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一聲驚雷爆響,閃電劃破天空,落在長安郊外一棵大樹上,將這棵樹劈得焦黑!
長安城春明門大街上,避雨的行人們紛紛躲到坊牆的檐下避雨,然後看着浩浩蕩蕩,有數百人之多的送葬隊伍,敲鑼打鼓的招搖過市。
到處都是一片肅穆的慘白!
俗話說得好,雨打棺十年酸,雨灑墳出貴人。這下雨天要不要送葬,其實很有講究。擡棺的時候,棺木被雨水淋溼了不吉利,可下葬以後再下雨,又變得特別吉利。
下雨出殯,利弊可謂“存乎一心”。送葬的這家人,就是把棺木遮蓋得嚴嚴實實,在這個大雨天下葬,期盼家裡出“大貴人”。
還沒到下值的時間,悄悄從大理寺翹班回家摸魚的鄭叔清,打着一把綠色的竹傘,在朱雀門附近看着送葬的隊伍過路。然後他詢問前來接他回府的年輕下僕道:“這是誰家的喪事?”
兩人來到書房坐定,高力士看着有些緊張甚至不知所措的鄭叔清,慢慢開口道:“聖人對鄭正卿是非常信任的,不僅是人品,還有爲官的那份謹慎。”
他現在是大理寺卿了,能入他法眼,頂着“夫人”頭銜的女人,真不多。等他說完纔想起來下僕口中這個女人是誰。
鄭叔清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頓時來了興趣。
高力士爲什麼會對秦國夫人之死這麼關注呢?
鄭叔清壓低聲音說道,現在他已經知道了謎底,已經無須高力士再特意去提醒了。
“然後呢?”
鄭叔清一愣,還沒回過神來。
如果高力士心中本來就有預設答案,那麼只需要鄭叔清一個動作,他就能得到“是”或者“否”的確認。這樣看來,鄭叔清已經算是說得太多了。
“明白了,下官一定辦好。高內侍還有什麼事情吩咐嗎?下官一併辦了。”
高力士本身也不是故意來找茬的,於是對鄭叔清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連忙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高內侍裡面請,書房一敘。”
“阿郎,這種事情,奴是聽來的,不敢講啊。”
下僕一臉委屈的說道,又表現出一股不說話就會憋死的躍躍欲試,讓人看了就想打他一頓。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鄭叔清來到書房,讓侍女煮茶,一連喝了三大碗,這才冷靜下來。
大理寺的政務實在是太無聊了,無時無刻跟那些卷宗打交道,整個人都在發黴。一聽下僕這番話,鄭叔清就知道這裡頭“別有內情”!
“阿郎,聽說這位秦國夫人,跟白馬寺的慧真大師,有點那個……不太一般的關係,下半身那種。”
“誒?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怎麼會難報萬一呢,現在鄭正卿報效聖人的機會不就來了麼?”
鄭叔清微微點頭,很是貼心的詢問道。
“虢國夫人的府邸,鄭正卿想辦法搜查一下。嗯,一定要想辦法搜一搜她的身,檢查一下,她的身體……是不是跟秦國夫人屍體的特徵相似。
下僕面露神秘笑容,一臉賤相回答到。
“對不住對不住,讓高內侍久候了!下官未料到高內侍來訪,罪過罪過!”
鄭叔清呵斥了一句,這貼身下僕一直在那說廢話,半天沒到點子上!他關心的是秦國夫人生活作風如何麼?
他又不好那一口!
當然,鄭叔清也不是說不喜歡女人,而是秦國夫人是基哥玩過的,跟天子成爲“同道中人”,很多時候都是禍事。這樣的女人,敬而遠之,是最好的選擇。不招惹也不得罪。
“高內侍有話不妨直言,微臣願意爲聖人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鄭叔清立刻表忠心說道。
“高內侍,不是下官不願意辦這個事情,而是鄙人不會驗屍啊,萬一到時候誤了事可怎麼辦纔好。”
鄭叔清隨口答道,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想起方重勇來了。
當時鄭叔清也就隨便聽聽,他也就提了一嘴而已,兩人在喝酒時閒聊嘛,都不以爲意。如今想起來,鄭叔清忽然發現,會不會方重勇並不是在亂講呢?
看到鄭叔清非常上道,高力士十分露骨的暗示道,幾乎已經是把謎底掀開了。
這種感覺,就類似子女在家中無故失蹤了十多年,父母心中其實早就判斷子女不可能還活在人世,卻依舊幻想着他們還活着。謎底揭開的那一刻,就是父母歇斯底里或如釋重負的一刻。
高力士微微點頭。
“唉喲高內侍這是哪裡話啊,聖人的囑託下官是一刻也不敢忘。下官今日身子不利索,故而提前回家歇息一下,該辦的卷宗,一卷也不會少的。”
慧真與秦國夫人有染,而秦國夫人與聖人有染。前兩個都已經死了,那麼聖人會不會……也得了這個病?
鄭叔清忽然如墜冰窟,遍體生寒!
這位年輕的下僕一臉興奮說道,做了一個猥瑣手勢。大雨的雜音掩蓋了旁人偷聽的可能,此時雖然在戶外,卻是說私密話的絕佳場所。
高力士綿裡藏針詢問道。
雖然這是意料之中,又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當謎底正式解開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一陣戰慄與後怕。
至於要找什麼由頭來查案,對不起無可奉告。大理寺正卿只對聖人負責,就連宰相理論上都可以不加理會,二者職權上沒有直接的對應關係。
寺內有人看到他洗澡的時候,全身都是爛瘡。
“回阿郎,是秦國夫人的。”
下僕用一種輕佻的語氣回答道。
他也顧不得在朱雀門附近避雨了,急急忙忙的趕回家中。然而,鄭叔清卻驚訝的發現,高力士居然在他家裡的堂屋裡面端坐,面色沉靜不苟言笑,似乎已經等候多時了!
“阿郎,這不是然後啊,而是一個月前,慧真大師在白馬寺圓寂了。當時奴不是跟着阿郎去白馬寺祈福官運亨通嘛,奴閒來無事在白馬寺亂逛,就聽寺內有人在竊竊私語,說慧真大師壯年圓寂,其實是得了一種病。
全部的,所有的。
也知道大唐的麻煩大了!
“無甚稀奇,除了皮膚上有一些斑紋以外……”
“通知秦國夫人的家屬們,將屍體下葬吧,本官已經查過了,並沒有找到什麼線索。”
鄭叔清連忙表忠心說道。
高力士面色陰沉的說道,壓根就不給鄭叔清拒絕的機會!話都說這個份上了,鄭叔清要是敢拒絕,那下場就是死於一場意外。
結果那傢伙就一直在說什麼來路不明的女人不安全啊,男人要潔身自好,亂搞容易得病全身長爛瘡,到時候吃虧的是你自己啊之類莫名其妙的話。
下意識的環顧左右,高力士慢慢湊過來說道:“肝腦塗地就算了,鄭正卿現在就隨咱家去城南墓地,然後攔住某個下葬的隊伍,開棺驗屍!咱家不方便露面,此事你來操辦。不同意開棺的人,可以直接下大理寺獄,無論是誰,官職多大都無所謂。”
果不其然,高力士穿着白色錦袍,一副普通的小商人打扮,在城門處已經等候多時了。一見面,高力士就沉聲問道:“如何?”
鄭叔清壓住內心的恐懼說道,心中忍不住暗暗叫苦。
但鄭叔清也有所耳聞,這個秦國夫人,不僅喜歡俊俏少年郎,而且還和很多朝中官員曖昧不清!
鄭叔清一臉糾結的辯解道,努力裝作自己完全不知道這些事情。其實他已然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
“鄭正卿,你輪值的時候外出,讓咱家一頓好找啊。尋你不得,咱家只好來你家裡等了,不介意咱家這個不速之客吧?”
“秦國夫人?哪個夫人?”
鄭叔清對一旁看熱鬧的神策軍都頭交待了一句,隨即朝着長安城門走去。
阿郎說這秦國夫人,大概也就年過三旬的樣子,她會不會也是全身長了爛瘡,跟慧真大師一個病呢?”
“請高內侍放心,下官的嘴很嚴,誰也不會說。哪怕右相要殺下官全家,下官也不會對外吐出半個字。”
鄭叔清現在好想哭,但是他哭不出來,他知道自己麻煩大了。
“無妨,你悄悄的跟我說。”
那些官員,也多半秉持着“天子睡過的女人我來睡,那我就約等於半個天子”的想法,跟秦國夫人私底下來往。
鄭叔清臉上掛着討好的笑容,姿態放得極低,一口一個聖人。
伱一個吃瓜羣衆是什麼身份,居然敢質疑三品官職的大理寺正卿辦案?
阻礙辦案的一律當同黨處理,不需要跟你解釋辦什麼案。
“這種事……”
鄭叔清拉起袖子,露出胳膊,手指在胳膊上畫圈。
“還能是哪個,就是隨便哪個俊俏少年郎,都可以和她睡覺的那個秦國夫人唄,楊氏啊楊氏。”
當年那傢伙從沙州返回長安的時候,鄭叔清就想把自己的貌美侍女,送給對方暖牀。男人嘛,怎麼會嫌自己的妾室多呢,妾就是貨物而已。
高力士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麼。鄭叔清是聰明人,知道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不能做。
他以查案的名義來辦這個事情,就是職權範圍內的“分內之事”,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虢國夫人那邊,下官會盡快查證的。”
會不會是某個貴婦將這種爛瘡病傳給慧真,而慧真又傳給秦國夫人呢?
鄭叔清陷入沉思之中,面色也漸漸嚴肅起來,不再將此事當做一個笑話看待。
鄭正卿不要多問,到時候你就知道咱家說的是什麼意思。”
鄭叔清立刻意識到,爲什麼高力士不能親自去辦這個事情了。
“儘快,咱家回去覆命了。”
一見到高力士,鄭叔清連忙上前告罪,他看這架勢就知道,對方來找自己準沒好事。
孫思邈在《千金方》裡面提過這種“爛瘡病”,還有很多醫書裡面說,這病跟男女亂搞很有些關係。要說這些都是巧合,那是不是也太巧合了點?
這個慧真,可是長安著名的“花和尚”,跟很多長安貴婦都有不可說的糜爛關係。他跟秦國夫人,可以說半斤八兩,都是生猛得一塌糊塗的人。
這種情況,跟參加天子的壽宴,就覺得自己跟天子是一個圈子的那種人,異曲同工。
下僕一臉好奇的探究說道。
鄭叔清一臉疑惑問道,他又不是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麼做派,他只是搞不懂秦國夫人的死,跟那個慧真大師有什麼關係。
不僅因爲他出面容易讓人聯想到天子,更是因爲鄭叔清本人就是大理寺正卿,專門查案的人,而且是查大案!
“明白了,請高內侍放心。”
他這話雲裡霧裡的,鄭叔清只好叉手行禮道:“謝聖人厚愛,微臣難報萬一。”
“不需要驗屍,只要看一看屍體的特徵就可以了,長了眼睛就能辦。鄭正卿將那些記下來,做成卷宗秘不示人,直接交給咱家就算完事。”
如果他不知道答案是什麼,那麼鄭叔清的話就是雞同鴨講,完全沒有描述清楚是什麼意思。
火光之下,鄭叔清被嚇得面色慘白,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高力士慢悠悠的說道。
“好好說話!本官平日裡對你和顏悅色,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雨漸漸小了,長安城南墓地的某處,一具貌美的女屍安靜的躺在地上,任由着雨滴落在上面。白皙的皮膚上,是一個又一個不規則的斑紋。手、胳膊、大腿、胸前乃至臉上,一樣不少。
“明白了。”
這其實也是無所謂的事情,因爲既然將案子交給鄭叔清去查,那麼後者一定是深度知情人,不可能瞞過他。
恐怕答案在興慶宮裡頭,是秦國夫人的死,讓興慶宮裡的那個人,明白了什麼事情!
長安城會因爲這件事,而掀起大風大浪麼?
“嗯,確實,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啊。”
高力士對他的謙卑態度很滿意,然後微微點頭說道:“事不宜遲這便走吧。咱家已經給鄭正卿準備了一隊神策軍,誰敢冥頑不靈可以直接殺。”
鄭叔清深吸一口氣,面色變得陰沉無比。
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也有被滅口的可能,必須要準備一下後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