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珈一路急匆匆的走着。
慕容曉幾乎是一路小跑的追, “師父,師父!”
梅珈倏地停下,瞪着慕容曉, “把你師姐找回來, 馬上啓程返往雪谷。”
慕容曉一怔, 望着梅珈不停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輕聲問道:“怎麼了, 師父?”
師父年紀越大,性情越平易,他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看到師父發脾氣了。爲什麼成功取出蠱蟲, 還這麼生氣?
“哼!不用多問,馬上去找!”一羣齷齪骯髒的小人, 徑在背後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多呆一刻, 她都覺得噁心。
“師父, 我不能跟你走。”慕容曉目光清亮,聲音雖輕柔卻暗含堅定之意。他還沒親眼看到王瑀好起來, 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
“你,你……孽徒!”梅珈氣得渾身顫抖,巴掌高高舉起。
慕容曉不閃不避,眼睛裡已有隱隱霧氣,“弟子不消, 懇請師父成全。”
看着眼前眼含淚水神情倔強的徒弟, 梅珈心痛心急, 這一巴掌終是沒能揮得出去, 頹然放下手, “傻孩子,你留在這兒幹什麼, 看着人家嫁兒娶親生子嗎?”
剛纔在房中,木離華把七花七蟲相思蠱收進千年空心紫檀做的小盒中,神情舒緩,“太好了,終是不負親家公所託。”
“親家公?”他當場愣住。
“嗯。”夷族的大巫醫笑得風華高潔,“將軍與皇子親自提親,待王瑀康復之後,就安排她與小奴的婚事。”
看不得他志得意滿,她當時就陰陽怪氣的反諷一句,“好好一個男子,難道嫁與人作侍?”
夷族大巫醫苦笑着搖搖頭,“我沒梅姐的好福氣,月奴被我慣得不知禮數。他與王瑀早就……唉,早點把他嫁出去,也省的男生外相,白惹我操心。”
她當時氣得就一佛昇天,二佛出世,恨不得就把王瑀立斃於掌下。偏偏木離華又輕輕淡淡的來一句,“月奴從小孤苦,沒個兄弟姐妹。如果曉曉也嫁了王瑀,那該多好。”
她當場就發了飈,“我梅珈的徒弟,絕不會與人作侍。”
木離華頓時一臉悔意,“離華嘴拙,梅姐勿怪。”
梅珈性子高傲,明知受了激將也咬牙忍下,一心想收拾包袱迴轉雪谷,把懵懵懂懂的傻徒弟帶出這紛擾世事。
聽了她的話,慕容曉臉色頓時變得雪白,緊緊抿住雙脣。半晌才啞聲說道:“我本來就沒有奢求過與她天長地久。”
梅珈臉色鐵青,怒極反笑,“好好好,不愧是我梅某人教出的好徒弟,果然不知羞恥!我最後問你一句,你走是不走?”
慕容曉的頭極細微極細微的搖了搖,雙腿一彎,慢慢跪下,潔白的衣襬逶迤在地上宛若勝放的雪蓮,神情寂寞清冷,“徒兒懇請師傅成全。”
梅珈袍袖重重一揮,語氣森冷,“不要叫我師傅!”,被這個孽徒氣死!寬袖一擺,頭也未回,大步而去。
合歡樹葉輕輕晃動,青石路上光影斑駁。
一個秀雅如修竹的身形就這樣靜靜的跪在這兒,長長的睫毛半掩眼簾,任誰都看不清其中的心思。
夜深人靜。
兩道身影偷偷摸摸的來到慕容曉房外。
蕭逸不自在的扯扯覆臉的黑巾,儘量壓低聲音,“師父,我還是覺得,我們這樣做不太好。明天再好好勸勸師弟吧。”
梅珈同樣一身黑衣,聞言瞪圓了雙眼,“放屁,哪兒不好?看着你師弟執迷不悟睜着眼睛往火坑裡跳叫好?動作快點兒。”
蕭逸不敢再說,將吹管插透窗紙,慢慢的將迷藥吹了進去。
片刻之後,兩個人就掩住口鼻,撥開門閂,悄悄溜了進去。
月朗星稀,烏鵲南飛,白月光悽悽慘慘的照在地上。
一高一矮兩個黑衣人,一個揹着一個大包袱,另一個肩上扛着一個大麻袋,艱難的爬上馬背,揚鞭而去。
王宸房內,一黑衣人肅首而立。
王宸拿着琉璃盞,某種似有流離醉意,喃喃說道:“走了嗎?呵呵呵,走了好,”忽的拔高了聲調,將酒杯高高舉起,“梅珈,王宸對不住你,以此杯祝你一路順風。”
仰頭一飲而盡,“咣噹”一聲,燦燦琉璃碎了一地。她伏在桌上,再無聲息。
黑衣人面色如常,閃身隱入黑暗。
王瑀第二天醒時,就得知了這件事。
當時琉璃正服侍她用溫水洗臉,睿敏端坐在七巧桌旁,拿着玫瑰花茶漱口時,看似漫不經心的說了出來。
王瑀只是用她清清冷冷的眉眼掃了睿敏一眼,就沒了下文。
睿敏本已暗自屏神,腹中稿已滾了好幾遍,誰知王瑀竟然冷冰冰的沒有反應。就像一棒揮出,落在了輕飄飄的棉花上,他反而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這女兒越大,心思越深,他都有些看不透了。
他放下纏枝花卉的小茶碗,清清嗓子,“瑀兒,隨爹爹回京吧。你功也立了,京裡也不會再有人說閒話。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正好調理一下身子。”
王瑀微閉着眼,由着琉璃拿着馥軟的毛巾爲她擦臉擦手。
“瑀兒,爲爹在和你說話呢。”睿敏微微嗔怒。
王瑀淡淡瞥了他一眼,“宸姨時日不多了。”
睿敏微微一怔,雙手不自覺的絞緊手中的帕子,怒氣來的很快,“胡說什麼,知不知道這是動搖軍心的大罪。”
王瑀坐在桌前,一言不發,開始大快朵頤。
睿敏一個人坐在桌旁,怔怔失神。
不知有多少個徹夜難眠的夜晚,他咬牙切齒詛咒她死在戰場上。而今,終於親耳聽到這個消息,心裡卻異常空蕩,心裡涌起的強烈衝動竟然是想抓住女兒,狠狠的搖她,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他如木雕一般就塑在桌前,一時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敢想。
等王瑀想要出門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睿敏突然叫住了她,神色悻悻,“瑀兒,你孃的人已經到了,爹不能再留了。你的去向……”躊躇半晌,終是說道:“你自己決定吧。”
王瑀回首瞅着他突然落寞的神情,不由心中一軟,回身抱了抱他,低低道:“什麼都不要想了,回京之後,聽聽戲,赴赴宴,順便物色幾個好男子,我連月奴一併娶了。打完戰就讓你抱孫子,好不好?”
睿敏被她逗得 “撲哧”一笑,長長的指甲戳在她的額頭上,“你呀,還真以爲自己是香饃饃呀。”想了一想,“那個慕容曉,爹也不是不喜歡。爹只是怕你……既然你自己想得開,一併收了也無妨。輔國公府的嫡小姐,三夫四侍也是平常。”
王瑀但笑未語,眸中神色依舊清清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