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項圈墜地時,動靜並不大,陸清許摔茶盞時也是一樣;可這掛屏墜地後,接二連三的異動終於令下面夥計們感覺出了一些不同,轉眼間就有兩人跑上來,立在門外輕聲詢問:“掌櫃的,出了什麼事?可用小的……”
那掌櫃的聽到腳步聲上樓來,臉上便已經有了欣喜——無論陸婷姝如何做,他都不好翻臉的,夥計們卻不一樣不是?要知道那些夥計可都是新二奶奶安排的,過去的幾個老傢伙,早被打發了
。
可這人並不等回答,卻已經感覺到了森森寒意,定睛觀看時,正瞧見陸家三姑娘手執一支又尖又亮的銅釵,端端的就在自己喉嚨前一寸。
“沒你們的事兒,等我喚你們你們再上來,現在只管忙你們的去吧。”掌櫃的對上陸清寧獵鷹一般的眼神,哪裡還敢喊人進來幫忙。話語聲雖然帶些顫抖,卻極力忍着。
聽着外面兩人的腳步重又下樓去了,陸清寧微微一笑,又將手裡的釵子別回腦後。自從險些在千疊園門口遇襲後,她頭上便多了三支銅釵,比尋常的釵子長、薄、尖、硬。
陸婷姝也在此時站起身來,面無表情道:“叨擾了,告辭。”
她沒想到兩個侄女都這麼烈性,根本容不得她受一點委屈。因此上這兩個孩子氣得不善並替她出頭的時候,她的氣已經消了大半。
相比兩個侄女待她的情意,她的委屈還算得了什麼?她與其藉着火氣帶着兩個孩子跟包慶樓翻臉,不如帶着孩子們四處逛逛,至於這邊,收了她的定金卻交不出她要的貨……她自會有她的說法。
陸清寧立刻領會了陸婷姝的意思,陸清許卻不懂。還想不依不饒,正待再上前教訓掌櫃的一通方纔解恨,卻被陸清寧一把挽住了胳膊,附耳低聲道:“五妹妹莫叫姑母爲難了。”
“若今兒這事情鬧大了,還不知道有多少不好聽的呢,眼下若能收場也算是好事。”
寶慶樓以次充好騙人錢財,還用得着她們在這裡連打帶砸?隨便遣些人出去散播消息也就罷了;若她們姑侄三個趁興砸了寶慶樓,且不說會有多少流言指向陸婷姝,家裡也會埋怨陸婷姝、沒將她倆看護好。
陸清許正待點頭,卻聽得門外樓梯處又是一陣腳步聲。隨即便聽得一個嬌滴滴的笑聲從門外響起:“是陸家姐姐來了?真真是咱們寶慶樓失了待客之道啊……”
話音沒落,雅室的門已經被推開
。兩個丫頭分站在門兩邊後,便走進來一個珠光寶氣的年輕婦人。
“喲——”那婦人進屋便瞧見一片狼藉,不免花容失色的驚呼:“這是怎麼了!何掌櫃,你就是這麼待客的,這雅室髒亂成這樣。也不收拾收拾就請客人進來?”
何掌櫃的訕笑着說了聲二奶奶說得是,小的這便喚人來收拾。那婦人這才一臉笑容的走向陸婷姝:“陸家姐姐,好久不見。”
陸婷姝眼皮也不擡:“張二奶奶太客氣了,我可不敢當你這聲姐姐的稱呼,還是請你稱呼我陸家姑奶奶罷。”
又擡頭喚陸清寧姐妹倆:“咱們也該走了。”
“怎麼我纔來姐姐就要走?請姐姐多坐片刻喝杯茶的機會都不給我麼?” 張二奶奶笑着挑起眉梢。
“我很忙。” 陸婷姝笑道:“張二奶奶應該知曉,我們陸家就是茶商,貴號待客的茶葉……也不過是那麼回事兒,不喝也罷。”
陸清寧趁勢捏了捏陸清許的胳膊。陸清許立刻高喚:“姑母,咱們快走吧!不是說要帶我和姐姐去信雅齋買筆墨、再去印書局逛一逛麼,時候不早啦!”
“張二奶奶你瞧,今兒真是不湊巧,我帶着兩個侄女出來逛街。不是個喝茶談天的好日子,恕我不能奉陪。”陸婷姝笑着繞過立在身前的張二奶奶。走到兩個侄女身邊,一手挽了一個便往門外走去。
那張二奶奶如何不知曉這滿屋的狼藉都是陸家人乾的,可她之前並沒在這屋裡,不是當事人,怎麼好趁勢發作?只要何掌櫃的不說話,誰敢留她們姑侄不許走!
因此陸婷姝一邊往外走,一邊冷冷的瞟了那何掌櫃一眼。
何掌櫃的心裡有鬼,項圈一事本就是他們寶慶樓理虧,若是鬧大了,丟了差事是一定的,如今見陸婷姝頗有息事寧人的意思,立刻垂頭不語;張二奶奶頻頻給他使眼色,他根本也瞧不見。
可張二奶奶本就是個是非精,項圈的事兒若沒她暗地作梗,又怎麼會鬧得如此難堪;她眼見着陸婷姝姑侄三個就要出門,何掌櫃又不應和她的意圖,立刻清了清嗓子,那兩個把着門的丫頭立刻迎過來,歪歪斜斜便朝着陸婷姝幾人撞去
。
“這是怎麼當下人的,走路都不長個眼,隨便往人身上撞!”陸清寧一聲冷笑,人已經離開了陸婷姝和陸清許,眨眼間便一手捉了一個丫頭,手腕上也用了些力氣,只將那兩個丫頭擰得呲牙咧嘴。
待見得那兩個丫頭還欲掙扎,只將手腕一推一送,那兩人噗通噗通便撲倒在地上疊了羅漢——陸家姑侄三人是想息事寧人,可卻也不怕這種主動挑釁!遇上給臉不要的張二奶奶,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張二奶奶確實也沒想到陸清寧有這一手。
叫兩個丫頭撞過來,不過是想將陸婷姝撞得人仰馬翻出口惡氣——憑什麼這姓陸的生不出孩子來便能和離,而她卻要做着活寡婦,沒處訴說委屈不論,還被公婆指責爲不下蛋的母雞!
兩個丫頭被推得跌倒在地,即便有地毯墊底兒,卻也摔得不善,喚疼的聲音立刻此起彼伏起來。
這聲音無疑提醒了張二奶奶,她立刻高挑着眉梢衝了過去,手指幾乎要點到陸清寧鼻子上:“陸家姑娘好不懂事!我的丫頭招你惹你了,你要如此待她們!”
“張二奶奶有眼無珠是怎麼的?”陸清寧閃身躲過她手指的指點:“你的丫頭走路不看人,硬生生往我們身上撞,撞摔了跟頭也是活該,難不成還叫我給她們幾個奴才當肉墊!”
“你、你……”張二奶奶先是沒想到陸清寧身手矯健,此時亦是沒想到這小姑娘還是牙尖嘴利的,一時想不出說些什麼,索性撒潑到底了:“明明是你先出手打我的丫頭!”
陸清許站在一邊惱得不行,很想撲上去撕了張二奶奶的嘴纔好,卻被陸婷姝拽得緊緊的,一步動不得,同時還低聲叮囑她不許開口罵人,罵人就落了下乘;急得她跺了幾下腳,也只好眼睜睜看着她三姐姐,只盼她三姐姐好好教訓下這潑婦纔好。
陸清寧巴不得張二奶奶如此撒潑,聞言立刻笑道:“好吧我承認,是我主動出手打你的丫頭,那麼我問問張二奶奶,你們寶慶樓如何惹着我了,我要出手打你的人呢?”
不等那張二奶奶說什麼,立刻便冷了臉:“難不成我是閒得無聊,故意來找你們寶慶樓的麻煩?這於我有什麼好處?還不是你們寶慶樓放着正經生意不做,反而要騙人的緣故
!”
“張二奶奶若是不信這個邪,咱們便去你寶慶樓門前宣揚宣揚,誰是誰非自有路人評判!”
那何掌櫃的立刻一臉汗珠子往下淌,邁步走到張二奶奶身邊低聲道:“二奶奶啊,您就給自己個兒留條後路吧……若那項圈之事捅出去,恐怕咱們家老爺太太再不容您打理寶慶樓了!”
張二奶奶聞言便有些面色蒼白,身子亦是有些搖搖欲倒。
公婆雖是總在責罵她生不出孩兒來,實則也是覺得有些對她不起,否則也不會將這家寶慶樓交到她手上——她的孃家全靠着她掌管這家銀樓,時不時貼補一番呢。
她那天怎麼就豬油蒙了心,瞧見陸婷姝的馬車離開便忿忿不平,轉而交代何掌櫃的用大路貨糊弄人,還覺得只要陸婷姝在陸家失了顏面,她就高興?
可眼下若叫她對着陸婷姝賠禮,她做不到!陸婷姝可是跟她夫君和離的,外面誰不說陸婷姝是看不上張家才自請離去,叫她再給這姓陸的錦上添花,除非她瘋了!
因此她只管咬緊了牙不說話,她就不信陸家那幾人還能騎到她脖頸子上來,非逼着她道歉不可!
殊不知陸婷姝與陸清寧全是見好就收的性子,陸清許雖不忿,卻也不能拗了姑母和三姐姐的意思,三人見她啞了聲音,面上也再沒了咄咄逼人的顏色,立刻扭頭便朝着門外走去,再沒留下隻言片語。
張二奶奶望着幾人的背影,不免長長鬆了一口氣。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無論什麼樣的委屈,也頂不上她掌管包慶樓要緊不是?夫君無用,膝下空虛,再沒個錢財和鋪子傍身,她哪裡還有好日子過!
“陸家人如此囂張的欺辱咱們,二奶奶就這麼認了?” 那兩個丫頭見陸家人紛紛走掉,立刻都從地上爬起來,一個只顧得垂頭撫平衣襟上的皺褶,另一個卻憤憤不平開了口。
只見張二奶奶才漸漸轉好的面色立刻又無比難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