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房驀地放開靈芝坐直身來。
那殷殷呼喚再次傳來，驚動了棲息於林中的鳥兒。
仰頭看着撲扇着翅膀飛過天空的飛鳥，張良輕聲說：“是陛下在召喚我。”
陛下——劉邦！靈芝面色大變，“你確定？”
“那是他的聲音。”張良拉着她一起站起身。
恍惚間，靈芝彷彿回到了若干個世紀前，他們在蟠桃園分別的那一刻，同樣是帝王召喚……
“別去！”不祥之感襲來，她握緊了他的手，渴望阻止他。
“陛下親自前來，我不能隱身不出。”
聽着山下那一聲緊似一聲的呼喚，看着他堅定的目光，一陣痛苦襲來，靈芝知道他們自由快樂的隱居生活將比她預期的更快結束。
“我不想見他！”她有點氣急敗壞地說。
張良忙安慰她：“別擔心，我不會帶他上這兒來。”
“他怎會知道你在這兒呢？”靈芝絕望地只想拖住他，讓那個皇帝離開！
“大概是找人打聽的。”張良站起身來。
“你非見他不可嗎？”靈芝抓住他的手，不想讓他去。
“他是君王，我不能不去。”他俊朗的面上有些許憂愁，但態度依然堅決，“你進屋去睡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子房！”見他轉身想走，她拉住他的手，欲言又止。
他站住，看到她水汪汪的眼眸蓄滿惶恐時，將她拉入懷裡，在她憂鬱的眼窩印下柔情一吻，輕聲說：“沒事的，等我！”
目送他下山後，靈芝癱靠在岩石上，感到心彷彿缺少了一半。
多麼相似的一幕，若干個世紀以前，他也是這麼離開，然後——然後就倒在了白玉石階上，最終他們雙雙命喪瑤池。
今天，他這一去，還會回來嗎？
懷着深深的憂慮，她緩緩地走向掩映在林中的房舍，但沒有進屋，而是坐在屋後高坡的樹蔭下，舉目遠眺，等待子房的歸來。
驕陽烤炙着綿延起伏的羣峰，山林散發出混合着泥土與青木芳香的暖暖氣息，四周一片寂靜，彷彿蟲鳥都已沉睡，連風也停止了吹動。
她喜歡大自然，冷杉峪距離長安不算太遠，但隱於深山，四面青山展翠，風細流長，恍如世外桃源。在這裡生活很單調，除了不多話的忠僕們相隨外，沒有外人。每天，與山林爲伴，與蟲鳥爲伍，吃的是野味，喝的是山泉，但因爲有心愛的子房在身邊，她獲得了從未有過的滿足和快樂。
視線落在腳下筒瓦灰牆的清雅小院，她的心裡充滿溫暖。那是子房被封爲留侯後不久，因一度打算隱居而找人依山勢所建的私宅。那用青石原木構築的房屋和夯土打造的圍牆既簡單，又堅固。如果可能，她願意放棄二十一世紀方便先進的現代生活，跟他留在這裡，平靜快樂地度過此生。
她能嗎？雖然在她傷重時，子房說過他們“再也不分開”，可
是隨着身體的康復，她開始擔心那只是一個難以實現的美好願望。
當然，那並不表示她不信任他，相反地，她絕對相信他是真地想要跟她在一起，永遠不分開。但現實很殘酷，她不會忘記，在這一世，他並不是自由之身！
想到他的妻小、君王和族人，她的心情無比沉重。
她希望他能爲了她捨棄這一切，與她隱居深山，可他會爲她這麼做嗎？
她不敢確定。儘管他精心照顧她，真心愛他，可是她感覺得到，不管他們在一起時有多麼快樂，他總是很剋制，似乎有所保留。
發出一聲沮喪的嘆息，她仰面躺倒在草坡上。
她很遺憾他並未恢復對未來的記憶，否則，她一定能說服他，跟她一同返回現代。只有回到未來，他們纔會有美好的前景。
一簇簇山花環繞着她，明亮的陽光照耀着她，可她的心情不再愉快和明亮。
就算這是一段偷來的快樂時光，無法長久，但她仍希望它不要這麼快結束。可是隨着劉邦的到來，她似乎看到了它的終結。
快樂爲何如此短暫？張良會在今天就跟劉邦離開嗎？他會回到呂翠兒的身邊嗎？會再次把她送去劉邦的後宮嗎？
一連串的問題迎面而來，她不敢尋求答案，害怕答案是肯定的。
她瞪大眼睛凝望着天空，無雲的藍天在陽光下變得清澈而透明，她伸直手臂，掌心向上擋住直射而來的烈日。
金色的陽光穿過指縫，過濾成粉紅色光影投射在她臉上，使她淒涼冷冽的雙眸帶上了柔柔的暖意，讓她看起來更加美麗、脆弱和迷人。
張良走上山坡時，看到的正是這番景象。
不忍心打破這份靜謐，他站在冷杉樹下靜靜地看着她，心裡充滿愛戀與不捨，也糾結着情感與責任的矛盾。
彷彿感覺到他的注視，靈芝忽然坐起身轉過頭來。當她的目光與他的相遇時，那柔暖的美目中憂愁盡褪，充滿快樂。
他沒有走！他還在這裡！
她起身，撲進他的懷裡。
他有力的雙臂將她抱得很緊很緊，她開心地揚起臉，卻看到他眼中來不及掩藏的煩惱，她美麗的笑容彷彿被一陣風吹走了。
“你不高興，怎麼了？”她問。
“我沒事。”張良的眼神改變了，溫柔地對她笑笑，俯身親她的頭頂，“瞧你，頭髮曬得這麼燙，是不是一直躺在太陽下？”
“沒有，我在樹蔭……”她回頭，發現自己剛纔躺過的山坡一片陽光時，驚歎道：“樹蔭幾時移走了？”她根本沒注意到。
張良明白她已經在這裡躺了很久，一定是爲了等他。
靈芝感覺到他心事重重，便追問道：“你見到劉邦了嗎？”
他握起她的手，“先進屋，你不該曬太長時間的太陽。”
因他沒回答，靈芝拒絕跟他走，站在原地兩眼定定地看着他，而他也直直地
望着她，都明白對方要什麼，可都不說話。
最後，先開口的是靈芝，她沒有張良那樣的定力，“你該先回答我。”
“你是個小頑固。”他寵溺地罵着輕拽她的手，“一時說不清，先進去。”
見他不肯說，靈芝只好跟着他走向宅院，看到張虛谷站在院門口時，忙問：“張大哥，你陪子房下山了嗎？”
“是的。”張虛谷像往常一樣笑呵呵地看着她，可當她再想問時，卻見他一溜煙地跑進了院裡。
老滑頭！她在心裡嘀咕着，相信這主僕二人反常的表現，一定跟劉邦有關。難道劉邦對張良提出了什麼要求，讓他爲難了？
想到這兒，她轉身直接問張良，”劉邦到底要你幹嗎？”
“說過多少遍了，你不能對陛下不敬。”他責備着，拉她進了上房。
靈芝翻個白眼，“我的那個時代，大家都這麼喊他。”
“這個時代不可以，否則你會給自己惹來大禍！”他嚴厲地警告道。
“好吧，從今天起我會每天練習。”她爽快地答應，追問道：“快說，他來這裡找你幹什麼？”
見她終不肯放過他，張良只好告訴她部分實情。“陛下很擔心你，問了你的傷。”
“得了吧，堂堂皇帝不會爲我而來，你們絕對不會只說我。”靈芝不容他敷衍，直截了當地問，“他還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重要的。”張良本不想再說，但看到她不滿的神色，知道瞞不了，只好不情願地說：“陛下要我送你回未央宮，他還是想要你。”
“要我？除非我死！”靈芝俏鼻發出冷哼，雙眼仍盯着他，“我相信這並不是真正困擾你的事，你何不痛快地告訴我，他來找你，是不是要你回去？”
她的確很聰明，張良嘆了口氣，承認道：“是的。除了要你，陛下也要我回去，因爲陳郗叛亂尚未平定，陛下對其他異性王也心存疑慮，要我回去協助平亂。”
“你會回去嗎？”靈芝緊張地問，感到頭顱脹痛。
“不。”他深沉的目光靜靜地看着她，“可是拒絕陛下的誠意真不容易！”
讀出了他的潛臺詞，一陣痛苦襲來，靈芝無力地靠着門板，知道他正掙扎在情感、榮譽感與責任感之間。
“我們換個地方吧？”她低沉地說，希望躲到更遠、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去。
“好，等你再強壯一點，我們去青巖山。”張良握着她的手，爽快地說。
靈芝心頭一跳，想起青巖山就是後世所說的“張家界”，原來，張良果真與那裡有淵源。
因爲她沒有說話，張良以爲她仍不放心，忙安慰道：“別擔心，我既然已經把陛下攔在了山下，就不會再出山！”
儘管他的語氣聽起來很堅定樂觀，也答應了她換地方，可靈芝不知道爲何，仍感到心中的陰影在擴大，因爲他並沒有把與劉邦見面的一切都告訴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