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蒼穹之上繁星萬點。夜風透窗而過,打得彈花窗紗簌簌作響。
王瑀斜靠在紫竹長榻上,手裡拿着夜光杯,慢慢品着德順齋的秘釀清泉竹露。
今夜心緒不寧,總覺得像是有事發生。是以也不急着入睡,就在這兒懶懶的半靠着,靜靜的想一些事情。
走廊上傳來了極細的足音,接着就有低低的交談聲。
“篤,篤。”輕輕地叩門聲,“校尉,出事了。”是地二略帶沙啞的聲音。每天她門前都有兩人站崗,由天地玄黃風花雪月十四衛牽頭,今天應是輪到地二值夜。
杯中酒一飲而盡,披上外衣,出了房門。
走廊上站着倆人。地二雙手抱刀,神情之中頗有些躍躍欲試。另一人神情肅穆,是百名精兵裡的小頭目,名喚夙夜。
王瑀沉聲問道:“什麼事?”
夙夜負責村中巡視,身上軟甲未卸,眉目□□。抱拳答道:“有一糧隊進了村,護送的官軍人人帶傷,後面應有追兵。”
王瑀一挑眉,感了興趣。現在還是□□領域。在國境之內搶劫糧草,應該是欺君罔上,誅滅九族的大罪。應該策劃周全,萬無一失纔對,怎麼還會連人帶糧草都跑了出來?
一面疾步往外走,一面吩咐地二,“準備好我的盔甲戰馬。十息之內,整合好隊伍,村口集合。”
地二咧開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無聲的笑了。身形一晃,鬼魅般消失無蹤。
王宜青強忍着失血過多的虛弱感,吩咐着隨行扈從,“將重傷的人轉移到農戶的家裡。注意行爲隱蔽些。找些吃食,給姐妹們填填肚子。”又問接應她們的王瑀親衛,“你們的頭是誰?”
“是我,”一聲朗朗答道。一匹通體雪白的神駒疾馳而來,馬上人身穿白色織錦戰袍,胸前背後皆綴銀白甲片,上繪一隻翱翔於天的五爪金龍。鳳眼含威,英姿颯颯。
王宜青一愣,隨即單膝點地,橫拳於胸,“王府家將王宜青見過四小姐。”
王瑀跳下馬,拉起王宜青,“你怎會在此?”打量了一圈馬車旁的兵士,人人神情疲倦,幾乎個個帶傷,“誰襲擊的你們?”
王宜青搖了搖頭,“我奉將軍之命探測淮水源頭,回來的路上才遇到被劫的車隊。當時護送糧草的軍士已折損過半。對方黑衣蒙面,手下很硬。我們兩路合在一處,也是且戰且退。”
王瑀看着她蒼白的臉色,身上潦草扎得血跡斑斑的繃帶,拍拍她的肩膀,“讓里正爲你們準備藥物繃帶,就在村中央紮營。儘快恢復體力。”
見王瑀打馬要走,王宜青大驚失色,連忙拉住馬轡。
“小姐,去不得!追兵訓練有素,顯是準備萬全。青牛鎮既無軍事防禦又無天險可守,你如何抵擋得住?”
她這話倒也沒有說錯,青牛鎮的戰略價值就相當於旅途中的客棧。讓路過的押運車隊歇歇腳,喝口水,連過夜紮營的地方都沒有。
王瑀聞言挑眉一笑,“我若不去,你待如何?”
王宜青一臉堅毅之色,“請小姐安頓好傷員,我馬上帶姐妹上路。只要我們多堅持一會兒,顧將軍一定會派人前來接應的。”
王瑀聞言冷冷一笑,“上路,我看是送死吧!我且問你,糧草車馬所行緩慢,追兵爲何現在還不到?你知道時間拖久了,會有接應。難道賊人會想不到?”
被王瑀出言一諷,王宜青臉上頓時有了血色,低聲辯解道:“也許是賊人見我們勢勇,怕我們臨死反撲,是以不敢窮追。”
王瑀淡淡瞟了她一眼,“悍勇有餘,謀略不足。搶軍糧是謀反大罪,即使拼死也要截殺你們。追兵不急,是因爲她們確信,前方必是你們的死路。”
盯着她拉着轡頭的手,輕叱道:“讓路。”
王宜青只覺她的目光有如出鞘利劍,鋒利雪亮,不自覺地就把雙手鬆了。跟着也翻身上了自己的戰馬,“宜青隨小姐一同前往。”
看着神情疲倦卻能穩穩上馬的王宜青,王瑀放柔了眼色,“□□雖大,還沒有哪一處是我不能去的。你先行休息,前方還有一場惡戰。”
仰天一嘯,睥睨四方。照夜獅子白撒開四蹄,流星一般飛逝而去,百名鐵騎緊隨其後。月光如夢,刀劍無情。空氣裡開始悄悄瀰漫血腥的氣息。
藉着黑夜的掩護,一股黑衣人鬼魅一般在夜色中穿行。
爲首的黑衣人一打手勢,整支隊伍靜悄悄的停了下來。這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露在面巾外面的眼睛微微上挑。若是含笑,必是一雙風流含情的桃花眼。可惜,現在瞳孔緊縮,死死地盯着前方出現的人影,就像一隻匍匐在暗處的毒蛇,充滿了陰冷詭異之感。
在百米之外,突然現出一支隊伍,呈錐形排列,穩穩地佔據了整個路面。爲首一人,懷抱玉弓,手搭翎箭,箭頭所指,正是爲首黑衣人。
緊張肅殺的氣氛悄悄在空曠的路面上凝聚,黑衣人的額頭上已經有了細密的汗珠,身子開始小幅度的擺動。拉弓的雙手卻依舊乾燥穩定,箭尖始終不離黑衣人周身要害。
黑衣人中似有一人忍受不住這巨大的壓力,忽的衝出了隊列,大喊着:“姐妹們,衝啊!”打馬直直的衝着王瑀而來。
王瑀的眼中露出讚賞之意。氣機受到牽引,弓如滿月,翎箭已帶着劃破空氣的高溫離弦而去。
黑衣人正在奔馳之中,眼睜睜的看着翎箭直向咽喉飛來,卻無法阻擋。只來得及用雙手捂住喉嚨,嘴裡發出“咯咯”的聲音,一頭栽倒了馬下。
爲首的黑衣人一聲厲嘯,說不清的悲憤之意,人已打馬衝過了過來。
王瑀掛弓鞍上,拔劍出鞘,縱馬迎了過去。
兩馬錯身而過,雙劍相撞交擊多次,劍氣縱橫,衣衫獵獵作響。
王瑀只覺對方出手辛辣刁鑽,陰險狠毒之中又有幾分磊落之氣,確是生平勁敵。心中豪氣上涌,高聲讚道:“好!再來!”
對方也不答話,提劍便攻。王瑀長劍一合,兩人又鬥在一起。一個矯若遊龍,一個翩若驚鴻;一個大開大盍,一個輕靈虛無。劍光閃爍,恰似玉樹銀花;劍鳴錚琮,正如九天奔雷。
她二人生死相搏,旁人也是戰況激烈。王瑀身邊親衛都是屍山血海爬出的資深老兵,陪着王瑀戍守在青牛鎮早已是閒的心都發慌,現在個個都殺紅了眼。天地玄黃十衛更是嗷嗷怪叫,大砍刀,狼牙棒掄起來到人羣裡就是一陣猛砸。
黑衣人雖然悍勇,畢竟又經長途奔襲,在這百人瘋狂的攻勢之下,已是招架不住,節節敗退。
爲首的黑衣人聽得手下人聲聲慘呼,手下招式漸失靈妙。王瑀見她心緒不定,出手越發迅疾,一劍快似一劍。黑衣人頓時有些手忙腳亂。王瑀長劍一掠,星光萬點,急刺她前胸,她慌忙提劍相擋。劍勢未歇,帶着三分惆悵,卻悠悠轉下。“噗——”劍尖穿過護身盔甲的空隙,帶出一連串悽豔的血珠。
黑衣人悶哼一聲,捂着下腹退出了戰圈,一雙眸子已被殺意染紅,更顯詭異似妖。
她恨恨看着王瑀,開口說道:“閣下何人?”聲音含糊,吐字不清,應是刻意掩了音色。
王瑀眉目不驚,淡然答道:“盛京王瑀。”
黑衣人嘿嘿冷笑數聲,“盛京王氏,名副其實。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四小姐,咱們後會有期。”說罷,嘴裡打了一個尖銳的呼哨,黑衣人頓時向她聚攏。
王瑀並未阻攔,安坐於馬上,看着她們且戰且退。天一等人又追着廝殺一陣,方纔意猶未盡的退了回來。
王瑀一挽劍花,劍身依然亮如秋水。還劍入鞘,凝視了一眼黑衣人退去的方向,緩緩說道:“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