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巖?
皇上也真是大方,讓禁衛軍統領來護衛賀蘭浩的安全!
內心嗤之以鼻,表面上,何夢錦卻不敢表露分毫。
不知道賀蘭浩的草包腦袋有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此時依然談笑風生的同李澤昭敘舊,何夢錦覺得,賀蘭浩不是真的被嬌慣壞了腦袋鏽了,就是他演技太好。
而縱觀高高在上的那位,一身的王者之氣展露無遺,即便是隔着長長的冕旒,看不清他面色神情,但依然可以感受到一股無形中的壓迫。
何夢錦不禁感嘆,人真的是會變的。
比如眼前這位掌握天下生死大權的人。
其實,這也算是她第二次見李澤昭,上一次,還是在數年前,那時候她還是十三四歲正值玩鬧厲害的年紀。
京都來了家戲曲班子,那一段時間都換着新鮮的戲文。
她那個愛熱鬧的性子,哪裡在丞相府裡待得住,成日裡冒着被爹爹訓斥的危險,穿了男裝爬牆出去,夥同劉子騫以及一大幫京都官宦家的公子哥們去看戲。
那一日,同往常一樣,玩的盡興的她自永安街回了自己家後門,在外面按照老規矩,學了三聲“喵”,牆內都沒有絲毫動靜。
她也不敢輕舉妄動,這一般都是有情況的徵兆,多半都是爹爹正垮着一張臉在牆的那一邊正等着她。
不然的話,替她把守的丫鬟會同樣以三聲“喵”迴應,然後幫她放好梯子。
等了半天,仍然不見牆內有任何異動,若是爹爹在的話,也該走了,何夢錦繼續“喵”。等了等,依然不見迴應。
她終於耐不住性子了,心想反正大不了被爹爹訓斥罰跪半個時辰,爹爹總說家法伺候,卻從來都捨不得打她。
這樣想着,她也就不等了,從街頭角落那茂密的花叢裡找出早已藏好的高凳子,搭到了後門邊的榕樹下,然後捋了捋袖子,極其熟練的踩着凳子。再用力一瞪角門,藉助這力量一躍,就輕輕鬆鬆的上了那榕樹。
然後再抱着那挺拔的樹枝丫一路像個猴子一樣往牆頭邊爬過去。待得她從樹枝上放下身子,在牆頭上坐穩,放才瞧仔細了院內的情況。
她那信得過的小丫鬟沒有,爹爹沒有,甚至連個僕人都不在。偌大的後門院子裡,那棵粗壯的紫英樹下,站着一眉目如畫的紫衣少年,一身的高貴與倨傲,此時正微微擡頭,目光凌厲的向她看了過來。
那時正值紫英花開的時節。紛飛的花雨襯托的那少年越發似是從畫中走出,若是忽略掉他那一身高傲的氣質,何夢錦非常樂意找出更多的讚美的詞兒。
見他正看着她。不發一言,而且眉宇間那種與生俱來的凌厲威儀讓她不喜,所以,她也不願意主動跟他講話。
只是,那時候。她身在牆頭,丫鬟不知所蹤。想要平安落地要依仗的梯子正巧被搬到了那少年站立的那棵紫英樹上靠着。
總不能一直就這樣等着人來,而且這把拉風的坐着,要是被爹爹瞧到了,只怕又是一頓訓斥,何夢錦清了清嗓子,賠着笑臉,對那少年好不客氣道:“喂……那個……公子?”
那少年聽她在喚他,卻並不打算理她,本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因爲她這一聲招呼,他反倒是將頭轉向了一邊,身子一扭,完全是要離開的架勢。
他這一走,這後院再沒有旁人,誰幫她搬梯子下去啊!
何夢錦一着急,繼續道:“少爺…?少年?大爺?壯士?”
說到最後一個詞兒的時候,那少年離去的背影一頓,顯然是被嗆到。
於此,何夢錦趕忙道:“壯士,勞煩你幫個忙,幫我把那梯子搬過來,好嗎?”
這一次,他轉過了身子,還朝着何夢錦走近了幾步,嘴角輕輕揚起,看得出來是掛了兩分笑意:“梯子啊?”
何夢錦忙不迭的點頭,以爲這人是要上前幫忙的,哪知道他後一句話就讓她恨不得立馬跳下去拍死他,“可是我爲什麼要幫你呢?”
她深吸一口氣,本着好女不吃眼前虧,依然賠着笑臉道:“你行行好吧,不然讓丞相大人發現我偷偷溜出去會打死我的,對你不過舉手之勞。”
“可是,就算你死了,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那少年就站在牆頭不遠處,擡眸看着何夢錦,那雙深幽的黑色瞳仁裡,含着戲虐的味道。
何夢錦也聽出來看出來了,任是自己軟磨硬泡他都不吃這一套,而且這態度明顯很欠扁,她咬牙道:“我還沒有問你這時候出現在丞相府後院裡,是什麼人,是何居心?”
尋常的客人只在前廳,這後院角門的都不會有外人進來,何夢錦一開始也以爲是爹爹故交的子弟,但縱觀爹爹所結交的朋友,大都是正直鐵面的,跟爹爹性格相近,哪裡會培養出這麼一個倨傲且漠然又戲虐別人的孩子。
那少年聽了何夢錦此說,神色依然很自然,並沒有絲毫不妥,他笑道:“你膽子倒是夠大的,還敢跟我這般講話,我都還沒問你,翻牆進丞相府,你是何居心?”
看着此人擺明了一副不會出手幫她的樣子,何夢錦也懶得同他多說一句話,她道:“要你管我是何居心,既然你不幫忙,就麻煩你讓讓,不要耽誤我等着旁人來幫忙。”
“那我要告訴你,旁人不會來呢?他們都被我支走了,沒有個把時辰是不會出現的,你大可放心。”少年笑的越發自得,顯然爲氣到何夢錦而覺得舒暢,“你有本事,你就自己跳下來,何必等着旁人來幫忙。”
何夢錦被這話氣的不行,但低頭看了看底下,足有一丈多高……這跳下去的話,腳不斷也得瘸十天半個月!
而那少年着實可氣,他臉上的神情分明寫着,有本事,你倒是跳啊!
看着何夢錦被氣的憋的通紅的臉,那少年含笑道:“說,你是誰?”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你不說我也知道,”他走近了兩步,就站在城頭下,擡頭,微微有仰望何夢錦的姿勢道:“你不過就是何相家的那個頑劣胡鬧沒有禮數沒有教養的女兒,是吧?”
見他這般形容自己,何夢錦尚自在想自己頑劣胡鬧還算說的過去,沒有禮數沒有教養卻要從何說起,卻聽他繼續道:“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蹭蹭蹭!
何夢錦的好脾氣好涵養好忍耐,都被這兩句話拋到了九霄雲外,她最多不過請他幫忙,而且一開始都還是很和氣很討好的跟他說話,卻哪裡曉得這人要這般詆譭自己,她咬牙切齒道:“謝謝誇獎,那可以告訴我,你又是哪根蔥?”
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她何府後院的,而且還能支配調走她丫鬟僕人的,這人肯定是京都某家大臣或者皇親的子弟。
哪根蔥一詞兒,顯然觸犯了這人的威儀,他眸色一冷,凌然道:“從本宮出生之時起,還不曾有人敢這麼對本宮說話,你當真是活……”
話音未落,只見何夢錦已經雙腿一瞪,竟然是惡狠狠的從牆頭上跳了下來,而且是對着他的位置跳過來!
那少年本是被何夢錦的話氣到,正發火,卻不料何夢錦卻選在這麼個時候出手,而且還當真就是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來!
他一時忘了反應。
而半空中惡狠狠跳下去,打算把這人當做人肉墊子踩踩的何夢錦也在騰空的一瞬間想起,這人的自稱是,本宮。
本宮。
當朝,只有太子,皇上老子他兒子,纔會這般自稱,而眼前這個少年……
她在半空中的身子不由得抖了抖,這麼一抖,原本是打算踩過去的身子偏了偏。
在一陣天旋地轉頭腦發昏風聲貫耳之後,何夢錦安穩落地。
膝蓋上跪着的,是那倒黴少年的肚子,而他本人已經被何夢錦這座從天而降的大山給砸暈了過去!
她還猶自發愣,想這那句本宮的自稱會不會是這人戲虐她而嚇唬她的,卻聽一聲驚呼如雷聲一般轟然在耳邊炸響。
“混賬!!”
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饒是把這少年當做了人肉墊子,身上依然有些發軟痠痛的厲害,何夢錦腦子尚且在發暈,想着那一罵聲似乎是自家老爹的聲音。
還未反應過來,手臂上一沉,她已經被趕到近前的爹爹一把提了起來,在起身的瞬間,她才擡頭看到的不遠處跪倒了一片的人,還有孃親,大哥二哥滿是擔憂的眼神。
那一刻她才曉得,這一次真的闖禍了,她當真把太子殿下給踩了。
那件事的後來,是以何夢錦在自家祠堂跪了三天而告終的,用爹爹的話來講,好在太子殿下寬宏大度,不跟她計較。
她當時甚至還想,應該是他好面子吧,被一個女子砸暈了,傳了出去,一國太子的顏面何在?
那時候的她,年少不更事,在爹孃兩位兄長的寵愛下,不懂得這世間的鬼蜮伎倆。
那時候還是太子的李澤昭,雖鋒芒畢露,卻也有幾分少年應有的玩鬧性子,不然也不會同她開着惡意玩笑。
如今,物是人非。
何夢錦看着此時,龍椅上,那個王袍冕旒加身的人,覺得命運真是諷刺,曾幾何時會想過,自己同他竟然會有着這般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