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莊郡王是一個極健談的人,王瑀跟他在一桌,幾乎不用主動挑起話題。他又喜愛王瑀,桌上但凡好吃的都往她碗裡夾。一箸三鮮筍炒鵪子還未嚼完,一勺明珠豆腐又堆到了碗裡。王瑀看着碗裡的食物越堆越高,心裡哭笑不得。
看着一臉寵溺的允莊,心裡面突然有種莫明的感覺。也不多說,努力埋首吃了起來。
這廂宴會的正主埋頭苦吃,可苦煞了無數的大家閨男。表面上都是淺笑盈盈,夾菜進餐一絲聲響也無。在心裡不定罵了多少聲“呆頭鵝”,傳言輔國公府四小姐風流俊俏,溫柔解語,情挑天下美男。怎會是現在不苟言笑,冷冷冰冰的模樣?
底下的人暗自腹誹,上首的人也是滿腹狐疑。
平陽皇子端起縭龍紋白玉盞,對王瑀盈盈一笑,“四妹,我以此杯恭祝你身體痊癒。”
王瑀持杯站起,凝視着案首之人。平陽寬袖遮脣,仰首之間,露出凝脂一截秀頸,舉止自有一段蘊藉風流。平心而論,平陽確有讓人苦心癡戀的魅力。除氣度高華之外,他更有一種流離飄渺之美。若輕雲蔽月,若流雲迴雪。
平陽飲罷,白玉般的臉頰浮上了淡淡紅霞,愈發麗色無雙。一旁的王琅含笑無語,只擡手夾過一箸光明蝦炙。
平陽並未動筷,一雙似水明眸只是瞅着王瑀。
王瑀長身玉立,鳳眉斜飛,一端酒杯,一飲而盡,“妹以此酒,祝大姐與大姐夫百年好合,白首不離。”
王琅朗朗一笑,也端起酒杯,“小妹如此說,愚姐少不了作陪一杯。”持杯一飲而盡。兩人目光交匯,相視一笑。
睿敏見兩姐妹芥蒂全消,心下甚慰,故意嗔道:“你倆要喝,什麼時候不行?別佔我們高興的機會。”對左下手姬氏說;“讓嵐兒給我們彈首曲子助助興可好?”
姬氏微笑着應了,囑咐杜嵐下去準備。
有兩侍童在場內右上首放一紫檀琴幾,几旁設三足獸頭香爐。杜嵐穿了一襲淺黃色杏子衫,腰間結紫色雲紋寬帶,上掛梅檀香囊,懷抱長琴,嫋嫋而來。
他盤膝坐於幾前,將琴小心翼翼置於几上。琴爲伏羲式,杉木斬成,木質鬆黃。配以蚌徽。白玉製琴軫、雁足,刻工精美,望之即有清樸之意。
“九霄環佩琴!”有人低低輕呼出聲。當世,家境好的男兒都由父母聘名師在家教習。是以,有人一眼就認出了這傳說中的名琴。頓時,在座的美男眼裡都閃出了種種羨慕﹑嫉妒的情緒。九霄環佩琴一出,無論往後是誰表演才藝,在器物上都會遜色一籌。
杜嵐屏氣凝神,素指輕挑,琴音清越,跌宕起伏,曲折盤旋。頓時,衆人就覺得有一股股清澈的泉水,從奇峰異石中盤旋而下,涓涓細流,時急時緩。彷彿親身置身於山水之間,情飛志揚,心曠神怡。
睿敏暗暗頷首,琴雖好,也得妙人來彈。這一曲《碧澗流泉》已頗漸功底。暗自端詳王瑀神色,見她仍是一臉平靜,也無欣賞也無傾慕。不由在心底偷偷嘆了一口氣。
他可不知莫言在前世受的是極端冷血的軍事教育,彈琴畫畫在她眼裡都是傷春悲秋的無聊事。就算這具身體裡還有前任主人的記憶,卻也影響不了她的意志分毫。
王瑀眼觀鼻,鼻觀心,間或與允莊應和兩句。手下卻是筷若游龍,食案上大半美食都進了她的肚子。只分了一絲心神在對面桌上,嫣黃自與睿敏耳語後,還未出現。她猜想,對面該有動靜了。
果不其然,琴曲未歇,就有一侍童神色倉皇的溜進場內,跟一青衣侍人低語幾句,那侍人神色也是大變。隨後,青衣侍人又在一身穿硃紅錦織長袍,神態雍容的男子身旁耳語幾句。那男子眼裡瞬間閃過惱怒,馬上又重拾笑臉,跟旁邊人笑着說了幾句,就起身離了席。
臨去之前,目光向王瑀這邊望了望,;兩人目光相撞,王瑀坦然相視,無驚無怒。朱衣男子反而現出一絲驚疑,勉強笑了笑,就轉身離去了。
允莊持帕拭脣,若有所思,“那是右散騎常侍韓休的夫君,頗有心計。不過兒子卻被嬌縱得不像話。”略微舉手示意,“就是穿那個紫衣的,不過應該還有一個庶子跟來的,怎麼不見人呢?”
王瑀順勢望去,見一身穿深紫重緞百花穿蝶鏤金長衫的少男,姿容明豔,只是臉色略有蒼白,頗有些坐立不安。
王瑀心底冷冷一笑,跟那個表面柔柔弱弱的弟弟相比,眼前這個就太沉不住氣了。不過,有一個無能的庶父,還有一個厲害的嫡父,不蠢一點,可憐一點,可能會活不下吧!溺水之時還能喊出“哥哥救我”。就在那一刻,她就有一股衝動,想要狠狠的撕開那楚楚可憐的外表,看一看裡面是不是也是一道虛僞無比冷酷無情的靈魂。
她給了他一個實現心願的機會。只盼,他也別讓她失望,能讓她以後的日子有趣些。
她現在的日子實在是太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