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夢錦就這樣,靜靜的依靠着他,不言不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畔的風聲停了,戰鬥也已經結束。
因爲唐軍帶着一腔的刻骨恨意,又加之本就被唐錚的英勇硬朗所震撼,劉家軍根本就沒有絲毫的戰鬥意識,剛交手,就已經露出了敗績。
領頭的那將領當下便指揮着衆人撤退。
唐軍哪裡肯依,當即幾位將領就率軍追擊而去,只有小五留了下來。
看到那樣子的靖王唐錚,看到那樣子的何夢錦,他對着高高屍骨堆成的山上的他們,普通一聲,跪了下來。
素來話多愛笑愛鬧的少年將軍,就在這一刻泣不成聲。
何夢錦是被身後撼天動地的馬蹄聲驚醒了的。
接着,他們背後這片被唐錚堵死的谷口,轟然一聲傾塌了下來。
遮天蔽日的粉塵散盡,也終於看得清來人的樣子。
清一色的藏藍色衣袍的輕騎,黑壓壓的出現在何夢錦等人的眼裡。
不同於劉家軍和唐軍的鎧甲裝扮,來人皆是一身靈巧輕敏的裝扮,能各個都如此強大的氣場,敏捷的速度,這樣子的隊伍,放眼天下諸位藩王卻還沒有哪一家是如此。
何夢錦不認得,卻不代表身邊沒有人不知道。
就在這些人出現在視野的同一瞬,一直跟隨着何夢錦的秦書已經興奮的喚道:“鄭將軍!”
言罷,他那滿是傷痕血污的臉轉向何夢錦,欣喜道:“是鄭將軍,咱們廣平的暗軍,是公子派來救我們的人。”
聞言,有些狐疑的何夢錦尚未開口。只見一隻箭羽攜着凌厲的殺氣直向秦書射來。
秦書尚且沉浸在喜悅裡,哪裡察覺到背後突然而至的殺招。
在那箭羽穿膛而過的瞬間,他的笑意僵硬在了嘴角。
在同劉家軍兩萬人馬血戰的時候他沒有死,卻最終死在了昔日出生入死的同伴的箭下,叫他如何能相信。他奮力的轉身,想要看清那人的樣子,卻最終只能倒在了血泊裡。
他眼底最後一抹能看見的畫面。是血色裡,那個拿着弓箭的鄭奇再次舉着弓箭對準何夢錦冷聲道:“主子有令,殺無赦。”
……
在看到鄭奇的第一眼,何夢錦就只覺他不是來營救的,但這懷疑尚未出口,卻不料他已經對秦書下了殺手。
她的身子再運不了半分功夫,而小五和李蕭然背對着他。都沒能看見那支對着秦書飛射過來的箭。
即便看見了。以那人的腕力。也是就不及。
在鄭奇再度拉弓,並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何夢錦就已經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同時,她將自己的身子轉了轉,用自己的身體替唐錚遮擋了些許。
她不想讓他再痛了。
預想中的箭羽還未射,身後又傳來了陣陣的馬蹄聲。是追擊劉家軍的唐軍趕了回來。
鄭奇的弓弦尚未放手,唐軍裡就如同在平城之外小五關鍵時刻救下何夢錦一般,再度飛射出來漫天的箭羽,直向鄭奇落去。
這個時候,鄭奇哪有不躲的道理,他這一躲,本身射向何夢錦的箭羽就偏離了原來的方向,擦着何夢錦的肩膀過去,而同時,小五和李蕭然也趕到了何夢錦身側,將她護衛在了當中。
在漫天箭雨之下,唐軍也在倒塌之下的谷口擺好的密不透風的陣勢,再不讓對方有一分一毫的可能傷到何夢錦。
鄭奇一見情勢不對,當即對身後的將領吩咐道:“上!”
此令一下,對面的輕騎如同潮水一般,攜帶着千鈞之勢直朝谷口衝殺而來。
何夢錦已經被幾日裡接二連三的事情震的迷了腦袋,看着對面衝過來爲了殺她的所謂的廣平暗軍,才反應過來。
原來,賀蘭珏是要殺她。
來的時機這麼巧,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堪堪等着唐軍同劉家軍交鋒之後纔出現,到底是巧合,還是有心人算準的時間?
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的心已經碎了徹底,死了徹底,如今的她,整個人如同沒有精神沒有靈魂的軀殼,只是呆呆愣愣的守着身邊這具已經冰冷如斯的另一具軀殼,唐錚的屍骨。
“住手!”
雙方的隊伍剛接觸,廝殺剛剛展開,只聽一聲飽含着內力的呵斥劃破層雲,響徹山谷。
“住手!”焦急無比的語氣,帶着上位者天生的威儀與氣勢。
在何夢錦聽來,那聲音如此熟悉,卻也如此陌生。
隨着那聲音的傳出,交戰在一起你死我活的衆人居然奇蹟般停下了手中的殺招,鬼使神差的聽了那一句命令。
接着,被擁擠着谷口讓出了一條尚且算寬敞的小道。
一行人自遠處很快沿着這人潮裡擠出來的小路到達谷口,到達何夢錦對面。
當先的那人一襲淡紫色華服,腰間束着硃紅綢帶,墨色的發只一根碧玉簪子固定,風掠過,如瀑如綢的髮絲隨風舞動,每一絲每一縷,都能描繪出一副絕世傾城的風姿。
不知道是因爲疾行趕路的原因還是其他,那淡紫色的衣袍上滿是泥污,那人的頭髮亦是有些疏散。
那般慌亂的神色,完全不似他本人。
賀蘭珏。
在看到何夢錦的第一眼,他就從馬背上跳下,許是因爲太過匆忙,他的身子一陣子晃悠,險些有些站立不穩。
在他擡頭再度看清何夢錦,以及何夢錦身側那個幾乎已經難以辨別的唐錚的時候,一貫從容自若,雍容優雅的賀蘭珏,面色瞬間白成了一張紙。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纔發現自己一個音節都不能發出。
而對面,何夢錦也終於擡眸,看向他,以及他身後,匆匆趕過來的另一匹馬上跳下賀蘭詩。
良久,才聽何夢錦用不似自己的聲音,沒有絲毫感情起伏的問道:“敢問賀蘭二公子,殺一個孟錦而已,也犯得着動用這麼多兵力,費這麼些許的周折?”
“錦……”賀蘭珏嘴角動了動,纔有些艱難的吐出:“我……”
“不是這樣的!不關二哥的事,你誤會了!”亦是一身風塵僕僕的愣住了的賀蘭詩,見此不顧及眼前兩軍對峙的處境,直奔向何夢錦,臉上的擔憂和焦急寫的那般明顯。
“不是嗎?”何夢錦冷笑了一聲,繼續道:“如果賀蘭二公子趕過來只是爲了說這一句,並不打算要我性命的話,那麼,我可以走了嗎?我們可以走了嗎?”
不等賀蘭珏再度開口,何夢錦已經擡手,對着小五道:“我們帶靖王回家,你要我性命的話,隨時來取吧。”
言罷,她努力的起身,讓小五揹負着唐錚的屍骨,自己則跟着他一起,在賀蘭珏的注視之下,一步步挪下了屍骨山,完全無視賀蘭珏,無視對面精銳的暗軍。
賀蘭詩已經撲到了她身邊,正想要去抓她的衣襬,卻被身後跟着的李蕭然擋了下:“孟錦,你聽我解釋,二哥你倒是說句話啊!”
性子活脫灑落的賀蘭詩看看面色蒼白的賀蘭珏,又轉頭去看面無表情的何夢錦,一時間覺得自己纔是最爲憂心最爲焦急的那個人。
何夢錦不言不語,咬牙上了馬,又將繮繩同馱着唐錚和小五的馬連在一起。
因爲現在,她連騎馬的力氣都沒有了半分。
見着她上馬,見着她面無表情,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行來,賀蘭珏始終不發一言。
不解釋,連一句相干的話,甚至一個詞語都不發出。
他只是目光緊緊的看着何夢錦,從遠處走至他身邊。
他深邃如浩瀚星空的眸子裡,亦是閃現着比星輝更爲璀璨的光芒,那光亮集中在何夢錦一身。
只是那人卻根本不看她。
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賀蘭珏悠悠道:“對不起,我來遲了。”
不同於以往任何時候這人從容自若的語氣,這言語間那般明顯的愧疚與歉意聽的人的心似是被狠狠的一揪。
聽到這話,何夢錦看着前面唐錚雖然傷痕累累,卻宛若睡顏般安然美好的神情,喃喃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