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吉皇帝笑得‘盡在不言中’,蘇景也沒打算再教他認第二十八個中土漢字,就此換過話題,問起了兩國間的戰事。
齊鳳國是塵霄生來到南荒之後才建起的,一共能有多少年頭?論根基、論底蘊、論實力,哪一樣都比不過由洪蛇一脈經營多年的剝皮國。雙方相差懸殊,勝負本來毫無懸念,但雙方真正開戰到現在,剝皮非但沒能佔到一點便宜,反而不大不小的、一直在吃虧,五十年裡,剝皮國妖靈神修爲的大妖猛將,被齊鳳國斬了好幾個。
會有這樣的局面,蘇景全不意外。
塵霄生師兄本就不是爲了自己的妖國纔要打這一仗的。離山弟子,正道本色,自然要匡護中土,他的齊鳳國乾脆可以看做是中土世界的屏障,當戰事開啓,塵霄生身後自然會有中土修家的支持,說不定離山也遣來了高手相助。
或許是離開中土的時間不短了,一想到離山,蘇景竟覺得心中微微一熱,這感覺來得頗有些意外,但也讓他愜意莫名。
大概瞭解戰事,知道師兄沒吃虧,蘇景放心不少,有心再瞭解下‘侍劍童子’的狀況,不過這事哪能問皇帝,生怕人家不知道是奸細麼?就此收聲再不廢話了。
言多有失、他又不是真正大聖,還是少開口的好。
一路寂靜,萬歲雲駕向西疾馳,三天路程全無異常,蘇景靈識遠播,發現沿途全無衛戍痕跡。
堪稱仙丹的靈藥,剝皮皇帝竟如此託大?
另外,對身邊的這位洪蛇皇帝,蘇景心中也升起一份驚訝:初見面時,他能感受對方氣勢,巔頂大妖、修爲不俗,可是相處的久了,洪吉又常常會讓蘇景升起一道‘此人不過是普通人’錯覺。
並非‘忽上忽下’,洪吉身上的氣韻渾然天成,截然不同的氣勢與他身上毫無衝突,若非蘇景有烈火世界爲基、有金烏法眼爲覺,根本都休想探知洪吉這份氣韻。
若探不到,不覺什麼;探到了,心中想到的便只有四個字:高深莫測。
十二靈階、上品妖靈神,是妖修飛昇前最高成就,可境界相同不表示修爲相同、更不說明戰力相同。
同個境界,也有云泥之差。
蘇景忽然覺得有些興奮
直到第三天傍晚,皇帝雲駕停在一片蔥蔥郁郁的山嶺前。
蘇景舉目遠眺,大概五百里方圓層巒疊翠,大小山峰連綿起伏。
洪吉對身邊侍衛一擺手:“鳴鑼吧!”
一個大妖取出一面紫紅大鑼,躍身高空,口中妖咒朗朗,大唱聲中揮動槌兒,對着紫紅打鑼狠狠敲了三下。
一面鑼,三聲響,卻各不相同,第一聲猶如龍吟般清澈嘹亮,驚顫天空;第二聲卻如悶鼓似的低沉壓抑,悶得大地都是一震;第三聲奮力砸出的,卻是一串清脆悅耳、仿若風鈴的叮咚碎響。
碎響過後,五百里山巒突兀晃動起來,嘎啦啦的怪聲中土崩石裂山殼轟塌,山中奇襲的鳥羣驚飛,遮天蔽日。足足半個時辰的巨震,當碎石落進、塵埃揚散,五百里青秀山巒不見,只剩百個青黑巨漢!
大山,搖身一變,化作巨漢!饒是蘇景見多識廣,乍見這奇觀,仍忍不住大吃一驚!
剝皮皇帝雲駕氣勢不俗,千人站上去綽綽有餘,卻還覆不住一個巨人的頭頂
空中鳥瞰,百名巨人站成一圈,結了一個巨大的圓陣,每人手中都攥着一根粗大鎖鏈,鎖鏈另一段深埋地下,不知牽引着什麼東西。
山魈石怪,千形百態,既有山胎兄弟那樣的憨厚巨人,也有老石頭、烈烈兒那種頑皮妖精,眼前這些石怪則另屬一支,喚作大石蠻,身形百丈開外、他們本身就是大山!
巨力無邊卻靈智混沌,動作更是緩慢如龜,勉強算作妖怪,實際與大塊的石頭也沒有太大區別。
力量蠻橫絕不會錯,但在打鬥中卻無比脆弱,一個五靈階的法術打在頭上、胸口或小腹要害便必死無疑,是以大石蠻雖罕見,卻沒有什麼實際‘用處’。
百名山一般的大石蠻被宏鑼驚醒,愣愣站在原地、昂首望向天空裡的妖官。
妖官則望向皇帝,後者擺着手笑道:“不用看我,快請力士們幹活吧,請出天無常丹!”
妖官收了銅鑼,左手一面大旗搖擺、右手則是一隻烏黑的號角,吹響的聲音猶如兩塊頑石摩擦,聽得人心浮氣躁,大石蠻得了號令,緩緩轉身、把手中粗鎖鏈負傷肩膀,如拉縴一般,欠身弓步、一起向外用力猛拉。
一步、兩步大石蠻步伐整齊。
十步之後,金屬交擊的刺耳脆聲突兀炸響,百根長索陡然繃緊,顯然吃上了力氣,旋即大地開始隆隆顫抖。
與此同時,藍天之上流雲飛轉,層層雲相變化不停,最終凝化白鶴之形,昂首亮翅、遙對九霄。雲結瑞,異寶出世之象!
大石蠻動作吃力、緩慢,但一步一步踏出的結實無比,大地震顫得越來越劇烈,轟轟悶響漸漸連成一片,彷彿下面正有戰鼓擂動。
隨他們‘越走越遠’,靈瑞出世的顯像也愈發明顯了,空氣之中七彩靈光迸現不停,微風之內飽蘊香甜沁人心脾,九霄之上甚至還隱隱傳出了靈鳥歡暢。
這方圓千多裡的氣氛,也漸漸躁動起來,清晰可辨,或強或若的妖氣自四面八方涌出,靈寶出世的異象如此明顯,附近的精怪、異獸皆受引誘,趕來查探。
不用皇帝吩咐什麼,身後一位魁偉大將便一飛沖天,如雷吼喝:“呔,爾等山修野怪聽好,蝕海大聖與吾皇萬歲在此開啓丹藏,五百里疆域列禁,擅入者死!”言罷他把腰間綁縛的一隻口袋打開、迎風一抖,一隊隊盔明甲亮的妖兵駕雲而出,分赴四方巡邏衛戍。
排出口袋兵後大將軍還不罷休,又揚手向天空拋出一面令旗。
小小令旗直飛千丈高空,迎風展開、飄擺幾下便告無形,換而一道青灰穹幕倒扣下來,把這方圓五百里的地方穩穩罩住
催促大石蠻勞作的號角聲,自從響起之刻,整整持續了十七天,巨人拉縴步步不停,這樣的陣勢又哪是取丹,看他們的架勢,似是要把陰曹地府從幽冥中拉出來一般!
蘇景端坐雲端,靜靜等待着。
直到第十八天黎明時份,大地深處猛地炸響一聲轟鳴,一百根巨鎖牽連之物終於被巨人拖出地面:一座小房子。
的確是房子,卻非磚木壘砌,更不存屋頂窗櫺,四四方方、只看開了一個門洞的房子。
通體金煌,小房子卻並不耀眼,更沒有金光閃爍,正正相反的,它一出土,周遭天地迅速黯淡,彷彿所有光芒都被它吸斂!屋子還有聲音,不是內中傳來什麼響動,而是這小房子的牆壁自鳴,一聲聲劍鳴般得輕唱、飄渺悠揚
蘇景好歹在離山修行了五十年,見識不俗,一眼望去心中微微一驚:這哪是房子,分明是一塊成形、純透、飽蘊靈性的太乙金精!
煉化飛劍、法寶的至上神金,比起那九天玄鐵心、絕地紫玉髓還要更珍貴,據說離山公冶長老手上有巴掌大的一小塊太乙金,被他視若珍寶,卻一直不肯祭煉,公冶長老說得明白,一是自己的修持還不夠,現在開爐沒準會暴殄天物;另則他的太乙金尚未熟透、需得好生滋養才能變作太乙金精。
小房子渾然一體,並非搭建而成——這麼巨大的一塊太乙金精,被人挖空、做了一間屋子。
就在黃金屋出土剎那,蘇景直覺一股熱浪催面,烤得他一時間呼吸都難以爲繼!
初入南荒時、剛剛被天火席捲過的天斗山,和地上那小小房子一比,簡直就是‘冰天雪地’!
要知道此刻雲駕尚在高空懸浮,而蘇景自己就是玩火的小祖宗,連他都覺難耐的熱意,其他妖怪便更難忍受了,嘭嘭的悶響連串,大小妖怪幾乎盡數撐起護身妖術抵禦熱浪。
那些拉縴的巨人則盡數沉入地面去躲避這熾烈灼烤。
片刻功夫,就連皇帝的雲駕也承受不住那小屋子衝起的熱意,竟有了漸漸融化之意,不等陛下吩咐,妖官忙不迭催動雲駕避開熱意直衝之處,遠遠地遁去一旁。
不過那黃金屋似是另又法術設禁,不會傷及所在大地,否則憑着它的熾熱,假以時日這方圓千百里都會被烤化成熔漿!
洪吉伸手遙指小屋:“啓稟老祖,靈丹就在那屋子裡,要不要下去看看?”
蛇妖皇帝神情一派自然,對金精中蒸騰起的熱浪全無反應。
哪有什麼可猶豫的,蘇景緩緩落向地面。
大隊人馬留在半空,蛇妖皇帝居然對蘇景毫無戒心,與他一起降了下來,身邊只帶了一老、一少兩個護衛。
兩個護衛均爲人形,幻形中全無破綻,看不出是什麼妖怪。
不過五感清明、探查的明白,雲駕上至少還有七道氣機牢牢鎖在自己身上,不用問,全都是浩大妖法,只要自己稍有異動,滅頂之災立刻降下。對此蘇景只道不知,倒是在下落途中、距離漸近,蘇景對黃金屋散出的熱意感受得更加清晰了:
灼熱沒錯,但這份幾近熔燼萬物的炙熱並非來自於火,而是來自於劍。
烈烈滾燙,劍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