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牧師們依然對這座吞噬瞭如此之多生命的宅邸毫無瞭解也是很不公平的,滯留在此的伊爾摩特與克藍沃的牧師們雖然無法離開多靈,但外面的人仍舊可以送進他們需要的訊息——所有善神的追隨者都被髮生在多靈的慘劇驚動了,白袍們一本一本地翻閱了所有神殿、聖堂、大圖書館的相關記載,除了伊爾摩特、克藍沃、羅薩達、泰爾之外還有遊俠的保護者蘇綸與知識之神歐格瑪的追隨者們都伸出了自己的援助之手,有些遊俠與騎士想要進入多靈,但被拒絕了,在疫病尚未被掃蕩乾淨之前,任何一個多餘的人都有可能成爲一個隱藏的禍端。
他們找到的有關記錄被送入多靈,再綜合多靈執政官邸裡被保存妥當的文件,牧師們幾乎已經能夠猜測出這座看似普通的宅邸爲何會被選爲這場可怕瘟疫的起點——它原屬於一個冒險者,以凡人的眼光來看,他不是個平庸之人,但他的同伴都委實過於出色了,以至於他常常被埋沒在朋友的耀眼光輝中,吟遊詩人只會在詩篇每一章最後結尾時,唱出每一個人的名字時纔會提到他,所以,雖然他和他的同伴所建立的顯赫功績爲無數貴人所知,最後還是隻有他的同伴們獲得了爵位與領地,而他只是拿到了一筆對於普通人來說相當可觀,但對於一個傑出的戰士來說卻着實有點微薄的錢財。
這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這位冒險者並未因爲自己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憤憤不平,他回到了他的故鄉,一座叫做多靈的小鎮,爲自己與自己的家人建造起一座有着十五個房間的房屋,就這樣平和快樂地度過了他的後半生——他的孩子並未繼承到他的勇敢與智慧。但他們有着他購置下來的莊園與土地,每年都有着固定的收入,所以在多靈中。他們也能算得上是有身份與身家的體面人物。隨着時間流逝,他們。還有多靈的其他人差不多都忘記了這裡還有着一個曾經敢於與魔鬼、巨人以及不死者們戰鬥的英雄。
他們忘記了,魔鬼沒有。
牧師們翻到的記載中,就有吟遊詩人應國王的要求爲他們譜寫的長詩,還有他們完成任務後從神殿與聖堂領取的獎賞與書面記載——記載不如吟遊詩人的精彩有趣,勝在真實。譬如說,因爲相貌醜陋,出身平平,在隊伍中又很不巧地與另一個有着英俊相貌與高貴出身的同伴同一職業——他們都是戰士。從而經常被吟遊詩人們忽略不計的“配角”,他的同伴們卻給了他極其公正的評價,在一份由隊伍中的法師親自手書的記錄中,清楚地寫明,他們這個憨厚朴實,從外貌上看如同一個老農奴的同伴,曾經親手將一個欲魔送回了無盡深淵。
巫妖一聽到這個故事就已經推算出來後面的發展——魔鬼與惡魔是無法被凡人徹底殺死的,他們如果受到了致命的傷害,只會被遣送回無盡深淵,並在無盡深淵的最底部遭受到如同劣魔一般的殘忍對待。他將會有一百年的時間無法重返主物質面,另外,如果他是中階或是高階魔鬼。可能會有其他魔鬼或者惡魔乘着他虛弱的時候將其真正地殺死,以博取他體內的魔法能量,財富與地位;又或是他的上級,更高一階的魔鬼會對他進行降階的懲罰,對於魔鬼,這兩種結局都是無法忍受並且值得他詛咒並策劃報復始作俑者一萬次的。
如果是前者,那麼將他遣返回無盡深淵的人類可以說是幸運的,但如果是後者,那麼那個人類就是最好的復仇目標。
或許有人會產生疑問。一百年的時間,除了一些深受神祗寵愛與眷顧的追隨者外。只要是人類,只怕都難逃一死。那麼魔鬼又如何報復呢?
魔鬼會將他的仇恨與憤怒傾瀉在此人的子孫,以及所有與此人相關的事物上。
多靈遭到的劫難很可能就是一個魔鬼的手筆,它是那麼地充滿耐心與惡意,並且在復仇的同時不忘記從中獲得利益。巫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疫病的恐嚇與身體的虛弱中聽取了魔鬼的誘導,有意或是無意地走向了邪惡,但肯定爲數不少,那將是一筆頗爲令人心動的財富——每個因某個魔鬼的策劃而墮落的靈魂上都會留下那個魔鬼的印記,無盡深淵中有着相關的魔鬼做統計——比主物質界最爲精明與錙銖必較的人類都要敏銳,聰慧,心明眼亮的那些。
還有那些牧師們,使用各種手段令得純潔無暇的靈魂墮落是魔鬼們最爲喜愛的工作之一(甚至超過了折磨他們),而且只要是施法者,他們靈魂內所含有的魔法能量就會大大地超過凡人。
這座宅邸在浩劫來臨之前一共有着將近二十個人居住在這裡,七個主人與十二個僕人,現在他們都已經在哀悼荒原上漫無目的地遊蕩了,魔鬼的手段必然會讓他們在死去之前簽下契約或是做下邪惡的事情,這點倖存者們提供了一點情報——一個慣於搬弄是非,玩弄口舌的婦人告訴牧師們,這些人中有三個兄弟,長子已經與一個好女孩締結婚約長達十年,有着一個可愛的孩子,幼子年僅十三歲,卻都迷戀上了一個外來的娼婦,爲了這個他們不止一次地爭吵與相互毆打,並爭先恐後地拿出家中所有的錢財來換取佳人的青睞。
他們的父母爲之憂心忡忡,長子的妻子更是日夜以淚洗面,但他們就像是被什麼迷惑了似的,直到染上了可怕的瘟疫,渾身疼痛,他們家的長子還掙扎着想要將整座宅邸贈送給那個女人。
而那個女人,竟然真的在主人的邀請下,光明正大地踏進了這座府邸的大門。而從第二天開始,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就從大門搬運了出來。
“那麼那個女人呢?”
“他們沒有看到她出來。”牧師說,注視着敞開的大門,大門是深褐色的碳化橡木製作而成的。鑲嵌着黑鐵的固定條,鉸鏈脫落了一隻,所以它的一半是耷拉着的。懸掛在大門上以向伊爾摩特祈求護佑的洋蔥球腐爛殆盡。那是種奇異的腐爛,就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水分。球莖發白,幹縮,蟲子在上面咬出大大小小,黑色的洞穴,猛地一眼,就像是這扇門上懸掛了一串串萎縮的骷髏頭骨。
“不要離開我太遠。”他警告他年輕的兄弟。
第一個走進大門的是克藍沃的牧師,他們對於生者與死者都極爲敏感,而且死亡之神所賦予他們的特殊法術也能讓他們比其他的牧師更爲強大。而後是凱瑞本,伊爾摩特的牧師,盜賊與克瑞瑪爾。
“我以爲你不會想要加入他們,”巫妖有趣地說:“你只是個凡人,盜賊。”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他們,還有你,會提供一張卷軸讓我離開嗎?或許,但我知道狄倫.唐克雷帶來了他的法師團,”盜賊譏諷地說:“或是去和梅蜜一起照看伯德溫?算了吧,我還是寧願去面對一條巨龍。”
“放心。”曾經的不死者意味深長地看了盜賊一眼:“你不會去面對一條巨龍的。”
多靈是屬於高地諾曼的,就像這個國土遼闊的國家其他的城市那樣,它所有的房屋都很高大。並且多半被建造成一個空心的正方形體,也就是四面都是房屋,而中間有個小小的庭院,面朝着街道的房屋是門廳、廚房、餐廳與會客區域,兩翼是客房,而最內的纔是主人與其子女坐臥起居的地方。
吊燈上的蠟燭早已熄滅,再也沒人會去爲它更換蠟燭以及點亮它們,他們只能憑藉着從門窗處射進來的微弱光線來觀察室內的情況——真難以想象,就在這短短十幾天裡。房屋裡的灰塵已經積累了厚厚的一層,就像是已經荒廢了好幾年。盜賊低下頭去看着地面:“沒有腳印,”他用細若遊絲的聲音說(這也是盜賊的技巧之一):“之前的那些牧師是什麼時候進入到這裡的?”
“六天之前。”凱瑞本回答他。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你有沒有覺得……異界的靈魂說,他剛從識海的最底層游上來,在巫妖的要求下,他按捺下好奇心,美美地睡了一覺,現在他覺得很舒服——有沒有覺得,他繼續問道,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什麼地方?
——好像隔了一層什麼,異界的靈魂說,他之前在巫妖掌控身體的時候也常常會浮上來東張西望,透過巫妖的眼睛,他看到的東西雖然不夠真實但顏色與清晰度都沒有太大的變動,但這次他看出去,所有的東西,樓梯,拼花石材,門扉,穹頂,還有精靈,牧師與盜賊,都像是蒙着一層透明的黑色膠片,他將自己的記憶分出一部分給巫妖看,雖然他知道他的同居人可能早就看過了。
——還有,異界的靈魂說,這個門廳有那麼大嗎,我們居然直到現在也沒能走到樓梯。
走在最前面的克藍沃牧師驟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他急促地用他的眼睛點數了一下人數,而後嚴厲地命令道:“所有人立刻牽起手!”
其他人不解其意,除了巫妖和凱瑞本,但他們還是遵從了克藍沃牧師的指令——這位牧師在死亡之神的追隨者中其能力僅次於主任牧師,在外遊歷長達十五年,在對抗不死者與魔鬼等深淵生物方面有着極爲豐富的經驗(巫妖撇嘴),所以在這支臨時隊伍中,他有着近似於首領與指揮的地位。
“加文兄弟!”伊爾摩特的年輕牧師突然驚慌地喊道:“加文兄弟不見了,剛纔他還在我身邊!”
“握住同伴的手!”克藍沃牧師不得不再次運用自己的舌頭,“我們正站在陰影位面裡!”
“握住我的手,”凱瑞本說:“別驚慌,你的兄弟或許還是能夠回來的。”
伊爾摩特的年輕牧師跑過去,握住了精靈的手,“真的嗎?”他充滿希冀地問。
精靈遊俠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這時候盜賊恰到好處地提出了他的疑問。“什麼是陰影位面?”他問,葛蘭在他的工會裡有着一個不錯的地位。但還沒到能讓一個施法者對他言無不盡的地步,事實上,有許多學徒甚至與他一樣對陰影位面一無所知。
“一個傾向於邪惡的位面。”精靈簡短地說:“你可以把它當做主物質位面的影子。在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扭曲的。距離會被不定時不定地點地拉長,我們跨出一步可能就越過了好幾十尺,所以請握住身邊人的手,不然在一轉眼間,我們就會被迫分散了。”
“但兩隻手都被抓住了我們遇到危險時怎麼反擊?”葛蘭說,隨即微微鞠了個躬:“當然,我不是想要反對您,可敬的遊俠——我只是想要問一下。有更好的辦法嗎?”
“用這個如何?”巫妖說,而後一根盜賊相當熟悉的細繩就像條靈活的小蛇那樣快快樂樂地爬上了葛蘭的脖子。
“很好。”盜賊說,一邊朝天翻了一個白眼,他就不該忘記凱瑞本身邊總有個克瑞瑪爾。
“只是暫時的,”精靈說:“保證你和你身邊的人都還在,儘量彼此靠攏,這個法術不是由我們當中某人施展的,否則我們只要保證施法者還在我們的視線內就可以保證不會失去聯繫——現在我們只能這麼做,幸而這裡只是陰影位面的起始點,危險的獵手幾乎都潛伏在更爲黑暗的地方。”
“這裡不是陰影位面。”巫妖說:“只是有人——不。正確點來說,我幾乎可以確定這是一個魔鬼,他或許不那麼強大。但他還是將陰影位面的一部分本質拖進了主物質位面。”
“請您簡單地說,尊敬的法師。”葛蘭說:“是好些,還是壞些?”
“很遺憾,”巫妖說:“這種被損壞的本質比起真正的陰影位面更爲混亂不堪,難以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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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奧娜原本想要守護在被疫病折磨着的愛人身邊,如果不是這裡有着更需要她的人。
在伊爾摩特的牧師確認了她的尊貴身份後,那些死氣沉沉的人們就像是在經歷了數百個的漫長黑暗的嚴冬後終於再次看到了絢麗的陽光,他們低聲嚷嚷着,推搡着。滿懷希望地看着李奧娜,在那頭如同火焰般燦爛的紅髮與李奧娜的手、衣服與胸針上反覆打量。
李奧娜的短袍又被拉了拉。她低下頭,那個詢問她名字的小女孩高高興興地問:“你是公主殿下嗎?”
“是的。”李奧娜說。
“那麼。”小女孩的母親說:“我們不會被燒死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