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戰鬥,計劃是配合長安那邊的軍隊,兩路夾攻李寶臣,奪取洛陽。
這麼大的動靜,想不驚動黃河對岸的李歸仁,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方重勇必須要派一個能言善辯之人,去說服李歸仁按兵不動。
當然了,要是能說服李歸仁歸順,那自然是更上一層樓。
但那種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
脣亡齒寒的道理大家都懂,李歸仁自然也懂。能讓他按兵不動,顯然是需要一個心思敏捷又極具口才之人,也需要方重勇能開出一些價碼。
那麼,這次派誰去承擔如此重要的遊說任務呢?
汴州府衙大堂內,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吭聲。
“節帥,某願意去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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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重勇身邊擔任行軍參軍的大聰明舉起一隻手說道。
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小白臉還挺有種的啊!
如何昌期之流的武將們,頓時對其刮目相看。
此行的危險性絕對是有的,甚至還不小。
別看經常說什麼“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可實際上使者被殺是常有的事。
不過話說回來,渤海國皇族裡崇尚的文雅之風,恐怕會讓大聰明跟李歸仁沒什麼共同話題。
李歸仁是胡人,馬背上長大的,怎麼可能跟大聰明聊到一起?
雞同鴨講還差不多!
談判如果不能形成共識,就不可能說服對方。
而共同的話題,往往是共識的前提和引路人。
大聰明勇氣可嘉,但這裡並不是該他出頭的地方。
“你一個行軍參軍來湊什麼熱鬧啊!”
方重勇呵斥了一句,他看向岑參說道:“岑判官有邊疆從軍的經歷,你走一趟鄴城吧。”
岑參是個大詩人不假,但是他在邊疆可是當過幾年幕僚的。對丘八們的那一套習氣很是瞭解。
“請節帥放心。”
岑參抱拳行禮說道,面色很淡定,就好像只是去鄴城旅遊一番似的。
“宣武鎮除了汴州與亳州外,其他四個州,各送一千團結兵來汴州整訓。這些人用來護送糧草,佔領城池。
諸位,你們都沒有什麼意見吧?”
方重勇環顧衆人詢問道。
這又不關他們的事,而且兵員送來了,還聽他們指揮呢。府衙裡開會的這些人,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
開會都是先易後難,麻煩的還在後頭。
果然,方重勇見衆人沒什麼意見,直接吩咐嚴莊將此事記下,等兵員集中於汴州後再行分配。
到時候負責供給糧秣的就是兩部分人,一種是純粹的民夫,他們只負責把後方的糧草轉運到前線糧倉即可。
第二種則是各州送來的團結兵,這些人不僅要在前線運糧,而去還會參與守城,參與佔領城池,維護治安等工作。
將來,銀槍效節的兵員便是從這些人裡面甄選,不再另行招募。
“此戰第一項,掃清滑州的賊軍。
此戰第二項,攻克滎陽所在的鄭州。
鄭州爲主,滑州爲輔,兩邊同步進行。
李寶臣在滑州的兵馬應該很少,但拿下滑州後,便要防着李歸仁突襲,一樣有風險。
誰來攻打滑州,拿下後就該誰來鎮守,一直守到此戰結束爲止!
都聽明白了麼?”
方重勇面色肅然,鏗鏘有力的說道,語氣中帶着不可置疑。
作戰計劃其實此前就已經制定好了,嚴莊、李筌等人,跟方重勇討論了整整三天!
今日開會也不是把衆人召集起來,鬧哄哄的討價還價,而是直接分配任務!
除非有更好的計劃,更充分的理由,否則作戰計劃就不會改變。
區別只在於領取任務的人可能會微調,此刻聽聽衆將的意思罷了。
方重勇現在已經開始執行“專業化”的策略,把制定作戰計劃的人和執行作戰計劃的人分開,不再混爲一談。
如果由領兵的人去制定計劃,很多時候難免會有私心作祟。
方重勇不想什麼事情都講人情,還是用制度去保證要好一些。
比如說這次堅守滑州,就明顯是個苦差事,但攻打滑州又是個優差。
要是讓武將們來制定計劃,肯定有人只想吃肉不想啃骨頭。難免不會把自己的部曲安排去打滑州,戰功賺到手後,又把包袱丟給別人。
“節帥,末將到任後寸功未立,十分慚愧。末將願意爲節帥守滑州!”
劉展站出來抱拳行禮請戰道。
他的人馬,跟銀槍效節軍的人不熟悉,或者乾脆說就是不認識。如果把青州那邊的團結兵和其他人混編,難免會出現配合不到位的問題。
到時候又是扯皮,還很有可能會吃虧。
所以劉展覺得乾脆讓自己打偏師,贏了全是自己的反正也沒人搶功勞。輸了的話,估計已經死在戰場上,也就不需要再談什麼了,這樣更加直接爽快。
不過聽到他請戰,銀槍效節軍中諸將,都是一臉疑惑看着劉展。
攻取滑州必定十分簡單,因爲在李寶臣的控制區當中,滑州距離洛陽最遠,兵力也一定只是預警性質的。
但守滑州的任務,就很值得拎出來說一說了。
有可能全程摸魚,也有可能山崩地裂,只看運氣如何。
爲什麼這麼說呢?
因爲滑州就在黃河南岸,對面就是李歸仁重兵把守的黎陽。
如果李歸仁不參與此戰,不想給寶臣大帥打下手。那麼堅守滑州的劉展就沒什麼事,說不定連敵人的影子都見不到。
只不過若是李歸仁參戰的話,這一戰的烈度就不敢想象了。
滑州失守,李歸仁部就會從背後捅方重勇一刀,甚至汴州都有可能失守。
可以說守滑州的任務,頗有點“盲盒”的意味,一切都是未知。
這種任務,可以交給一個投靠過來沒多久的將領麼?
何昌期與王難得等人不敢賭,平日裡最有主意的車光倩又不在,於是衆人都陷入沉默之中,無人站出來支持劉展。
正在這時,方重勇猛拍桌案,指着劉展說道:“好!你帶着青州兵攻滑州,守到本帥打下洛陽爲止!戰後,本帥爲你記大功!”
既然無人站出來捧場,那就一錘定音好了。
方重勇也不希望劉展和銀槍效節軍的將領太過親密。要不然將來若是鬧起來,他還有點心裡發慌。
牙兵換帥可不是好玩的。
“此戰攻打鄭州分爲三路。
運河以北的原武、陽武二縣是一路,這是我軍側翼,拿下後讓團結兵駐守即可。
沿着運河往西,是滎澤與河陰,是防止李寶臣派兵從河內渡河,繞到我後方攻擊。這裡需要一支精兵駐守。
洛陽方向的管城、滎陽,則是我軍主攻方向。
考慮到李寶臣後備兵馬很多,所以我們沒有時間一個個的去攻城拔寨了。
鄭州戰役第一階段,兵分三路,同時進攻六座縣城。拿下後,立刻轉移到滎陽城集中。
本帥會提前派人在滎陽城外圍修建營寨,以逸待勞。”
說完方重勇又接着將軍情簡要的介紹了一下。
這一戰很特別,因爲情報顯示,李寶臣在滎陽以東的兵馬不多,且非常分散,但控制的地盤卻很大。
這也就意味着,兵力密度非常低,容易被逐個擊破。
所以時間就是獲勝的唯一要素。簡單說,就是採用分進合擊的方式,以最快的時間掃清敵軍外圍。
一旦這些縣城獲得了河北叛軍的增援,那麼此戰在第一階段,就已經失敗,根本不必進入第二階段。
接下來直接打汴州保衛戰就行了。
“何昌期攻打滎陽、管城;
王難得攻滎澤與河陰;
至於原武、陽武這一路,封常清領亳州兵拔之。
諸位,你們有沒有問題?”
方重勇面色肅然,沉聲問道。
“我等謹遵節帥號令!”
衆將齊聲高呼道。
“好,那就依計行事,都去準備一下。
計劃隨時都有可能更改,以最新的軍令爲準。”
安排好了各路將領該做什麼,方重勇站起身,準備離開。
明明關中那邊的作戰計劃是大雪開始,爲什麼方重勇硬是把自己這邊的行動,提前瞭如此多的時日呢?
答案是:他要把寶臣大帥的主力,吸引到滎陽附近,讓對方在這裡跟他形成對峙的局面。
鄭州是大平原地形,唯有滎陽以西的“豁口”處,是通往洛陽那邊的狹窄通道入口。也只有這裡才能形成對峙。
此戰之後,洛陽雖然方重勇不打算拿到,但鄭州、滑州、濮州乃至南面的許州,他都是打算收入囊中的。
這些地盤都是汴州的外圍,將來可以打造一個“汴州經濟圈”,以大大小小的河流爲支脈。這是方重勇的戰略構想。
這個思路跟他前世的“鄭州經濟圈”類似。
要是沒好處,方重勇又何必給關中那邊的人做嫁衣呢?
只有把李寶臣大軍主力吸引到滎陽這邊,並且讓對方“久攻不下”,這樣才能讓關中那邊的兵馬順勢接管洛陽。
再不濟,也能創造戰機。
方重勇覺得只要能搞定李歸仁,此戰贏面就有九成以上。
剩下的那一成失敗概率,便是關中的軍隊掉鏈子,壓根不出擊,就壞菜了。
可是現在能做的事情也做了,顏真卿也確實派顏杲卿來信誓旦旦保證了。
要是再出問題,可就真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怪不得方重勇了。
不是有句話叫人算不如天算麼?
衆人離開之後,方重勇將岑參叫到了府衙書房,打算對他面授機宜。
看到對方躍躍欲試的模樣就知道,岑參建功立業的心思已經拉滿了。文人不都是有着“一張嘴勝過十萬兵”的幻想嘛,岑參也不例外。
這次的任務,正好合乎心意。
二人落座之後,方重勇給岑參倒滿了一杯酒。
“李歸仁當年在幽州的時候,跟史思明是有仇的,一直都關係很差。
所以當初河北賊軍在分兵的時候,史思明爲一路人馬,皇甫惟明親率一軍,李歸仁便是在其賬下猛將,獨當一面。
現在李歸仁南面是跟我們面對面,北面還有史思明這隻餓狼在虎視眈眈。
他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
如果是正常情況,沒有外力干擾的話,本帥以爲李歸仁是不會那麼心甘情願,聽李寶臣擺佈的。
畢竟,他保存實力纔是第一要務。
怕就怕出現意外,所以才需要你走一趟鄴城。”
方重勇對岑參介紹了一下李歸仁的基本情況。
從常理上說,這一位到時候應該是要袖手旁觀的。
只不過嘛,凡事都有意外,誰也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託於所謂“常理”。
七七爲命,終缺其一。
古人認爲七七四十九就是天命,加上剩下那一個,正好湊足五十。而這個“一”,就是天命之外的變數。
這也是爲什麼說話的時候別說得太滿,否則會被打臉的原因。因爲世上總有些奇怪的事情發生,在預料之外。
戰場上知道進退得失的統帥,總要加些自保的手段,才能安心帶着兵馬進攻,而不用擔心後路被斷。
“節帥,其實這件事說好辦也挺好辦。”
岑參面帶微笑,對着方重勇擺了擺手,看上去很是輕鬆的模樣,似乎一點都不爲此行河北而擔心。
方重勇好奇問道:“莫非你已經有了對策?”
“然也!
下官先去一趟幽州,和史思明談談投靠朝廷的事情,約定我們一起攻打李歸仁,替朝廷收復失地。
節帥給他寫一封親筆信就行了。
史思明這人奸猾,必定會矇騙下官,寫一封回信,說些漂亮話。
他極有可能打算到時候火中取栗,能騙我們一時就騙一時,反正對他來說沒有壞處。
然後卑職拿到這封信,直接交給李歸仁看看就好了,根本不需要過多去勸說。
相信到時候李歸仁知道要怎麼做的。”
岑參摸着下巴上的小鬍子嘿嘿笑道,當年的神童之姿盡顯無疑。
媽的,文人肚子裡的花花腸子就是多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嘆息,聽完岑參的計策,他覺得自己已經不用給李歸仁寫親筆信了,直接給史思明寫一封就行了。
畢竟,把史思明的回信給李歸仁看,比交出方重勇的信效果更好。
這一點非常容易理解,因爲李歸仁肯定知道,他跟史思明不對付已經不是一兩天了。
這種“離間計”,屬於是陽謀的範疇。
史思明所佔地盤跟方重勇不接壤,遇到對方派人來招降拉攏的情況,肯定是能騙就騙,能哄就哄。
反正漂亮話說了又不掉塊肉,又不用真的付諸實踐。
所以幾乎可以肯定,史思明在收到方重勇的親筆信後,一定會寫一封“熱情洋溢”的回信。
等雙方控制區接壤後,史思明該下狠手的時候,也一樣不會手軟,事後說不定還會嘲笑方重勇是個傻子。
這就是人性啊!
李歸仁不知道方重勇和史思明寫信時說了什麼,他只能看到史思明說兩家約定攻打李歸仁挺好的。
史思明覺得自己不可能真去打,但李歸仁也會這麼認爲麼?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本來本帥還擔心岑判官去河北會有危險,現在看來,是大材小用了。”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跟岑參碰了一下杯子。
這一戰,他的把握更大了,因爲李歸仁的行爲已經可以預判,大差不差。
“哈哈哈哈!如今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岑某怎麼能閒着呢!”
岑參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也是同樣的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