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羅皇朝,文治武功,百官各司其職,大判與王公雖都貴爲一品,不過權責差別分明。
大判掌管陰陽司、守護輪迴,麾下大差成羣鬼役無數,但判官屬文職;王公則不同,若想在神君殿上封王,非得有顯赫軍功在身、萬鬼首級墊腳不可,是以神君駕前諸王,皆爲將帥之統,是武職。
於諸王之中,‘阿骨王’算是個例外,不過循例他也算得‘武職’。如今神君早已不在,文武差別再無從談起,可是這重差別還是會體現於一處:官袍功效。
文官袍養性修神,當初鬼袍護魂作用比着護身更明顯就是這個道理。
武官袍屯兵煉將,具體於蘇景而言,麾下猛鬼在阿骨王袍內修煉,要比着原先的大紅袍強上許多。這一重分別,即便顧小君也不知曉。
蘇景鬼袍中,常駐着影子和尚、損煞僧和血衣奴、惡人磨。影子和尚修煉有自己的禪卷妙法,他只借用袍子的力量,不受袍子法度;但另外三支兇兵全都領受了王袍法度......
蘇景曉得顧小君疑惑,口中解釋了幾句,把袍袖輕輕一揮,顧小君眼中景色突變:只見蘇景身後,浮現出一座恢弘大廟,禪家寺院的格局,頗有氣象佔地廣博,廟中卻空空蕩蕩不見一僧,山門巨匾三個大字渾厚有力:損煞院。
蘇景身前,三百里平湖鋪展,湖面如鏡不見微瀾,偶爾有些小小魚兒躍出水面,好一派寧靜風光,湖畔有石碑一座。三字清秀娟逸,可字題卻着實‘險惡’:沉冤池。
此外蘇景頭頂百丈處,另有一面大旗迎風捲揚,這旗子不陌生:惡人磨。
蘇景再次開口:“屯兵於袍,阿骨王袍內自有法度行轉、會煉化出一件適合鬼兵修持的寶物...也可將其看做是兵營。損煞僧平時都在這廟中修煉。”說着。回頭向身後大廟一指。
隨他指點,‘損煞院’陡然變了顏色,只見絲絲縷縷的血色,自寺院的磚、石、瓦、牆瘋狂蔓延看來,瞬息間血色鋪滿,剛剛還飽蘊慈悲輕透禪香的清靜福地。就那麼突兀地變作一座塗滿了血漿的兇廟,提息吸氣,血腥味道燻人欲嘔。
再轉眼血漿咕嘟嘟地自大寺牆壁、門柱等各處洶涌溢出,血落地,化兇僧,一衆損煞僧顯身相見。對蘇景躬身施禮!
該顯擺的時候蘇景絕不‘私藏’,面帶微笑,一指身邊顧小君,對衆僧兵道:“見過顧大人。”
少不得,一片震天斷喝,僧兵拜見顧小君。
僧兵涌出但大寺巋然不動,血紅巨廟既是僧兵的修煉地、棲身營。於戰時更是王袍另賜於兇兵的一座源力大陣,廟長存則僧兵戰力不衰。
不等顧小君說什麼,蘇景又道:“血衣奴本爲判官袍收編的軍馬,後來我的紅袍變王袍,這支精兵也漸漸被煉化改變...從軍容到兵魄到旗號都改了,如今他們喚作:沉冤郎。”
說話間揚起手向着面前大湖一點,頃刻間水聲如雷巨浪轟動,寧靜湖水就此沸騰開來,但水浪越急激流越亂,水質就越發清澈。呼吸功夫整座大湖都徹底透明,肉眼可見無數白骨自湖底扶搖而起,咔咔怪響之中迅速拼湊成一條條長梭般兩段鋒銳弧度狹長的兵舟......脫變自沉舟兵的精銳陰軍,如今列陣再不是那小小的烏篷漁舟,換而白骨戰船!
非一艘。湖面陳列,整整兩千舟,只見骨舟不見軍兵。
“三卒歸一舟,兩千舟就是兩千神劍,動擊時飛刺遮天;兩舟能化一幡,一幡可喚七十七道遊魂野鬼助戰;百幡可化一旗,旗動幽冥惡鬼奉召入陽間助戰......如今這支兵煉化得不夠火候,喚請的惡鬼實力有限,大概比着我麾下的錦綸、楚江還稍遜半分;此外還差最後一變未能煉成:十旗結靈壇,靈壇所在方圓三千六百里內,大寺小廟,城隍土地,從佛祖寶龕到大仙牌位,所有香火供奉之位所附法靈,皆盡奉召前來、助戰阿骨王!只是這最後一變,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煉成,唉。”
口中說的是‘火候不夠、不知何時能煉成’,可蘇景臉上那副洋洋得意、兩頰快要笑出兩朵花兒的模樣實實在在落入顧小君眼中,顧小君也笑了......初見蘇大人時,同樣的笑容在候補女判看來無比厭惡,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蘇景一笑,顧小君就忍不住地想和他一起笑。
蘇景再昂首、望向天空的‘惡人磨’大旗:“三千惡人磨厲鬼,棲身、修煉於大旗內,這旗子是我陽火凝結,捨不得換掉,就將王袍法度融於其中,接着沿用此旗了。對了,王袍中還有一座風雷池,專供赤蟒修煉,它們正在池中煉化龍煞,就不喚它們出來了。”
將阿骨王袍內藏勢力解釋過一遍,顧小君就明白之前赤目所問‘變成什麼樣子’所指何物了:鬼物入得王袍,可得一道修煉‘洞府’。
但顧小君心中又升起另外一問:“你的人...少了許多?”
損煞僧原爲兩千餘衆,可血廟前顯身的不過六百衆;沉冤郎就是血衣奴,來自削朱沉舟兵精銳,共計兩萬,如今三卒歸一舟,大湖上兩千白骨兵舟;惡人磨更是泱泱大軍,剛聽蘇景說只剩下三千人了?
人數對不上了。
幽冥西仙亭、人間玄天道,這些兇兵連番參與大戰,有過不小的傷亡,但也不會只剩這麼少。
蘇景應道:“阿骨王袍不收殘兵老弱,篩選下去了一批,不過王駕專權,爲我效命損喪、淘汰兵馬能直接投入輪迴,下一世爲人、託生殷實康樂之家。”之後蘇景揮手收了血廟大湖和戰旗,雲駕再起繼續飛馳,這才轉頭望向赤目,去應他的問題。笑道:“你來看!”
手一翻,蘇景自袍內取出一柄瘦骨折扇,腕子微抖‘譁’一聲摺扇打開,正面兩字:繡色。瘦金體,陪着三根青竹几枚飄翎。說不出的精雅,一方硃紅古篆落印仔細辨認:阿骨王印。
扇子翻轉過來,卻是大失體統、大傷風俗的春色豔繪,六條蛇女彼此糾纏,赤身相繞正纏綿,個個星眸迷離雙頰潮紅。檀口半張欲色盈面,她們的手上、身子的動作、姿勢就更不用提了,但非說不可的,豔歸豔靡歸靡,‘畫工’卻如神鬼筆觸,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血脈賁張。一扇春宮。
王袍若是活的,算得趣人。給六條蛇安排了一隻春宮扇做煉府道場。
赤目愛色更愛寶,登時跳起來雙手牢牢抓住蘇景的腕子,把自己吊在本尊身上:“蘇鏘鏘,我爲你操勞畢生,我爲你風火闖蕩,我爲你披肝瀝膽。我爲你......”
“給你拿着。”蘇景聽不下去了,先把赤目放在地上,再把‘繡色扇’遞到了他手中,一來扇爲王袍法度,‘六合媚娘’在扇中就等若在袍內,拿出來也無妨不會耽誤它們修煉;二來寶物在三尸手中與蘇景手中全無分別,既然赤目如此喜歡就讓他拿着便是。
赤目大喜,一褶一褶合起扇子,又譁一聲抖開,啪啪啪地給自己扇。那千萬斤的快活全都掛在了臉上。真人爲義氣之輩,得寶物不忘同伴,給自己扇了幾下,又去給蘇景、顧小君和兩個矮子兄弟扇風。
蘇景再抖鬼袍,連四扇屏風擺放面前。正是迦樓羅那副兩面畫卷,不知是不是王袍‘偷懶’,直接把長絹做成了屏風。四扇屏,扇屏頂頭都有一個猙獰大字,接連一起:是人是鬼。
字墨潑濺,氣意飽滿如天神喝問:是人是鬼?
屏風上的行善亦爲惡的兇物,是人是鬼只憑阿骨王一聲號令!
是屏風,但另又奇妙之處,端放原地不顯什麼,但主人一動屏風便氤氳開來,失了形質卻不改圖繪,化作一片浮光幻影,懸浮主人身後三丈地方。
雷動天尊最近修心養性,蓄起三寸鬍鬚,正看像大毛筆尖側看如山羊鬍,天尊手捻鬚髯:“是讓萬家生佛,還是讓血海潑天?也只有本座能約束得這些小傢伙了...蘇鏘鏘,我爲你殫精竭慮,我爲你生死不吝,我爲你不鬧洞房,我爲你...誒,對了,不說了。”小短手伸出,接過了蘇景遞給他的大屏風。
繡色扇、四扇屏后王袍再震,天忽然黑了。蘇景身後,赫赫然,掛紅結綵寬敞喜房一座,紅花簇擁喜匾高掛:花燭夜。
門屏開放清晰可見,一拉溜十二位盛裝新娘端坐紅牀,合歡喜蓋籠罩螓首,只隱約可見十二位新娘子的下頜尖尖,瑩瑩如玉,何須掀蓋頭,只看這一線景色便知她們芳容無雙。
與四扇屏有些相似的,主人不動‘新娘’不動,主人一邁步,洞房立刻化形變作十二臺紅紅花轎,有鬼身轎伕擔了,不過新娘不上轎,步履款款跟在主人身後,花轎再其後,也不知從哪裡鑽出來一羣小帽紅襖的‘閒雜人等’,吹拉彈唱鑼鼓鐘磬,喜慶調子頃刻大作。
“你爲我劍驚鬼神,你爲我陰陽闖蕩,你爲我誅妖辟邪...”這次不等拈花開口蘇景就主動笑道:“花燭夜,你帶着。”
花燭夜歸了拈花,拈花本來開心得很,可一想蓋頭下的新娘模樣,又有些悶悶不樂了,帶着新娘子們在蘇景雲駕上轉了兩圈,回到原地對赤目皺眉道:“真人啊,我有忠言逆耳,可如梗在喉不吐不快...你這扇子實在有傷教化,不妥得很,尤其不配你仙家身份啊。”
“咱倆換?”赤目眨眨紅眼睛。
“好啊!”拈花伸手就去搶赤目的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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