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妖拜山,致喜新人,好端端的一個清靜離山,立刻變得又吵又鬧。瀋河與賀餘相顧而笑,特意密語蘇景不必約束,本就是個快樂日子,熱鬧些又有什麼壞處。
有關蘇景在南荒的經歷,於東土修家之間早有流傳,但誰也不曾真正見過‘離山天鬥劍廬’轄下妖精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直至此刻:禍鬥彪悍,陰老沉穩,一對山胎巨人滿面憨笑,紅色的猴兒一口一口的喝着熔漿烈酒,身材高挑的女妖散出誘人奇香……
何謂‘觀禮’?說穿了,看熱鬧。有熱鬧可看,觀禮修家都興致勃勃。但最最開心的還是離山白羽成和涅羅塢卿秀,不是因爲收了數不清的重禮,而是眼前、身邊的這份歡喜熱鬧:
兩人以前山下游歷,沒少遇到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的凡人嫁娶,說是鄙夷或許誇張,可心裡的確有些看不起的,凡人熱鬧不入修家法眼;
如果昨天這時候,有人告訴白羽成、卿秀‘你倆喜日會有好大喧鬧’,兩人怕也會笑着搖頭,清清靜靜結爲雙修道侶便是最好了……
可事落己身、事到臨頭時候兩位年輕修家才發覺,原來熱鬧起來也另有一番欣喜快樂!這感覺還真是說不清楚了,幾百年修行無時無刻不再追求清靜,想不到此刻卻開始貪戀起這份熱鬧,或許還是道心不夠吧,白羽成、卿秀相視一笑。
妖精獻禮、新人致謝。蘇景一邊笑看着,同時問身邊小泥鰍:“西海修行得如何?”
裘平安應道:“還早了,一時半會修不完。中間歇口氣出來看看老婆孩子,來中土轉一圈,玩一陣再回西海去。”
蘇景追問:“現在幾靈界了?進境還好?”
“初到西海修行真龍秘法時進境奇快,五十年裡連登兩靈階,後面就再沒動靜了,不過妖元和力氣一直再漲,估計是在憋一個大的。你若有事隨時喊我,無妨的。這次離開西海之前我已修得‘鱗斷’秘法。隨時可以封斷修行,不用再講求連貫了。”
蘇景笑了笑,至少現在他想不出,會有什麼事情須得喊上裘平安幫忙,就此岔開了話題:“塵霄生師兄呢?他應該也會來觀禮吧?”
小金蟾搖了搖頭:“我們啓程前問過塵霄生。他說這次不回來。着我們給你帶一聲問候。”
蘇景掩飾不住的失望,點了點頭。
六兩自從向蘇景見禮過後就再沒說話,大好妖奴曉得什麼時候該開口:“離山安好,他便心滿意足。塵霄生老爺永鎮南荒。何等豪邁。”
蘇景笑了:“三百大東家的談吐可越來越精彩了。”
“全賴小祖宗教導…”六兩還是老樣子,巴結一句後立刻轉開話題,就此抹掉了馬屁的痕跡:“另外回稟小祖宗,‘三百’已是兩個多甲子前的事情,如今是‘千一’了。”
蘇景又驚又笑。對好妖奴拱手:“大東家買賣興隆,可喜可賀!”
“都是小祖宗的產業,六兩不過代爲打理。爲小祖宗分憂,雖死無悔!”六兩語出鏗鏘,隨即又笑道:“這些年買賣能做得這麼順,全賴三阿公照應,更少不得青雲弟妹的幫忙,爲齊喜山開出了幾條路子,把買賣做進了南荒。規模立刻漲了起來。”
三尸之中有個紅眼之人,天生見不得別人得意,聞言斜忒六兩:“買賣做得大,東家你一定做事大氣外加滿腹心機,可你比得離山瀋河麼?”
六兩聽得搖頭直笑:“赤目真人說笑話了。我哪裡比得沈真人。”
裘平安卻不怎麼服氣:“瀋河又做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了?”
三尸你一言我一語,把羣妖上山前的事情嘮叨一遍,裘平聽得目瞪口呆,六兩目中精光閃動連連點頭連連稱讚。最後六兩還說道:“沈真人此舉,有氣魄有胸襟。還破了‘傳承難辯真僞’之疑,宋六兩心服口服。”
蘇景‘咦’了一聲,眼睛也亮了。
若非六兩無意中點破,蘇景還真忽略了這一重,當時自己只想着拿出木匣去寒磣白鬚老者,卻忘記了,他自己知道這木匣是真的,但別人不曉得。
只憑映上天空的那兩行字,遠不足服衆。這重疑慮不能消除,若經有心人一傳,再說出的話可難聽得很了。
蘇景做事有銳氣,有心思,可說到底他才修行了多少時候?論起處事老辣、行事周全,比起沈真人還差着境界了……不服不行,心悅誠服。
從新人吉典到現在,幾件事情、大羣賀客,紛繁熱鬧之中,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沈真人接到劍訊,彌天臺的儀仗已經來到離山西三百里處,這就快要到了。
讀過劍訊,沈真人輕輕咳嗽了一聲,蘇景趕忙密語傳令約束自己的妖精下屬,場中迅速安靜下來。瀋河微笑開口,先對新人說道:“拜見門中長輩之事先推遲一陣、容後再繼續,可好?”
結爲雙修道侶的典儀早已完成,拜見長輩也不過是個‘謝禮’,不在正式喜儀之中,稍候再拜全無問題,兩人應了一聲,歸入弟子之列。不過卿秀沒再回去涅羅塢的隊伍,而是隨在了白羽成身旁。
“彌天臺神僧行伍將至,趁着還有一點功夫,離山劍宗還有幾件執掌變動之事要傳告同道。”說着,掌門笑了起來:“本想待神僧取經後再說,不料諸位如此賞面,早早就上了離山,乾脆早些說了,省得惦念。”
秦、韓、程三位修入元神境界的真傳,被提拔做長老之職,補入因‘任奪成魔’而損喪的長老空缺。蘇景回山時已經聽說過此事,全沒什麼可說。
另外,早已不再過問具體門務的賀餘師兄,也領了一堂首座、他填補的是任奪之缺。而真正讓蘇景有些意外的,律水峰龔正長老調任,入離山參劍堂頂替虞長老之缺。
前面幾句話說完,掌門人忽然望向了蘇景,口中繼續道:“龔長老調任,空出的刑堂首執之位,由蘇師叔擔當。”
蘇景正笑呵呵地看熱鬧,哪想到掌門口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臉上笑容登時僵硬……肯定不是聽錯了,離山裡掌門人姓蘇的師叔只有自己一個,那就是掌門說錯了?
跟着瀋河又遙遙執手作禮,砸實一句:“以後辛苦蘇師叔了。”
這下蘇景踏實了。
隨後是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小小儀式,新擔綱的幾位長老受所在之堂印鑑,今時此刻正式走馬上任……直到接過印信,蘇景還是懵着的。
離山、掌刑長老,蘇景。
任奪入魔,離山一共少了五位長老,直到今日全部補齊,離山劍宗十七長老再齊!
事情辦完,瀋河真人笑道:“是時候了,這便啓程去迎接彌天臺高僧法駕。”
山水畫皮揭開,賓客登風駕雲、離山弟子御劍,追隨於瀋河身後,浩浩蕩蕩迎接出去。瀋河身邊有其他天宗貴賓,蘇景只好來到賀餘身邊:“師兄,這事提前沒說過啊。”
“吃不准你會不會撒潑打滾的不答應,便提前未講。”賀餘心情開朗,講話比平時也活潑得多。
‘撒潑打滾’未必,但若私下商量,蘇景肯定不會答應的。一是怕麻煩,再就是怕做不好,像現在這樣只做高高在上小師叔纔是真正逍遙自在。
不過當着衆多同道面前,他又哪有拒絕餘地。
蘇景苦笑搖頭:“刑堂職責重大,我又何德何能居此要職……”
不等說完,賀餘就打斷道:“龔正又不是出山去了,何況我和瀋河也在,有什麼事情都會幫你看住。另外白羽成真傳身份不變,但會重歸刑堂做你副手,他以前是龔正的左膀右臂,以後幫你再合適不過,放心吧,這麼多人幫襯,你想把差事做砸了都難。也不用你耽擱修行,該用功就用功。不過修行之餘、閒暇時候,須得你把心思放到刑堂上去了。”
“不是…以我的性子,闆闆正正地去做刑堂長老,這個安排的確不適合……”
蘇景還想推卻,賀餘笑了:“性子活潑無妨,那就做個笑面判官!萬事自有離山律做準,你是喜歡笑着打人板子還是哭着給人上枷,都是你的事情。”
說完稍頓,賀餘又道:“蘇景,你當知‘真傳弟子’之意。所有真傳弟子,都是有資格接任掌門的。”
這個話題來得實在太大,免不了的蘇景再吃一驚。不過不等他開口,賀餘就笑道:“放心,不是要提拔你做掌門,現在你想做我們也不敢答應……但真傳弟子遲早都會參與到門宗事務中來。即便來日不做掌門,也會是一方主腦、爲離山打理一堂要務。今日離山長老個個都是當年真傳弟子。”
事情就是這樣,於真傳而言,身上多了一份正法傳承,也就多出一份對離山的責任;
對門宗內的長輩們來說,當‘火候’到了,就會提拔真傳,讓他們介入門宗事務,新舊交替永做循轉……
不過,真傳弟子正式領職大都會等到修入元神境界之後,現在蘇景纔剛入‘寶瓶’就讓他做長老,也的確早了些。不知是覺得沒必要解釋還是故意避開這個題目,賀餘不做深談,仍就笑着:“今日起刑堂事情由你做主,你要是喜歡,大可把巡宗的白鳥筆仙換成你的烈火烏鴉。”
想一想無數烏鴉在離山界內哇哇亂叫滿天亂飛的情景,蘇景趕忙搖頭:“不用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