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驚蟄(十)

“高明!不愧是驃騎大將軍,就是高明!”一邊跟着大夥整頓鎧甲兵器,王洵一邊在心裡胡思亂想。

到了這時候,他已經不再感慨世事無常,自己躲進了白馬堡大營,最終還是沒有躲開京城裡的這場風暴。他感慨的是,皇帝陛下的這招妙手。不打擊勾結邊鎮大將,一手遮天的宰相李林甫,不收拾執掌京畿兵馬大權,專橫跋扈的京兆尹王鉷,而是輕飄飄一記絕殺,點向了戶部郎中王銲!

京城裡誰都知道,戶部郎中王銲是京兆尹王鉷的親弟弟。如果此人謀反的罪名被坐實,王鉷又怎可能脫得了關係?!可如果王鉷出手阻止高力士對自己的弟弟發難,那便更是心中有鬼,等於自己把謀反的罪名頂在了腦門子上。

可京兆尹王鉷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近三十年!又有誰令皇帝陛下對他起了疑心?緊皺着眉頭,王洵猜不到誰纔是真正的執子者,居然布出了如此絕妙好局?三十年的信任,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打破的。雖然下令高力士調動飛龍禁軍的肯定是皇帝本人!當初重整飛龍禁衛,也是因爲皇帝陛下察覺出幾個權臣的勢力太大,已經有可能威脅到了他的安全!

肯定有一個傢伙,拿出了足夠的證據,才促使太極宮裡那位痛下殺手。而這個人出招之陰險,遠遠超過了大夥的想象。王鉷與李林甫狼狽爲奸,共同把持朝政十五載,曾經令多少政敵家破人亡?楊國忠依靠着集後宮寵愛於一身的妹妹,崛起迅速,在朝堂上,卻始終被李林甫和王鉷二人擋在身後。待到王鉷一倒,李林甫的位置緊跟着也岌岌可危。假使楊國忠趁着這個機會再度發難,衆仇家借勢推牆.......

楊國忠不可能放掉送上門來的良機!連自己這種蠢笨如牛傢伙都能看明白的局勢,又能瞞得過誰的眼睛?想到此節,王洵不禁啞然失笑。沒必要繼續琢磨了,這事兒根本不是自己能琢磨明白的!也跟自己壓根兒沒半點兒關係!神仙們打架,越是贏得乾淨利落越好。越相持不下,自己這種臭魚爛蝦越跟着受折騰。

不像王洵的想法這麼多,對於大多數飛龍禁衛軍將士而言,高力士那句,“高某陪伴陛下四十多年.......”,纔是他們最關心所在。從皇帝陛下還是太子之時起,高力士便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剷除太平公主,撲殺權楚壁叛亂,在一次又一次宮廷爭鬥中,此人每回都代替皇帝陛下衝在最前面。如果京師文武百官當中,真的有人試圖謀反的話,那個人絕對不是高力士。因爲除了當今天子之外,沒有人能給予一個太監比驃騎大將軍更高的職位。也沒有人能夠像當今天子這般,對一個太監推心置腹長達四十餘年!

既然如此,高力士想誅殺誰,就都無所謂了。戶部郎中也好,龍武軍郎將也罷,就算他要剷除當朝宰相李林甫,也沒什麼關係!只要不是謀反作亂!大夥跟着他衝殺一番,保準有功勞可賺!在類似心思的驅使下,衆將士氣高漲。一個個跨馬提刀,跟在高力士身後出了白馬堡大營,風馳電掣往長安城殺去。

沿途中,又有一支頗爲精幹的隊伍前來匯合,竟是來自不遠處的一座瀕臨廢棄的行宮。帶隊的也爲一名太監,名叫崔光遠。與高力士顯然早有約定在先,當即將兩家兵馬合二爲一。共四百餘人。士卒大多出自行宮守衛,而從統軍主帥到帶兵夥長的各級軍官,卻完全由高力士臨時從白馬堡拉出來的飛龍禁衛組成。

難得的是高力士和封常清兩位主將經驗豐富,一邊趕路一邊着手調整。待大軍來到長安城的南側的啓夏門外,已經牢牢地控制住了隊伍。

長安城南側有三座城門,明德門乃天子專用,平時很少開啓。文武官員和市井百姓,則從安化、啓夏兩座偏門出入。在啓夏門城樓上當值的武將名叫薛寶貴,乃是京兆尹王鉷一手提拔的心腹。兩個多月前,王洵、雷萬春等人在城門口痛揍和衛尉少卿王準及其家奴,此人當時就站在敵樓上,卻連下來問一問的勇氣都沒有。今日忽然見到高力士手持尚方寶劍,帶領四百多名渾身披甲的精銳殺到,居然嚇得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了,身體一晃,直接癱倒在了門洞子裡。

“程元振,你帶十個人控制住此門。准許百姓照常出入,卻不準一個帶兵器的從城門下經過,如果出了紕漏,咱家要你的腦袋!!”高力士一腳踢開面如土色的薛寶貴,沉聲命令。

“您老人家就放心好了!包在小人身上!”內宮看門太監程元振嬌媚地答應一聲,帶領一隊士卒,大步踏上了城樓。

有道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啓夏門上原本有一百名守軍常駐,危急關頭敲響警鐘,還能從附近的軍營裡,再調來數千龍武軍士卒登城協防。但主將薛寶貴被手捧尚方寶劍的高力士給嚇傻了,其他士卒又怎敢輕舉妄動?只能乖乖讓開登城馬道,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女人味十足的小太監振將啓夏門接管了過去。

百餘甲士,不如咱家麾下一名太監。高力士滿意地點點頭,帶領其餘兵馬繼續趕路。從始至終,都沒正眼看過薛寶貴一回。待衆人全都走遠了,癱做一團的薛寶貴才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望了望高力士的去向,口中喃喃地哭道:“王公,王公,今日之事,不能怪薛某啊!是您老人家自己連個準主意都沒有,薛某又能怎麼樣!薛某又敢怎麼樣!”

哭罷,居然將身上的頭盔鎧甲腰牌佩刀全都解下來放在一堆兒,頭也不回地走了。監門令程元振在敵樓上看得清清楚楚,也沒心思派兵去追。

啓夏門附近鬧出了這麼大動靜,按常理,明德門中的守軍早就應該聽到了消息,敲響了警鐘。可今天,明德門的城樓子裡也是靜悄悄的,龍武軍大將陳玄禮手按劍柄,背靠着用來示警的銅鐘閉目養神。有這麼一尊大佛坐鎮,龍武軍內其他將領也不敢輕舉妄動,手扶城樓欄杆,望着高力士等人去向搖頭不止。

某些人囂張了。總覺得自己的權力大得沒了邊。卻漸漸忘記了,自己的權力來自何方?當源頭已經斷掉時,縱使算盡機關,又能再多折騰幾天?!

幾乎是在龍武軍的目送中,驃騎大將軍高力士帶領四百甲士殺到了戶部郎中王銲家門口。王家早就一片狼藉,男人女人拎着大包小裹,亂哄哄的擠在門口。看見四百多名騎着高頭大馬的甲士衝來,立刻嚇得“哎呀!”一聲,做鳥獸散。

一見王家已經亂成了這般模樣,高力士猜到正主肯定得到消息跑了。但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派出兩夥甲士左右一兜,便將試圖捲了細軟逃命的王家僕役全部給堵了回來。其中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人不待高力士發問,立刻跪了下去,以頭搶地:“將軍饒命,將軍饒命,我們都是都是下人,對家主的作爲毫不知情?”

“咱家沒功夫管你知不知情!”高力士冷笑一聲,馬鞭戟指,“那是長安縣衙門的事情!咱家只管問你,你家主人往哪跑了!”

“老爺,老爺......”管家猶豫了一下,終是捨不得陪着家主一道去患難,低聲說道:“一個時辰前,老爺被邢將軍請到家中下棋去了。這會兒,應該還在那邊!”

“誰告訴你等王家出事兒的?你等爲何要跑?”高力士皺了下眉頭,繼續追問。

“是,是......”管家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帶着哭腔迴應,“就在剛纔,楊國忠帶領親衛來過。沒抓到老爺,又奔邢家殺去了!”

“這廝......”高力士心中暗罵楊國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臉上卻不願表現出來,咬了咬牙,迅速將坐騎朝西方一捭,“跟我走,去金城坊繼續捉拿反賊!”

“諾!”發覺對手居然如此不堪一擊,衆將士愈發士氣高漲,答應一聲,跟在高力士馬後直撲目標。

金城坊位於長安城西北,與皇城僅有一坊之隔。須臾之間,衆將士拍馬殺到,卻只看見坊子口掉了一地兵器,幾名身穿劍南節度使牙兵服色的傢伙,圍着一棵三尺多高的珊瑚樹大打出手。(注1)

“這是怎麼回事?”高力士大怒,跳下坐騎,掄起馬鞭,衝着幾名爭搶珊瑚樹的牙兵抽將過去。

“你,你敢打我!”幾名牙兵被打懵了,本能地低頭撿兵器,卻又被李元欽和趙懷旭等人擁馬槊抽翻在地。明晃晃的槊鋒面前,他們終於恢復了幾分理智,楞了楞,大聲喊道:“別動手,別動手。這玩意給你們就是了。王家裡邊,寶貝多得很,大夥犯不着動刀子!”

“你們這些廢物!”連一向待下屬比較寬容周老虎都看不下去了,上前數步,一人賞了對方一個大嘴巴,“睜開你們狗眼看看,面前站得是誰?節度使大人哪裡去了?怎麼就留了你們幾個廢物在這兒丟人現眼!”

“啊!”幾名牙兵捂住腫起來的面頰,定神細看。這才認出先前拎着鞭子抽人的是個身穿大將軍鎧甲的太監。腦袋瓜子立刻“嗡”地一聲大了三寸,一個挨一個跪倒在地,大聲求饒:“不知道高驃騎駕到,我等該死。驃騎大將軍高擡貴手......”

“去你奶奶的高擡貴手!”高力士擡起腿來,將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名節度使牙兵踢翻在地,“老子沒功夫搭理你等。楊節度去哪了?反賊被抓到了麼?”

“跑,跑了!”其他幾名牙兵趕緊停住求饒聲,爭搶着回答,“朝西南方跑了,節度使大人命令我等在此封門。禁止任何閒雜人等......”

說到這兒,他們終於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咧了咧嘴,訕笑着解釋:“小人們都是打劍南來的,沒,沒見過這麼多寶貝。正,正想擡一棵給貴妃娘娘送,送到宮裡邊去......”

即便他們不把貴妃娘娘擡出來,高力士也沒心思處置他們。對方是楊國忠的親衛,打狗也要顧及幾分主人的顏面。況且眼下兩個謀反要犯全都不見蹤影,誰有心情跟幾個垃圾小兵爲難?

跳上坐騎,高力士帶領一衆禁衛,沿着緊鄰金城坊的小巷,徑直向南。這回倒是沒費太多周章,就辯明瞭欽犯去向。因爲每隔着十幾步或二十幾步,大夥都能在巷子旁看到一灘血跡。在血泊中打滾的或者是節度使府牙兵,或者是長安城的差役,或者是龍武軍小卒,身上的傷都未必立刻致命。一個個卻喊得撕心裂肺。

“如此貨色,怪不得顏季明瞧他們不起!”親眼目睹長安城日常守衛者們的窩囊廢模樣,王洵都跟着覺得臉紅。就這類貨色,平素居然用來拱衛京師?真的有外敵打過來,不用太多,像安西軍那樣的精銳有五千人,就可將長安城輕鬆拿下。

猛然間,他又想起了兩個多月前的酒宴上,張巡和周嘯風等人的爭執。當時他也覺得,小張探花過於杞人憂天了些。如今跟實際情況對照一下,恐怕誰都無法否認,小張探花當日的擔憂很有道理。

“京畿之地已經近三十年未聞兵戈之聲......”恍惚之間,高適當日的話也在王洵耳畔響了起來。“陛下已經對此有所察覺,所以才委託封將軍重整飛龍禁衛.......”

只可惜,高夫子沒預料到,皇帝陛下重整飛龍禁衛,不是像他想的一樣,看到了大唐兵力部署外實內虛的弊端,準備大力整飭。而是僅僅爲了防備權臣們圖謀不軌。

“如果高夫子知道真相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尷尬!”正不找邊際的胡思亂想着,隊伍猛然停頓了下來。王洵一個猝不及防,直接從隊伍的中央衝到正前方。

“小子,不是這種勇敢法!”周嘯風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王洵的馬繮繩。“小心,對面有個用弓箭的老手!”

“哪兒?!”王洵信口問道,這才發現,就在自己魂不守舍的時候,大夥已經在京城裡兜了個圈子,一路追到了曲江池邊上。

這個地方王洵很熟,距離他上次跟李白打架的位置不遠。前方有幾座大宅子,都是京師貴胄的別院。平素很少住人,只有幾個負責護院的武師在側面的角門出入。

“你小子,這個時候還走神,真是找死!”周嘯風迅速發覺了真相,王洵根本不是急於表現,而是心不在焉。氣得衝着對方的頭盔狠狠拍了一記,低聲罵道:“兩軍陣前,一個疏忽就是生死!跟緊我,別再做出頭椽子!”

“嗯!”王洵費了好大力氣,終於定住了紛亂的心神。他發現,此地不僅有與自己同來飛龍禁衛,旁邊不遠,還站着二百餘名劍南節度使府牙兵。稍遠些,則是近千身穿各種服色的衙役、捕快、幫閒,臨時被拉來的龍武軍巡城小卒,亂轟轟地聚在一堆兒,像蒼蠅一般嚶嚶嗡嗡。

相比之下,飛龍禁軍隊伍顯得分外齊整。雖然混編了大量的行宮守衛,但那些守衛也經過嚴格整訓過,軍容風貌遠在其他兩隊兵馬之上。高力士所依仗的,正是這一點,舉起馬鞭,衝着對面大聲斥責,“楊節度,你不等咱家到來,就提前動了手。怎麼現在還沒將欽犯捉拿歸案?你劍南節度使麾下的牙兵,手裡拿的傢伙難道都是廢銅爛鐵麼?”

“你......”聞聽此言,楊國忠又羞又忿。在侍衛的重重保護下衝到本隊正前方,看了看高力士身後那個齊齊整整的方陣,再回頭看看自己身後那亂七八糟的一坨,氣焰登時就矮了下去。拱拱手,低聲回答:“驃騎大將軍明鑑,非楊某做事不力,而是有人與欽犯勾結,故意扯楊某的後腿!”

“姓楊的,你休要落井下石!”長安、萬年兩縣的差役隊伍當中,也迅速鑽出來一個胖胖的三品大員,手指楊國忠,破口大罵。“老夫已經把親弟弟交出來了,你還想怎樣?老夫今日雖然蒙受了不白之冤,但陛下聖明,早晚有一天,會重瞳親照!”

“是京兆尹王鉷!”馬方立刻扯了下王洵背後的披風,低聲提醒。“這個大胖子就是京兆尹王鉷,我曾經在酒宴上見過他。他奶奶的,都到了這時候了,居然還如此囂張!”

“他是覺得有恃無恐!”王洵想了想,低聲迴應。“別多說話,咱們好好看稀罕!”

“嗯!”小馬方輕輕點頭。半年前,京兆尹王鉷受了李林甫指使,在京師裡重拳打擊勳貴子弟,害得他無辜捱了一頓板子。兩個多月前,王鉷之子王準仗勢欺人,劫殺白荇芷,馬方跑出來抱打不平,回家後又被自己的父親臭揍了一頓。細算下來,兩頓板子都是因眼前這個死胖子王鉷而起、此刻能親眼看着他倒黴,馬方心裡甭提有多暢快。

此刻宇文至的心情,比馬方有過之而無不及。半年前那場牢獄之災,害得他差點把命丟掉。出獄後,最恨的人便是這位京兆尹。見對方死到臨頭還不知醒悟,忍不住微微冷笑,手指悄悄地往腰間的弓饢裡摸去。

“別亂動。等大將軍下令!”還是周嘯風,幾乎後腦勺上長了眼睛。沒有回頭,就及時制止了宇文至的莽撞。

宇文至只好怏怏地聳了聳肩,把拉了出一半的鵰翎放回原處,手指撫摸着弓弦,耐心地觀看楊國忠、高力士和王鉷三人如何勾心鬥角。只見楊國忠後退半步,側過頭來向高力士這邊喊道:“大將軍,您看。他先前就是這般,口口聲聲說他自己和欽犯王銲是被冤枉的。攔着本官不準抓人。結果反賊邢縡帶領死黨往外一突,他麾下的衙役們立刻就讓開了道路!”

“姓楊的,你休要血口噴人!”“姓楊的,邢縡分明是從你那邊突圍出去的!”王鉷背後,立刻傳出了一陣大罵。長安縣捕頭賈季鄰,萬年縣捕頭薛榮光,還有一干平日被王鉷養下的爪牙,七個不服,八個不應地反駁。

“嗯?”高力士只用了一聲冷哼,就把所有嘈雜聲壓了下去。“誰在大聲喧譁,站出來說!誰,給咱家站出來!”

聞聽此言,京兆尹王鉷也立刻扭頭,滿懷期待自己養熟的忠犬們能出面替主人說話。誰料薛榮光等甭看敢站在人堆裡胡亂起鬨,卻無一人有勇氣直接面對高力士的怒火。見到此景,楊國忠心裡大樂,上前半步,衝着高力士再度拱手,“大將軍,您老人家這回看清楚了吧。就這麼一羣廢物,居然也想學着別人造反......”

“你說誰造反!”京兆尹王鉷大急,立刻拔出兵器作勢欲撲,其背後的薛榮光等也發覺局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呼啦一下,衝出本隊,向楊國忠衝去。

楊國忠身後的牙兵們也不肯示弱,立即拔刀迎上。眼看着雙方就要來一場火併,高力士眉毛陡然向上一挑,從侍衛手中接過尚方寶劍,高高地舉了起來,“飛龍禁衛,聽我號令!”

“諾!”四百多名武裝到牙齒的甲士齊聲斷喝,將手中馬槊端平,徑直地指向了正前方。

一股澎湃的殺氣噴涌而出,沒等發動,已經衝得楊國忠和王鉷兩方人馬楞了楞,潮水般向兩側散去。

“前方兩股兵馬,來歷不明.......”見到另外兩支隊伍被飛龍禁衛嚇住,高力士故意拉長了聲音,引而不發。

“別別別,別動手,楊某聽你調遣就是!”

“大將軍,大將軍,有話好說!”楊國忠和王鉷兩個見手底下的兵馬不爭氣,立刻服軟討饒。

“老夫可是隻奉陛下聖旨,不管兩位什麼身份!”高力士冷笑着看了對方几眼,大聲強調。

“應該的,應該的。我們兩個也是奉了聖旨行事!”楊國忠和王鉷異口同聲,難得的互相配合了一次。

“嗯?”高力士楞了一下。楊國忠雖然急於搶功,提前發動了對叛逆的撲殺。但皇上的確給他下了命令,要求他配合自己捉拿叛賊。京兆尹王鉷明明是叛賊的親哥哥,怎麼也會是奉命行事?

“聖旨,快把聖旨拿出來!給大將軍驗看!”唯恐高力士不相信自己,王鉷一邊擦汗,一邊大聲吩咐。四月的天氣,根本不算很熱,他的臉上卻已經有汗水匯成了小河。

立刻有親信將包着黃色緞子的聖旨捧出,雙手舉到了高力士馬前。這東西在高力士面前做不了假。在皇帝身邊伺候了四十年,只要目光朝聖旨表面一掃,不用看內容印記,高力士就能分辨出其真僞。

“嗯!”高力士有些猶豫了。作爲皇帝最寵信的太監,他非常清楚自己背後那位主人的性情。既然在命令自己和楊國忠帶隊抓拿戶部郎中王銲之後,又很快給王鉷下了另外一道聖旨,說明陛下本人對王家兄弟謀反這個指控,也很猶豫。至少,還準備給京兆尹王鉷留一條生路。

揣摩聖心,是做太監的第一要務。猜到皇帝陛下心裡已經開始猶豫,高力士也立刻變得沒有了主見。誰料就在這個時候,京兆尹王鉷上前數步,“撲通”一身跪在了高力士馬前,“驃騎大將軍,王某也爲陛下臣子三十餘年了,豈會輕易辜負聖恩?王某已經把舍弟從邢府騙出來,綁在隊伍後了。望大將軍念在咱們兩個相識多年的情分上,給王某個證明清白的機會!”

說罷,叩頭不止,聲淚俱下。與先前的囂張模樣若判兩人。

這種窩窩囊囊的王鉷,看在王洵眼裡,比剛纔那個驕橫跋扈的王鉷還要覺得噁心。剛纔那個驕橫的王鉷,至少還對得起他身上三品大員的袍服。此刻搖尾乞憐的王鉷,卻令人恨不得上前再踹他幾大腳。

“官吶!”一向不愛說話的蘇慎行,冷不防從嘴裡冒出了兩個字。

“官吶!”沒有什麼話形容此刻的場景,比這兩個字更恰如其分了。王洵和馬方等人舉目互視,心中都涌起一股說不清楚的滋味。半年前,第一次發現自己背後的權勢不可靠之後,他們幾個都不約而同地認爲,只有自己出仕做官,做高官,才能保證自己不被別人欺負。而現在,曾經跺一跺腳就令京師地面震動不止的銀青光祿大夫、御史大夫兼京兆尹、太原縣公、殿中監、閒廏使、隴右郡牧監使,天下戶口色役、和市和糴、坊作、園苑、長春宮、栽接、京畿及關內採訪黜涉等使王鉷,就如一條賴皮狗般跪在大夥馬前。

看到王鉷任人宰割的模樣,高力士心中既覺得慶幸,又覺得好生不忍。想了想,換了副和氣的口吻說道:“你若是相信自家清白,就不要耽誤咱家捉拿反賊。事後陛下問起,咱家自然會把你今天的表現如實上奏。你也知道,陛下對臣子素來寬厚。只要你與謀反之事無關,肯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多謝高驃騎,多謝高驃騎!”京兆尹王鉷又磕了兩個頭,才從地上爬起來。將面孔轉向自己帶來的那些差役、幫閒和打手,大聲命令,“還不把九爺,把王銲給帶過來,交給高大將軍!”

“阿爺!”衛尉少卿王準大聲阻止,卻被王鉷狠狠地把下面的話瞪了回去。事發突然,王家在左右龍武軍以及京畿各地兵營中的力量,根本來不及調動。眼前只有千把臨時拉起來的差役、幫閒、打手和正在巡街的散兵遊勇。這些東西一百個綁在一起,也頂不上一個飛龍禁衛新兵,除了暫且隱忍之外,還能做些什麼?

王準楞了楞,再看看周圍一個個面如土色的隨從,只好緊緊閉上了嘴巴。幾名差役押着五花大綁的王銲走出,將其交給了高力士身邊的親衛。王鉷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再看了看高力士背後那四百蓄勢待發的飛龍禁衛,嘆了口氣,轉身閃到了路邊。

長安、萬年兩縣的差役、幫閒,還有被王家臨時從街上拉來的士卒們見此,也紛紛收起兵器,退到了路邊。有些人心中非常不甘,大多數人卻偷偷擦掉了額頭上冷汗,長長吐氣。終於解脫了,誰是反賊,誰屬清白,與咱們這些人什麼關係?升官發財未必輪得到咱們,一不小心卻可能把命搭上。哪個皇帝登基,地方上不需要衙役?哪位大人掌了權,家門口不需要巡街捕盜的小卒?還是老老實實回家,等待上頭們分出高下來再說吧!沒事摻和與自己沒關係的事情,那不是閒得慌麼!

看到高力士三言兩語逼得王鉷解散了隊伍,楊國忠喜不自勝,當即向高力士一抱拳,主動請纓,“大將軍遠道而來,想必也有些累了。反賊邢縡及其爪牙就躲在前面那座宅院裡。請容末將先帶人衝殺一陣!”

“你——”高力士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有些不太相信對方的本事。楊國忠立刻覺得受了辱,拱了拱手,大聲說道:“請大將軍拭目以待!”

丟下這句硬邦邦的話,他立刻重整隊伍,再度向前方的宅院發起了猛攻。怎奈麾下這些牙兵們素質實在太差了些,甭看一個個長得膘肥體壯,臨戰卻與市井無賴沒什麼差別。才亂哄哄地向前衝了三十餘步,便被宅院內的弓箭手放翻了十幾個。剩下的發出一聲慘叫,轉過身,將後背露給敵人當箭靶,連滾帶爬地逃了回來。

“哈哈哈!”已經徹底成爲旁觀者的差役、捕快們鬨堂大笑。對楊國忠及其麾下的窩囊廢們好生鄙夷。笑聲中,楊國忠面紅耳赤,整了整頭頂上的鐵盔,大聲喊道:“弟兄們,跟着我來。老子這回走第一個,人死鳥朝天.......”

“行了,行了!”高力士策馬衝上,擋住了對方的去路,“楊大人先休息片刻,讓咱家的弟兄上吧。一旦你有什麼閃失,咱家跟貴妃娘娘那邊,也不好交代!”

說罷,不再理睬面孔被憋成了茄子色的楊國忠,將尚方寶劍再度高高舉起,“飛龍禁衛——”

“小心——”封常清突然喊了一聲,衝上前去,一腳踹在了高力士的馬脖子上。

可憐的坐騎突然受到襲擊,慘叫一聲,撒腿便向路邊竄去。幾乎與此同時,一支黑漆漆的破甲錐貼着高力士的肩膀掠過,將護甲銅板擦出了一溜火花。

“保護大人!”十三帶着幾名親兵撲上,團團將封常清圍在中央,退回本隊。周嘯風則策馬衝向高力士,伸手拉住了對方受驚的坐騎。驟然遇襲,高力士也被嚇得臉色煞白,退在人羣中緩了好一陣兒,才拱拱手,低聲向封常清道謝:“多謝封兄弟出手相救。否則,咱家今天就交代在這裡了。奶奶的,姓邢真有本事,居然能籠絡到如此神射手!”

“剛纔就是這個傢伙,射死了我麾下兩名得力愛將!”見到高力士吃虧,楊國忠心中好生舒坦,假惺惺地走上前,笑着搭腔。

“一百六十步!”高力士沒有理睬他話裡的幸災樂禍之意,迴轉頭,衝着遠處的高牆判斷。“如此算來,剛纔咱家的位置,距離對面至少在一百三十之外。一百三十步之外能瞄上咱家的哽嗓,此人真是個用箭的行家!”

“雷大哥當日......!”隊伍中,馬方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再度偷偷地跟王洵嘀咕。

“我去會會他!”聽到這句話,宇文至立刻從馬鞍下取出角弓,主動走向了高力士。沒等他把請纓的話說出口,高力士已經搖頭拒絕,“你不是他的對手!雖然勇氣可嘉。騎弓本來就沒有步弓射程遠,你在明處,他在暗處.......”

“求大將軍再指派兩個人,分對面那傢伙的神!”不待高力士把話說完,宇文至主動獻計。

高力士看了他一眼,輕輕皺眉。對方的神射手箭無虛發,派去分其神的人,十有**要死被其一箭射穿喉嚨。犧牲兩條袍澤的性命,只爲自己有所表現,這小傢伙,心腸可真夠狠毒。

“十三,你帶幾個人,到附近拆門板做盾牌!”不待宇文至繼續請求,封常清低聲下令。“周都尉,你去準備些樹枝和乾草,準備用煙燻對面那些人的眼睛。咱們這邊是順風。趙都尉,李都尉,你們兩個各帶五十名弟兄,迂迴過去,堵住這個宅子通往別處的路口,免得賊人再次逃掉。其他弟兄,下馬,放棄長槊,準備短兵相接!”

一連串命令傳下去,被不折不扣地分頭執行。眼看着飛龍禁衛將士們如同封常清的手臂一般,迅速地行動了起來。高力士心中暗叫一聲佩服,笑了笑,不再越俎代庖爭奪這支隊伍的指揮權。唯恐老太監多心,封常清待屬下剛剛忙出了頭緒,立刻笑着跟他解釋,“大將軍親自出馬抓拿叛賊,如果再讓他們走脫了一個人,豈不有損大將軍英名?讓兒郎們先去忙碌着,咱們兩個慢慢等。待他們把口袋紮好後,想怎麼捉拿賊人,大將軍儘管伸手便是!”

“不必了。”高力士倒也豁達,笑了笑,跟着封常清一道退向了路邊的柳蔭。“若是再年青二十歲,老夫定要跟對面的叛賊比比射藝。而現在,呵呵,人老不逞筋骨之強!”

“那就給晚輩們一個表現機會!”封常清點點頭,笑着說出自己的設想。“一會兒我讓周都尉先用點起幾堆煙來,遮住宅院內弓箭手的視線。然後以盾牌手潛到牆下,翻牆而入。其他人趁機一舉殺上,直撲大門.....”

“乾脆再砍幾棵大樹做攻城錘!”高力士想了想,笑着補充。

“也好,只可惜了這湖邊的大柳樹!”封常清笑着點頭

四百飛龍禁衛快速行動,很快就將各種設想落到了實處。看見外邊的飛龍禁衛動作有條不紊,宅院裡負隅頑抗的“叛逆們”知道今天已經沒了生路,從院牆後探出半個身子,齊聲喊道:“是高力士大將軍麼?請出面一敘,邢某有話要說!”

“大將軍小心有詐!”不待高力士做出迴應,已經只剩下看熱鬧資格的王鉷快步衝上前,大聲阻止。

“不妨!”高力士輕輕擺手,將尚方寶劍交給隨從,自己拎了把橫刀,走出樹蔭。在距離敵軍一百五十步左右站穩身形,笑了笑,大聲喊道:“高某在此,邢將軍,有話請講!”

封常清不放心,立刻派了數名親信圍了上去,隨時準備用身體替高力士遮擋冷箭。誰料對面的神射手卻沒有偷襲的打算。抓着一把大弓,站到了牆上,與邢縡並肩而立。

“韋教頭?”看到邢縡身旁那高挑瘦削的身影,高力士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楞了楞,衝口問道。

“是韋珏,那天得了第二,負氣離開的韋珏!”飛龍禁衛中,立刻也有人認出了對面神射手的身份,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

當日在校場比武授職,此人明顯技壓羣雄,但卻因爲高力士心情不佳,被刻意打壓做了第二名,只授了個九品司戈職位。事後封常清心裡覺得這樣處置有失公允,曾經破格禮聘其爲弓箭教頭。但此人在比武結束後卻負氣離開了軍營,從此銷聲匿跡。

誰也沒想到,他居然是“叛逆”的親信。或者是因爲受到了不公平對待,憤而投靠了叛逆!

“高公公,咱家的射藝,該當第幾?”瘦高個韋珏肚子裡明顯還記着當日遭受到的不公,笑了笑,大聲問道。

“單論射藝,老夫亦不及你!”高力士又是一愣,隨後大聲迴應。“但你因爲一時委屈,就委身事賊。恐怕也只配得個第二!”

聞聽此言,瘦高個韋珏氣得雙肩顫動,恨不得立刻搭上羽箭,將老太監射個對穿。萬騎軍郎將邢縡卻抱住了他的肩膀,笑着說道:“高驃騎,那你可看走眼了。這位韋兄弟,早就在我麾下效力。當日去白馬堡比箭,只是玩玩而已,根本沒想爭什麼頭名。我們二人,的確早就懷有異心,但是卻非針對皇帝陛下,而是針對他們......”

說着,邢縡將手指遙遙地指向楊國忠,“憑着獻妹邀寵的楊國忠,專橫跋扈的李林甫,還有尸位素餐的陳希烈。殺此國賊,以清君側。咱大唐看似花團錦簇,內部卻已經被這些城狐社鼠蛀得空空蕩蕩。陛下如果再不振作的話,恐怕這窮無數英雄豪傑畢生之力開創的國度,就要大禍臨頭了!”

“一派胡言!”楊國忠再也聽不下去,跳出來大聲嚷嚷。

“死到臨頭,休要再血口噴人!”京兆尹王鉷見對方沒有隨便攀扯自己,也鼓起了幾分勇氣,在一旁大聲幫腔。

神射手韋珏立刻彎弓搭箭,嚇得楊國忠連滾帶爬地跑到了侍衛身後。他把弓箭緩緩移向王鉷,也嚇得對方張皇逃避。“看到了吧,哈哈!”萬騎郎將邢縡哈哈大笑,眼淚順着兩頰緩緩下淌。“你們看看,陛下所倚重的權臣,都是些什麼貨色?這種人竊居高位,國家還能往興旺裡走麼?這種人充塞朝堂,真正有本事的,還會看到出頭之日麼?邢某今日身邊只有二十餘弟兄,倉促應戰,還在一位節度使,一位京兆尹所統帶的上千號兵馬中,潰圍而出。若是他日京師有警,憑着這等貨色,如何保護得了皇帝陛下,如何保護得了我大唐子民?”

“你,你,你......”楊國忠被氣得直哆嗦,卻只敢從侍衛身後探出半個頭來,大聲嚷嚷。“你死到臨頭,還,還廢,廢什麼話!”

“邢某今日自知定無幸理!”萬騎軍郎將邢縡抹了把眼淚,笑着迴應。“但邢某堂堂七尺男兒,卻不會死在你等小人之手!”

說罷,抽出腰間橫刀,往脖頸處一抹。登時血光飛濺,將一百五十餘步外的所有人逼得向後直退。明知道不可能被人血澆到腦袋上,卻依舊不敢正視那具緩緩倒下的屍體。

“哈哈,哈哈,哈哈!”神射手韋珏抱住邢縡,放聲大笑,“好兄弟,你走好,韋某這就來了。”

隨即,將屍體緩緩放平在牆頭上。自己抓起幾支狼牙箭,往小腹上一戳。登時刺進了半尺有餘,笑了笑,隨着邢縡去地下了。

事發突然,高力士被驚了個目瞪口呆。待想起勸對方不要自尋短見的時候,牆頭上已經只剩下了兩具屍體。

“還不趕緊衝進去,捉拿活口!”見到神射手韋珏已死,楊國忠立刻來了精神,衝着遠處的宅院大聲提議。

高力士瞪了他一眼,把頭轉開。封常清瞪了他一眼,把頭轉開。就連已經落了勢的王鉷也瞪他一眼,滿臉不屑。只有楊家從劍南帶來的牙兵們,蒼蠅般衝着遠處的屍體撲過去,爭先恐後,唯恐舔不到那片血跡。

沒等他們到達宅院門口,一個火頭,陡然在院子內跳了起來。緊跟着,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濃煙滾滾。整座宅院都冒起了火舌。“漢兵出頓金微,照日明光鐵衣。百里火幡焰焰,千行雲騎騑騑。”

一支熟悉的曲調,從火海中傳出,火辣辣鑽入牆外每個人的耳朵。王洵心裡猛地抽搐了一下,彷彿丟了什麼東西般,失落不已。

這是白荇芷的拿手曲子之一,只是從白荇芷嘴裡唱出來,卻從沒像火海中那些叛逆者所唱得那般決絕,那般雄壯。

“蹙踏遼河自竭,鼓譟燕山可飛。正屬四方朝賀,端知萬舞皇威。”火焰越騰越高,逼得人不敢靠近。楊國忠麾下的牙兵們衝了幾次,都被煙燻得倉皇退了回來。

“少年膽氣凌雲,共許驍雄出羣。匹馬城南挑戰,單刀薊北從軍。”臨近的院落很快也被火星點着了。主人不住在這兒,看門的家僕們手忙腳亂的救火,卻無法阻止火勢的繼續擴大。

擒拿叛匪的任務,很快被救火所取代。高力士、封常清、楊國忠、王鉷四人不得不聯起手來,指揮着各自的屬下從附近百姓家借來水桶,取水滅火。

跟在人羣中,王洵拎着一隻空桶,卻不知道去曲江裡邊提水。熟悉的曲調在他耳邊縈繞,久久不散,久久不散!

“一鼓鮮卑送款,五餌單于解紛。誓欲成名報國,羞將開口論勳。”悲歌聲裡,無數雕樑畫棟轟然而倒。

第一卷 長安醉 卷終

注1:牙兵,即親兵。按照唐代規矩,節度使府上可以蓄養一定數量的親兵,稱爲節度使牙隊。平時充作護衛,戰時負責保護主將,傳遞號令。

第5章 不周山(三)第3章 早寒(一)第6章 驚蟄(三)第3章 早寒(二)第1章 秋聲(二)第6章 雪夜(五)第3章 早寒(二)第5章 雙城(三)第1章 羽衣(八)第6章 雪夜(一)第3章 國殤(一)第1章 長生殿(三)第5章 紫袍(四)第2章 初雪(五)第1章 秋聲(三)第2章 天河(三)第5章 春曉(二)第1章 秋聲(五)第6章 雪夜(四)第3章 國殤(二)第3章 壯士(一)第5章 紫袍(一)第1章 白虹(一)第1章 羽衣(七)第4章 英魂(五)第4章 英魂(二)第3章 國殤(四)第5章 雙城(三)第4章 英魂(五)第6章 大唐(五)第2章 天威(六)第1章 笳鼓(五)第3章 國殤(五)第5章 不周山(十)第3章 國殤(七)第6章 雙城(中)第4章 霜降(四)第5章 春曉(四)第1章 羽衣(八)第3章 霜刃(一)第4章 樓蘭(一)第4章 樓蘭(五)第1章 長生殿(三)第4章 霜降(二)第2章 天河(一)第5章 異域(七)第1章 看劍(四)第6章 大唐(九)第1章 秋聲(七)第1章 秋聲(五)第3章 陽關(一)第1章 笳鼓(九)第2章 初雪(八)第5章 紫袍(四)第4章 英魂(九)第6章 驚蟄(八)第3章 國殤(三)第2章 礪鋒(八)第6章 雪夜(一)第2章 天河(八)第6章 大唐(七)第4章 霜降(五)第5章 春曉(二)第3章 陽關(八)第2章 殘醉(四)第3章 壯士(五)第1章 秋聲(一)第3章 國殤(五)第4章 光陰(一)第3章 陽關(六)第2章 霓裳(三)第3章 國殤(六)第6章 驚蟄(五)第1章 羽衣(四)第5章 紫袍(二)第3章 壯士(一)第6章 驚蟄(三)第4章 英魂(四)第5章 雙城(二)第1章 秋聲(四)第6章 大唐(七)第2章 霓裳(二)第5章 不周山(七)第2章 天河(八)第6章 雪夜(三)第3章 國殤(二)第3章 正氣(二)第4章 英魂(八)第6章 大唐(一)第3章 國殤(九)第5章 異域(七)第6章 大唐(六)第5章 異域(三)第1章 白虹(三)第2章 霓裳(三)第3章 國殤(七)第6章 大唐(八)第1章 秋聲(五)第1章 秋聲(二)第1章 看劍(一)
第5章 不周山(三)第3章 早寒(一)第6章 驚蟄(三)第3章 早寒(二)第1章 秋聲(二)第6章 雪夜(五)第3章 早寒(二)第5章 雙城(三)第1章 羽衣(八)第6章 雪夜(一)第3章 國殤(一)第1章 長生殿(三)第5章 紫袍(四)第2章 初雪(五)第1章 秋聲(三)第2章 天河(三)第5章 春曉(二)第1章 秋聲(五)第6章 雪夜(四)第3章 國殤(二)第3章 壯士(一)第5章 紫袍(一)第1章 白虹(一)第1章 羽衣(七)第4章 英魂(五)第4章 英魂(二)第3章 國殤(四)第5章 雙城(三)第4章 英魂(五)第6章 大唐(五)第2章 天威(六)第1章 笳鼓(五)第3章 國殤(五)第5章 不周山(十)第3章 國殤(七)第6章 雙城(中)第4章 霜降(四)第5章 春曉(四)第1章 羽衣(八)第3章 霜刃(一)第4章 樓蘭(一)第4章 樓蘭(五)第1章 長生殿(三)第4章 霜降(二)第2章 天河(一)第5章 異域(七)第1章 看劍(四)第6章 大唐(九)第1章 秋聲(七)第1章 秋聲(五)第3章 陽關(一)第1章 笳鼓(九)第2章 初雪(八)第5章 紫袍(四)第4章 英魂(九)第6章 驚蟄(八)第3章 國殤(三)第2章 礪鋒(八)第6章 雪夜(一)第2章 天河(八)第6章 大唐(七)第4章 霜降(五)第5章 春曉(二)第3章 陽關(八)第2章 殘醉(四)第3章 壯士(五)第1章 秋聲(一)第3章 國殤(五)第4章 光陰(一)第3章 陽關(六)第2章 霓裳(三)第3章 國殤(六)第6章 驚蟄(五)第1章 羽衣(四)第5章 紫袍(二)第3章 壯士(一)第6章 驚蟄(三)第4章 英魂(四)第5章 雙城(二)第1章 秋聲(四)第6章 大唐(七)第2章 霓裳(二)第5章 不周山(七)第2章 天河(八)第6章 雪夜(三)第3章 國殤(二)第3章 正氣(二)第4章 英魂(八)第6章 大唐(一)第3章 國殤(九)第5章 異域(七)第6章 大唐(六)第5章 異域(三)第1章 白虹(三)第2章 霓裳(三)第3章 國殤(七)第6章 大唐(八)第1章 秋聲(五)第1章 秋聲(二)第1章 看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