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沒打算害你。”還好,甲添的聲音傳入邪廟:“不過上一筆買賣做完了。你……加錢不?”
上一筆買賣……甲添早就說過,不幫找媳婦只幫忙追查靈犀來處,追到靈犀另端就算完事。這約定其實不算太清楚,有關‘靈犀另端’大家並沒敲定個準確意思。
靈犀確是從風暴中傳出的,不論蘇景如何想,甲添覺得到地方了,上一筆買賣做完。
甲添的聲音不停,輕輕鬆鬆:“你這樣的法術根本應付不來風暴,這樣,要麼我現在拉你出來,伸把手不費力,所以價錢便宜得很,不用你另付報酬,只需以後再說話時候別總先生先生的,要改口喚我‘陛下’,好歹我是個皇帝……我是好多個皇帝;要是你想着我陪你深入探索,闖這風暴,你我就得好好商量一下價錢了。”
蘇景守得還算穩當,風暴比着他事先預計的要更兇猛些,不過他現在能夠擋得住。
既然進來了,不找到不聽他就不會走,哪用考慮什麼直接應道:“價錢你開。”
“那就是買賣接着做了?”笑聲之中一道白玉光芒自風暴外遁入白玉,‘甲大將軍’進入邪廟,直接出現在蘇景面前。
邪廟、十一劍、風火等等法度都隨蘇景心思行轉,自己人可以來去自如。
站在蘇景對面,甲添開門見山:“承惠,一品山種十六枚。”
匣子取出,十六枚山種的餘賬結清。蘇景順便點算了下匣中剩下的龍脈山種,尚有三十四枚。
所謂點算。自非普通人那樣一枚一枚地數過來,眼光一掃也就看清了。不過小小動作也沒逃過‘甲大將軍’洞察,笑了笑:“還有不少呢。下一筆生意怎麼說?”
“請你追查靈犀,自風暴深處找到人,帶她出來。”蘇景這次更聰明些,先把條件扎穩,找到人才算完事,跟着蘇景又說道:“我時間緊迫,價錢什麼的都好說,只是咱別總停步不前來商量價錢。這個工夫我耽擱不起。”
“一枚山種,給你說件要緊事。若聽後你覺得不值,我退還兩顆山種給你。”說着‘甲大將軍’再伸手。
蘇景沒廢話,又一枚山種摸出遞過去。
“你家娘子的靈犀牽扯,讓山靈躁動,不過這些日子我追查靈犀,時刻不停感受山靈情緒,如今已經有了些心得:躁動沒錯,但並非狂癲……焦慮吧。這個詞更貼切些。”甲添的聲音緩緩,爲蘇景仔細講解:“是以我的覺得,你家娘子遇到麻煩沒錯,但還沒到生死大難那麼嚴重。”
“山靈情緒起伏頗大。多半是你家娘子心思動盪的緣由,是有些激烈,但不會到生死決絕地步。否則山靈早就發狂了。你可以放鬆些,時間不似想象的那麼緊張。”
不聽有麻煩。但是性命暫時無礙。只要消息屬實,對蘇景來說足以值得一塊山種。心裡一下子放鬆許多。
非但沒要對方‘退錢’,蘇景反還再取山種一枚交給甲大將軍:“你能自靈犀中探查情緒變化,若再有重大變化,請主動開口。”
接過石頭在手裡一拋,甲大將軍笑道:“好說。”可是下一刻他忽然擡手在面前虛按一記,甲大將軍開化境、入化境、片刻後再出化境……待他出來時候,頂戰盔跨駿馬的大將軍消失不見,戴冕旒穿龍袍的中年皇帝顯現。
甲添還原了本來樣貌。
見狀蘇景目光閃閃:“先生究竟何意?”
靈犀勾連在不聽和四座一品山之間,追蹤靈犀非得融身入神於大山不可,甲添撤去山形如何再追蹤下去。
甲添搖了搖頭:“關心則亂,道理我是明白的,但亂過了頭非但救不到人,還會把自己搭進去,你現在不必多問什麼,凝神靜心探查這場風暴吧,查到了端倪你我的下一樁買賣纔有的談,什麼都查不出來的話我就告辭了。”
微皺眉看了看甲添,蘇景暫時沒說什麼,長提息閉雙目,調心神遣真識去探查自己身處的這團風暴。
要從風暴中找什麼?說麻煩就麻煩,蘇景也不曉得自己究竟要查什麼;可是說簡單也就再簡單不過:找古怪。找出這團風暴的古怪之處。
大寺中邪氣森森,邪煞元力與風火劍力凝做銅牆鐵壁,對抗着疾風亂流的衝擊……風狂風亂,邪廟自巋然不動。
而燃香光景過後,蘇景重新開目、他的神情裡滿滿驚詫!
幾乎同個時候,從風暴中煉劍的葉非也回到邪廟中,頭髮散亂滿身血污,手中的頂頂好劍都告碎裂只剩尺餘殘鋒,可葉非的眼睛亮極了,對蘇景笑道:“這風暴有趣得很。”言罷揚袖抹臉,換過一柄劍再次衝入風暴中。
“你師兄可比風暴還有趣。”甲添笑着評論一句,跟着轉回整體問蘇景:“查到了?”
待蘇景點點頭,甲添又問:“大概多久?”
“一天左右。”蘇景應道。
蘇景身邊人影閃爍,洞天中諸位大聖顯身,裘平安滿眼的納悶和不耐煩:“查到什麼了,什麼大概多久?”
人活於天而鬥於天,相爭於天威是所有修行人必須經歷的戰鬥,面對這場天威蘇景只想着打進去、找到她再打出來,如此而已。
尋找不聽心切,初入風暴時候蘇景並未多想,就把面前風暴當做了敵人。
不過得甲添‘消息’在前蘇景內心稍安;得甲添指點在後,蘇景接連動用王駕冥識、收屍匠眼識與真修本元的天心真識接連探索風暴,終於發覺這場風暴哪有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亂流糾纏剿殺一切,千萬風亂麻似的糾結一團,化做浩瀚風暴,外人一衝進來就要亂流猛攻。風暴亂轉千萬激流亂撞,人在其中就會覺得天旋地轉方向全無,乍看上去這很正常,凡人被颶風捲風也會頭昏眼花失去辨別方向的能力。
可是凡人失去了方向,並不是‘方向’不見了,天地穩當四象穩當,東南西北上下左右都還在,只是人的感覺干擾,所以嚴格以論,颶風中的凡人失去的是方向感,並非方向。
此刻蘇景想要打進去的風暴卻不同,激流來回轟動彼此亂撞,每一次碰撞後暴起的光熱既是力量也是法度……抹殺‘方向’的法度,摧毀‘四向’斬滅‘八方’的兇法、怪法。
“風中不存方向。”蘇景回答裘平安。
風暴之中根本沒有方向之說。向前邁出一步,或者說風中人以爲向前走了一步,其實可能是向後退了千里,可能是向上衝了半寸,也可能就在原地全未動過;風中人以爲自己才入風暴尚在邊緣,也許已經置身風暴中心。
裘平安聞言已經,脫口道:“風……風中凌亂?!”
西海碑林中有記載,遠古時神龍一脈有絕頂陣法一座,名喚‘海中凌亂’,須得千條真龍入陣才能催轉神法,一經發動大海混亂四向崩碎,敵人陷落其間絕難倖免,裘平安悟性不錯,立刻就明白了蘇景之意,‘海中凌亂’被他改作‘風中凌亂’。
巧的是蘇景以前聽蘇景說起過‘海中凌亂’,是以一下子就聽懂了,點頭:“不錯,風中凌亂。”
裘平安又皺起眉頭:“可也不對啊。若風中不存方向,爲何未見你迷失。”
“是尚未迷失。”蘇景糾正道。
相比其他仙家,蘇景有一樁神奇本領:小乾坤內有驕陽東昇西落,他有自己的時間與方向,所以初入風暴時候並未立刻迷失。可是這種情形並不絕對,蘇景遭‘風中凌亂’猛襲,遇襲的過程也是小乾坤遭遇衝擊的過程,也是外間亂流對小世界影響、一點一點抹去小世界自有方向的過程。
相鬥短短一陣,小乾坤內的驕陽行轉已經幾次偏離了方向,初時蘇景只當是自己與風相鬥引發震盪所至,但再靜心探查過後發覺,其實是風團的侵蝕……
風中無向,風爲大天地,大天地侵蝕小乾坤,任何闖入風中的‘方向’都會被風粉碎掉,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這‘侵蝕’不是力量殺劫,而是最最單純的:影響。兩重世界、混亂與秩序正彼此腐蝕着,蘇景沒能力讓混亂變得有序,就只有被混亂吞噬。
甲添問蘇景‘大概多久’,蘇景回答‘一天’,他充其量只能堅持一天,十二個時辰過後,小乾坤中的方向也會徹底崩亂,到那時即便諸法合陣仍能堅持,他也會徹底迷失在風中,再無法逃出去。
短短一天,情形糟糕,裘婆婆沉聲道:“便是說,至多一天工夫……必須一天內找出不聽再帶她離開?”
“在風裡找,莫說一天,就是一輩子也找不到。”甲添又給出了個壞消息:“那人應該不在風中。”
裘平安吊起了眼珠子,不知是天生本領還是特意修行的神通,他的眼珠能豎起來,一下子變得混橫了:“是你追着靈犀領我們過來的吧。”
“靈犀確是從風中出來的,但靈犀不在風中。”若在平時甲添根本沒有耐心解釋什麼,但大家做生意就不同了,他收了錢就要盡本分:“廟中傳出呼救聲,呼救之人卻在廟後深井中;有光自水面上傳來,明燈卻在大江彼岸山丘上,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想救人,想尋燈,先入兇廟渡惡水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