說的也是實話。就怕安王爺不同意。”
“不會的,要我看安王爺應該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就衝着跟咱們王爺的關係也會放娘到你身邊來。估計娘在安親王府上管的事情比較多,得讓她把賬目、物品什麼的交割清楚,也不是三天兩天的事。你是不是生孃的什麼氣?”
“沒有啊,就是覺得當年她要是再認真找一找魚兒,說不定就能找到呢。”
“她要是找到你了,你能在我爹孃跟前長大嗎?能跟着主子妹妹進王府嗎?你不能進王府咱倆能成兩口子嗎?你也得替娘想想,她當時的心態,她不是也一直以爲你被屠戶殺了嗎?也曾去過亂葬崗找你。你不是也是那樣找孃的嗎?你也沒找到啊,不過是陰差陽錯,就別埋怨娘了。得空的時候好好勸勸娘,離開安王府吧,那裡真的很危險。”
“魚兒當然願意娘來咱們府上,可是相公你還不知道,娘對慧格格的感情似乎已經超過了魚兒。她可能捨不得離開慧格格。”
“這個倒也可能。不過你好像是吃慧格格的醋了?是啊,你娘對慧格格可能真是母女的感情,在一起十二三年了,比跟你在一起的時間還長。而且她失去過女兒,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把慧格格當成女兒很正常。她對慧格格做的不是已經得到回報了嗎?你娘多一個女兒不好嗎?外邊的人議論安王府的慧格格我也聽說過,說她飛揚跋扈、刁蠻無理,而且個人生活很不檢點,幾乎是沒有一句好聽的。可是從她來咱們府上養病,都不是人們傳聞的那樣。她妹妹給她栽贓、敗壞她的名譽,那是她的問題嗎?一個姑娘家被人瘋傳生了孩子,不是她怎麼刁蠻吧?是那個害她的人太陰毒、太缺德了。”
“看樣子、相公對慧格格的印象不錯嘛。”
“不講理!我是聽你提起慧格格的,順便發表一點感慨。慧格格跟我有關嗎?我聽說懷了孩子的女人都很變態,你就是,疑神疑鬼的,不行啊,再這樣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要不你把慧格格娶過來,娘就是陪嫁嬤嬤,也省得求人。”
“別動,我聽聽咱們兒子在做什麼?”
“哎呀你討厭,人家和你說正事呢,你別打岔好不好?”
田亮的事多,白天裡幾乎不在家,蘇嬤嬤就和魚兒聊着母女不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回想着不幸中的夾雜的一點點溫馨。
“魚兒你真機靈,那個關鍵的當口怎麼就想到跑進縣衙的大堂?大老爺在審案子,你就闖進去了?你怎麼能知道陳老爺救你不救你呢?娘想着都後怕。”
“娘,在那個時候魚兒還能來得及想什麼?保命要緊。魚兒就知道在那樣的場合,地賴子長榮不敢把魚兒按在那裡打罵,大老爺也會問個原因。”
“是呢是呢,難爲你小小年紀,竟然有那麼大的膽量,你這一拐彎,命運都改變了。要不你給那個地賴子抓住會是個什麼下場?”
“魚兒肯定會被那個地賴子給賣到那種骯髒的地方去,就是現在還活着也就是骯髒的女人,感謝陳老爺,那麼機智、那麼沉穩,一絲不亂地就把魚兒留下了。假如他不管,真的沒有什麼不對的,屠戶欠長榮的賭債,把繼女賣給長榮頂債,也說得過去。這是居家過日子的事,他不想管誰也沒活說。”
“那你說說在陳老爺家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孔屠戶被砍頭以後,事情就安定下來了,長榮也被屠戶給弄死了,魚兒就沒有後顧之憂了。魚兒是陳老爺從長榮手裡買下來的,交給了陳夫人。可能是陳夫人看魚兒還不是個呆傻的女孩,就給了他們的女兒作伴,並沒有說當丫鬟,就說陪四姑娘玩的。四姑娘是個獨女,沒有兄弟姐妹。叫她四姑娘是因爲她是從她伯父家的三位堂姐的順序排下來的。姑娘給人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厲害、灑脫、潑辣,性子急。做什麼事都那麼快,一陣風似的。魚兒還擔心跟了這樣的主子,自己是不是每天都要捱罵,事實是,姑娘的心地非常好,性子急不等於是粗心。魚兒剛剛進了陳家的門,什麼都不熟悉,吃飯都不知道在哪裡,只能是等廚師們回家以後,自己去找點剩飯,躲在角落裡吃。這樣也比要飯好多了。要來的飯菜很多時候都是變味的、人家剩下要扔的。那也不一定天天能要到,可是陳大人的廚房自然是剩飯一定有,肯定沒有變味的。這樣魚兒就每天都能吃飽了。可是剛剛吃了一天半就給姑娘發現了,滿臉通紅地把魚兒拖去見陳大人,把魚兒到廚房吃剩飯的事給告發了,說魚兒是自虐。陳夫人一聽就掉淚了,把魚兒抱在懷裡說:‘可憐的孩子,我們把你留下是要當女兒一般看待的,再不能這樣了知道嗎?你就和姑娘挨着坐,咱們一家四口一起吃飯好不好?’魚兒感動得哭個不了。”
蘇嬤嬤也哭個不了了,抱住女兒顫抖的雙肩,愧疚地說:“是娘不好。”
魚兒擦了把眼淚繼續說:“從那以後,陳大人和陳夫人兩個拿魚兒當成自己的女孩一樣看待,不光是和姑娘在一起吃、一個牀上睡,就是穿的、戴的也是一樣的。要不是長的不一樣,人家都還以爲魚兒和主子姑娘是雙胞胎呢。當時我們兩個真是一樣的個頭、一樣的胖瘦,一樣的穿戴。陳夫人說,老輩說,孩子少的人家不要認乾親,要不魚兒就是他們的義女了。但是魚兒不能這麼沒深沒淺的,陳老爺是花了二十兩銀子把魚兒買下來的,他一年的俸祿才四十五兩,都說當官的應酬多,他的二十兩不知道是積攢了多長時間,還有長榮的借據在陳老爺的手上,而且他們是魚兒真正的救命恩人,魚兒一定要報答他們,就給他們磕頭說,魚兒就是四姑娘的丫鬟,是上天派來給姑娘梳妝打扮的。有一次從上桌開始陳老爺就一句話也沒說,別人也都沒說話。魚兒以爲自己什麼地方做錯了,不敢夾菜不說,還偷偷看着陳老爺的臉色。結果姑娘就嚷了起來:‘不要看誰的臉色,這裡是你的家!該怎麼吃就怎麼吃!當時魚兒就哭了,不是被姑娘罵哭了是感動的,姑娘把做人的尊嚴給了魚兒!其實陳老爺不是給魚兒臉色,是他衙門裡的事情太多太複雜,上面比他大的官兒都給他加壓力,他覺得心裡太沉重了,就不想說話。魚兒才知道當個縣太爺也不容易啊。平日裡吃飯的時候陳老爺和陳夫人都是給魚兒夾菜夾到飯碗和小山一樣,生怕魚兒認生吃不飽。以後的日子就越來越好了,魚兒給姑娘梳妝打扮,姑娘也給魚兒梳頭、描眉毛的。”
“姑娘愛畫畫、愛寫字、裱畫,愛做些小姑娘喜歡的小玩意兒,魚兒不敢和姑娘一起畫畫,那不是丫鬟能插手的,裱畫還可以學,做小玩意也能和姑娘一起做。”
“這樣的日子對魚兒來講是太幸福了。吃穿不愁,什麼心也不操,還一點都不累。但是姑娘遲早要出嫁的,魚兒也得和姑娘分開。那個時候魚兒就有點發愁了,真是捨不得姑娘啊。姑娘貌似厲害,其實人很善良,通情達理的。她又很有才華,人又那麼漂亮,求媒的人越來越多了。陳老爺就以姑娘年齡小推脫,姑娘也不上心,這樣就拖過了十六歲。夫人的意思是要魚兒做陪嫁的,姑娘也是這麼想,魚兒以後的日子可能就是做姨娘的命。後來陳大人的生活發生了困難,本來就不富裕的家裡還給當地的災民捐了米糧賑災用。而且還有一些來往應酬,陳大人都到了吃野菜的地步。後來姑娘的舅舅,就是琉璃廠那邊玉龍紙行的周掌櫃跟陳大人說,不少人買了字畫的畫心想裝裱起來,說姑娘會這個手藝,何不接些這樣的活兒,也能補貼家裡。都是在後屋幹活,不跟客人有接觸。姑娘當時就活心了,想跟舅舅去。這樣魚兒也就跟着姑娘一起進京,到了姑娘的舅舅店裡當了小夥計。就接裝裱、揭裱的活兒。有一次姑娘出去倒水,跟進來一個登徒子,想調戲姑娘。那天周掌櫃還不在店裡,魚兒也出去買東西,幸虧周掌櫃的大兒子鳴鶴少爺在店裡,就和那個登徒子打在了一起。再後來進來一個穿着練功服的、皮膚黑黑的姑娘,就把那個登徒子給摔到街上去了,從此我們主僕兩個就穿上了男裝。姑娘成了龍少爺,魚兒成了她的書童。夏天的時候來了三個男的,爲首的是位三十幾歲的老爺,還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還有一個年輕後生,到店裡說話,好像要買幾件值錢的古董。然後第二天來送古董的人卻被抓住了,說是從宮裡偷出來的。這三個人就是查古董來的。當時姑娘機靈,把差一點掉地上是古董給接住了,還把放古董的包袱給拎走了,那位被稱爲“福二爺”的人還誇獎了姑娘,再幾天那位福二爺又來了,說皇上賞賜了周掌櫃二百兩銀子,他們保護國寶有功。閒說話的時候才知道這位福二爺是當今皇上的親哥哥瑞王爺。還曾經救過我家老爺,於是在陳大人進京述職的時候,和姑娘的舅舅還有姑娘三個人去了當時的將軍府去做客,沒有多少日子就來了太后的懿旨,姑娘被太后指婚給瑞王爺當了側福晉,這樣魚兒也就成了陪嫁丫鬟跟着進了王府。”“姑娘進府不到一年就給王爺生了兒子,這個孩子是真有福氣,出生第一天就被皇上冊封爲親王世子。可是不久姑娘就生病了,神智不清,和福晉鬧彆扭。福晉心地善良,儘量達到姑娘的各種心願。當時王爺身邊有四名貼身侍衛,其中就包括魚兒的夫婿田亮。魚兒心裡很喜歡他,可是自己做不了主。女主子身邊的一等大丫鬟的婚姻都是王爺福晉指婚。姑娘就在王爺來她房裡歇息的時候猛勁地吹枕邊風,到底說動了王爺、福晉把魚兒指給了田亮。在魚兒成親的前一天,陳夫人把陳大人當年用二十兩銀子換來的長榮手裡那張借據和魚兒的賣身契約,當着魚兒的面,燒成了灰。雖然魚兒進王府是陪嫁丫鬟的身份,但是魚兒是個自由身了。您說,魚兒能離開姑娘嗎?”
“當然不能!陳大人一家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服侍這位陳姑娘一輩子!”
“是呢,姑娘對魚兒的好兒是沒的可說了。要是碰不上陳老爺一家,魚兒指不定多慘。”
“可不是嗎,你的這位主子姑娘對你太好了,你不能因爲夫婿有了官職就忘了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