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瓦倫丁低着頭,看着他們的城市。
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紅亮的,矮人在山脈中開鑿了一個屬於他們的城市。在龍脈山脊的西側盡頭,這座龐然的空洞有着數千尺那麼高,足以容納下十隻以上的巨龍——成百上千的矮人在此生息作業也已經長達數千年,除了一千多年前的那場浩劫中,爲了躲避一羣處於癲狂與暴怒之中的紅龍,矮人們揮動鐵錘、斧鑿的鏗鏘之聲與運載礦石的小車車輪發出的吱嘎聲,此起彼伏卻有着一種奇特的韻律感的號子聲以及矮人士兵們整齊地從鐵索吊橋上走過時靴子與長矛留下的圪墶聲消失過約有十年之久以外,其他的時間,這裡的景色總是一成不變的,如果站在這裡的是一個外來者,他甚至會感到困惑,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否是中了某種詛咒,但讓一個矮人來看,這裡永遠都是新鮮並且有趣的。
鐵骨頭城並不是矮人城市中最大的一座,甚至還可以說有點小,不過仍然十分偉大,這是任何種族也無法臨摹的偉大奇蹟。矮人們在創建它的時候,面對的可是一整座堅實的山脈,他們仔細挑選了三個位置,就像兔子構建自己的巢穴那樣開始挖掘甬道,每一條甬道從開鑿起就有二十尺高,無論地面與頂面都鋪設着大塊的巖磚,甬道的兩側還有着線條粗獷卻不失美感的立柱,每個立柱上都雕刻着矮人們自己的神祗與英雄,火把被設置在立柱的兩側,當火把點燃的時候,躍動的火光投在雕像的面孔上,爲它們鍍上一層璀璨的金光,不定的陰影更是像是讓它們活了過來。
大浩劫後,甬道更是每隔一里就置備了黑鐵框架,填充着花崗岩板的平推門,門上鑲嵌着的釘子,門閂與鉸鏈都是精鋼的,矮人們設計的彈簧裝置可以讓這兩扇沉重的大門在一眨眼間緊緊關閉,就算是一頭巨龍將脖子伸入其間也會被夾斷——甬道深處就有許多如同生在枝條上的土豆般的分列在橫向支路上的小房間,那是矮人們的房間,繼續前行的話,你就可以發現更多的甬道,矮人們在這裡獲取輝石與鐵礦,或許還有各種貴重的金屬,但無論如何曲折,如何變化,它們最終都會斷裂在我們之前提到過的那個空洞裡。
這個形狀極其類似於麥酒酒桶的空洞並不黑暗,也並不寒冷,因爲矮人們不但往上鑿,還往下掘,直到掘出一個大如湖面的凹陷,一個矮人牧師向他們的神祗祈求了最爲強大的一個神術,將山脈下隱藏着的熔岩引入其中,灼熱火紅的岩漿從一個無形的出口中噴涌而出,又如流水一般泄入另一個無形的出口,矮人們就此有了無盡的熱源與火焰,可以盡情地敲打他們的鐵砧與攪拌他們的熔爐了,每一天,都有他們所製造的盔甲、武器與珠寶就像是熔岩那樣源源不絕地流出。
矮人們的城市廣場與大廳被架設在高處,它就像是一隻最珍貴的吊墜那樣從崎嶇的穹頂倒懸下來,有八條細窄並且沒有護欄的石質懸橋連接着它,也就是說,只有八條甬道可以直接到達那座珍奇的建築——其他的甬道只能憑藉着縱橫交錯在這座建築之下的其他鐵索吊橋相互通行,要麼就是架構在甬道所在壁面的鐵扶梯上下,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裝置,來自與另一個位面一定會倍感親切,因爲那就是一座古老的電梯,同樣就是一個搖搖晃晃的鐵籠子,需要有人在拉下閘門的,不過能夠讓它轟隆隆運作的不是電流而是符文板,而且運載的不是矮人,而是矮人開鑿的岩石或是麥酒、食物。
要利用熔岩的溫度,那麼就不可能距離熔岩太遠,圍繞着熔岩之湖有着一圈平臺狀的岩石,一百多個矮人正時刻揮汗如雨的在上面工作,只有最強壯和最頑強的矮人才能出現在那兒——體質稍弱都會因爲無法忍受熔岩的高溫而昏厥或是變得神志恍惚,他們幾乎全都果果着,岩石石塊般的肌肉隨着每一次動作而顫動與伸展收縮,當他們全神貫注地敲打着鐵砧上的半完成品,或是呼喊着鼓足力氣攪拌熔爐中的殘渣時,總是會有長着漂亮鬍子的女性矮人在一旁窺視,等他們來取用麥酒和食物時,她們會用自己的小錘子敲打他的腳趾——這是種旁人或許會覺得匪夷所思,但對於矮人來說再誠心實意不過的求愛。
一百五十年之前,瓦倫丁也在其中,雖然他早早有了妻子,但他的妻子也會願意來敲打他的腳趾頭的,但自從他的妻子被一隻石怪襲擊致死之後,他就像陡然衰老了一樣,他的辮子與鬍鬚就在幾個月裡變得如同雪花一般的白,皮膚鬆弛,眼睛暗淡,他很高興自己的族人中還有着幾個很不錯的好傢伙,在他死後,他們完全可以接過他的錘子,繼續保護與管理這座城市。
不過他還是時常會來到廣場的邊緣,撫摸着光滑的矮牆,一邊俯瞰他曾經最爲摯愛的火熱場景,一邊緬懷自己的妻子,呼吸一下包含着硫磺的灼燙空氣,聽聽鐵錘敲打的聲音,矮人們的肺部和耳朵需要這個——他沿着廣場的邊緣來回走動,沉思着,不時寫下一些文字,這些都是要整理後交給他們的國王與繼任者的,他總是恐怕自己遺漏了一些什麼——瓦倫丁低頭看了一眼在無所不在的熱量中捲曲的羊皮紙,最大的問題還是那些石怪,襲擊了他妻子的只是其中一個——這些怪物不知從何而來,但現在追索它們的來處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就矮人們所回報的,或是那些再也沒有回來的,它們的數量至少超過了十隻,矮人們也嘗試着設法在一條空置的甬道里伏擊它們,但除了再一次失去幾條寶貴的生命之外幾乎毫無成果,索爾石怪不但能夠遁入任何一塊岩石裡,還有着充足的智慧,或者說狡詐,甚至可以控制自己的慾望,在矮人們以爲它們所有的都已經伏在精金秘銀上大朵快頤的時候,它們之中的大部分已經融入岩石,繞行到他們身後,但它們突然從頭頂,從身邊,從地下纏繞住矮人的手腳時,原先那些被矮人們視作目標的石怪也隨時撲了上來。
對於矮人來說,這些怪物太過詭異了,也太可怕,雖然瓦倫丁很願意爲自己的妻子與族人復仇,但他還有理智,在一些年輕的矮人叫喊着想要再一次嘗試的時候,他甚至嚴厲地斥責了他們,當然,矮人們能夠趕走那些石怪,但在那之前,每一次試探都會讓他的族人無辜的死去。
石怪的侵襲並未停止,瓦倫丁聽取了牧師的意見,禁止矮人們佩戴金屬,不管是長者帶着祝福贈予的匕首還是愛人親自掛在頸間的項鍊,都不允許,石怪並不嗜好肉食,它們襲擊矮人只是爲了他們身上的金屬物品,平靜了幾天後,矮人們發現石怪正在大量地吞噬他們的礦石與財富,而且它們的數量還在不斷地增多,如果繼續下去,鐵骨頭城就只有淪爲石怪的食盤一途了。
所以當一個矮人向他彙報,一支冒險者的隊伍想要向這座城市的管理者致意,可能還有一些別的要求是,瓦倫丁甚至有點不耐煩,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把他們驅趕出去,但他隨即想到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尋找到矮人的甬道的。
“那是支什麼樣的隊伍?”他問,一邊大踏步地走向廣場的中央——矮人的廣場又與人類的不同,它並不平整,或說恰恰相反,那是一座盤旋了數層階梯兼座位的下沉式公共建築,因爲這個城市中一旦發生什麼大事兒的話,所有的矮人都有權旁聽以及發表自己的意見,雖然他們總是會更願意採納其中一些較爲有智慧或是資歷的矮人的話,但這是矮人的傳統,一個值得爲之驕傲的傳統——瓦倫丁在第一層階梯上坐下,他拿着的羊皮紙被他折起來,放進緊貼着胸膛的口袋,然後瓦倫丁繫好了皮質背心的領口,拍打了一下保證這些珍貴的紙張不會從身上掉落。
“一個精靈和人類的冒險隊伍。”那個矮人說,他有着一個圓滾滾的鼻子。
“精靈?”瓦倫丁皺起了他的鬍子,“是個什麼樣的精靈,很年輕嗎?”
“一個很年輕,一個並不,”那個矮人說:“您還記得佩蘭特嗎?那個德魯伊,”他興奮地說:“我們和他一起揍過獸人的,他就在那個隊伍裡。”
瓦倫丁聳動了一下他的眉毛,若說一個精靈,這雖然不常見但也不能說是罕見,畢竟銀冠密林的每一個精靈都要在成年後出外遊歷,而遊歷的最好方式就是跟團——不,跟冒險隊伍,這樣不但能夠遇到各種各樣奇妙的事兒,還有人負責招攬買賣、住宿、入城、許可證之類等等一系列繁雜問題,精靈們只要適時地展露一下自己的強大戰力就行了。但像是有着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一個冒險隊伍中很少會出現兩個精靈,而這個冒險隊伍中不但有着兩個精靈,其中一個還是佩蘭特。
“還有一個呢?”
“是凱瑞本,”那個矮人搖着腦袋:“我記得佩蘭特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還慶祝過他們的密林之王終於有了一個繼承人呢!”
“還有其他人呢?”
“一個半精靈,一個人類女性,一個人類女性,一個人類男性,一個人類男性,一個侏儒。”
“侏儒人類還是侏儒?”瓦倫丁問。
“侏儒。”圓鼻子矮人說,他的鼻子就像是一隻刷了紅油漆的木球那樣又圓又亮:“他們爲什麼要帶上一個侏儒?”
“你應該說爲什麼會有一個侏儒出現在這裡。”瓦倫丁說,矮人因爲其暴烈固執的脾氣衆所周知,以至於他們很少結交除了族人之外的朋友,而且爲了抵禦人類的貪婪,他們時常會表現的非常殘酷與冷漠——他們和精靈的關係甚至要比人類更差一些,這是說,在大浩劫之前,矮人和精靈的關係並不怎麼好,相當於陌生人有點多,而敵人有點少的程度,什麼時候他們的關係變得密切了呢?大概就是精靈們分作兩支,其中一支遷移到銀冠密林後爲止,精靈與獸人的仇怨不必多說,而獸人們也時常會掠走矮人作爲奴隸,爲他們打造盔甲與武器,後來……矮人們發現精靈們也不是那麼高不可攀,冷若冰霜;而精靈們雖然發現矮人也確實如他們想象的那樣“氣味濃烈”和“不修邊幅”,但比起人類與獸人來說還能說是一個值得稱爲“朋友”的種族……尤其是銀冠密林之王英格威逐漸向矮人們打開了銀冠密林之後——矮人們也會罹患疾病,受傷,或是疲憊不堪,在遭遇到重大的變故,牧師無法分身或是連自己也難以保全的時候,密林的藥草與泉水自然而然成了矮人們的不二選擇。
但侏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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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需要做一下心理準備。”看着麥基一派自以爲掩飾的很好,實質上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的興奮神色,佩蘭特有點不忍地提醒道。
“什麼?”麥基問。
“你知道矮人們常會賭咒發誓,”佩蘭特儘量語氣和緩地說:“你知道他們最常使用的口頭禪是什麼嗎?”
麥基眨着眼睛。
“如果我,”佩蘭特停頓了一下:“我,是說某個矮人,發誓說他沒有或是一定要做到某事的時候,他會說,‘如果是我做了某事,我就是一個長了鬍子的侏儒’。‘或者說,如果我做不到某事,我就是一個長着鬍子的侏儒。”
“沒有鬍子”的侏儒可憐地吮吸了一下嘴脣。
對,矮人們見到一個侏儒的時候不會“嘿”,“嗄”或是“嗯”,他們只會……“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