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蘭盯着克瑞瑪爾,他似乎是想要笑,因爲他聽到的事情。他簡直不敢相信,黑髮的龍裔是怎麼能夠認爲他的記憶會有那麼差,差到了不過幾天的時間就忘記了這位尊敬的殿下曾經站在伯德溫這一邊。如果葛蘭的最後一搏能夠奏效,那麼現在梅蜜可能還活着。
“您能夠站在這裡,”葛蘭說:“是因爲我神希望我能夠與您達成盟約,但這並不代表您可以把我當做一個蠢貨來哄騙——告訴我,您準備用什麼來與我交易?您知道您和我交易的東西有着多嗎強大的力量嗎?”
“當然,”巫妖說:“但這正是盟約達成的基礎,”他說:“也許我應該告訴您,格瑞納達的紅龍正在尋找這些碎片。”
“她如果真的那麼需要,那麼從一開始她就該這麼做了,”葛蘭質疑道:“但事實上,她並沒有,她似乎根本沒有在意過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對於一隻巨龍來說,也不是必需的。”
“之前不,”巫妖承認說,“但現在未必不了。”
他看向那尊矗立在窗口的瑪斯克神雕像,盜賊隨之看了一眼,葛蘭猶豫不決地踱了兩步,他很清楚,對於瑪斯克的決定,他沒有推諉與拖延的可能,而克瑞瑪爾所依持的也正是這一點,他走了過去,拿起雕像,割開自己的拇指,讓血流在黑曜石的雕像身上,一陣輕微的波動擴展開,瑪斯克原先緊閉着眼睛睜開了,他的手臂也從環抱在一起變成了警戒的下垂姿勢,葛蘭將它放回原處,現在,這個房間有瑪斯克注視着,誰也無法竊聽或是窺視到房間裡的事情。
“那麼我應該可以知道發生了什麼變化。”
“最初的時候,”巫妖說:“紅龍也只認爲那只是普通的符文而已,”雖然力量強大,但所有的符文難道不都是這樣嗎?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這些符文的主人原先屬於巨龍們,在它們之中蘊藏着的魔法,對於一千年之後的施法者們來說,簡直如同深淵一般的可怕,但對於古老的紅龍來說,它們也只是一件額外得力的工具而已——是什麼引起了紅龍的警覺呢,巫妖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他需要,同樣知道的就是紅龍需要證實自己的猜想纔會決定以傾國之力引發之前的戰爭,她需要銀冠密林之中的萬維林中的某樣東西,或許是一卷書籍,也有可能是一片銅板,但後來凱瑞本交給他的時候,他才知道那是一片龍鱗,一片大的令人無法想象其主人是如何龐大的龍鱗——依照他之前閱讀過的古書,這種形狀(且不論大小)的龍鱗應當是巨龍爪趾最中央的一片,相比起其他地方的龍鱗,它是最小的,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那隻巨龍展開雙翼的時候,大概可以遮蔽一整塊極北之海或者更多。
而在這片龍鱗上記載着什麼呢?它看上去除了層層疊疊無法計數的輪環之外,什麼也沒有,沒有刻痕、墨跡也沒有不屬於它的魔法,但紅龍格瑞第顯然是知道的,雖然她在發動戰爭的最初是希望得到更多的——譬如辛格精靈們的滅亡與升騰在密林王庭中的火焰與煙塵,毫無疑問,她失望了,精靈們早有準備,無論是格瑞納達人還是獸人,後兩者竟然愚蠢地與自己的盟友瘋狂地廝殺在了一起——紅龍真的很難想象她的後裔竟然會做出這樣可笑的事情,雖然她和所有的巨龍一樣,對於除了巨龍之外的後裔都不那麼在意,或者說,格瑞第除了對她之外的巨龍也毫無同理之心,但她無法容忍的是她付出的代價並沒有讓她得到應有的報償。
這也是爲什麼她會有意將更多的寵愛付諸於克瑞瑪爾,這個曾經“又冷又小”的後裔,就像奧斯塔爾那樣,給她帶來了太多的驚喜,雖然不免還有着那麼一絲遺憾,但所有的挫敗在她成爲真正的神祗之後都能得到彌補——這片龍鱗上記載的東西大概只有密林之王英格威以及格瑞第能夠看見,她確認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對於符文碎片的渴望就陡然變得猛烈起來——她不止一次地召喚了克瑞瑪爾,一次次地詳細詢問他在極北之地時發生的每一件事情,甚至她還帶着克瑞瑪爾去了一次,在已經是黑暗一片的海底,她沒能找到更多有價值的東西,但無數細小的佐證進一步地穩固了她的推論。
她什麼也沒有和克瑞瑪爾說,但巫妖幾乎已經猜測到了。
“你聽說過艾歐嗎?”巫妖說。
葛蘭投過去一個“誰?那個傢伙,不,我從未聽到過這個名字,他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是要我去殺了他嗎?還是他手中也有着一片符文?”的眼神。
“龍類調停者,偉大的永恆之輪,陰影吞噬者,九面龍神,龍類創造者。”巫妖就像是一個蹩腳的吟遊詩人那樣念出了一長串名號,葛蘭的神情變得愈發古怪了,是,他書讀得少,但只看前面的幾個,什麼龍類調停者,偉大的永恆之輪之類的。他是個盜賊,但也知道,一個調停者的名號要比一個勝利者的名號更難得,作爲一個勝利者,你只要擊敗你的敵人就可以,但作爲調停者,你必須有着傾軋爭鬥雙方的力量……
巫妖一下子就看出了葛蘭的想法,他搖了搖頭,“不是雙方,”他說:“是兩個陣營。”
葛蘭真的被驚嚇到了,一時間,他能夠做的事情就是僵直着頭頸瞥了一眼窗口的雕像——兩個陣營,那是什麼意思,也就是說,不是兩隻,三隻或是五六隻巨龍,而是成百上千,飛起來的時候可以遮天蔽日的成年巨龍之間的戰爭,並且陣營之戰,就意味着無法用金錢或是其他利益來斟旋,除了一方死傷殆盡之外就沒有結束的可能,但那個……艾歐能夠做到這一點,這意味着什麼?他是怎樣一個偉大的存在?
“別擔心,”巫妖說:“巨龍們已經離開這個位面有一千年了,瑪斯克的手指可以保證在整個房間裡,我們無論討論些什麼,都將是一個秘密。”除了瑪斯克本人。
“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這一位可敬的神祗?”
巫妖低頭想了一會,“艾歐在還是衆龍之主的時候就不怎麼爲人所知,巨龍也是一樣,雖然巨龍們的神祗都只能說是艾歐的孩子與創造物,但作爲凌駕於所有巨龍之上的創造者,法則之外,他已經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所以他對於召喚牧師,招募信徒這些事情並不熱衷,所以久而久之,他的名字就被湮沒在了時間的長河之中——”他也是變故發生之後,才隱約捕捉到那條飄忽不定的命運之線。
“那麼他已經消失了?”葛蘭問:“隕落了,和巨龍們在另一個位面幸福地過他們的小日子?”
“我也希望如此,”巫妖難得真心實意地說道,這個位面,大概從來就沒有出現過意外這種東西,正如他的導師所說,以及另外一個位面書籍所記載的,命運這種東西並不是不可以掌控與利用的,有時候它或許比一個混跡在流民之中的娼妓更無恥,更混亂,更毫無底線:“但你也許並不知道,在我們的位面,還有一個被人們,不,知曉他的人稱作艾歐的存在。”
“一個弱小的半神?”葛蘭皺眉,不抱任何希望地問道。
“神上之神艾歐。”在完整地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巫妖感覺到一絲無法描述的重壓,他幾乎無法思考,但這或許只是一個錯覺,因爲他注意到葛蘭似乎沒有什麼驚惶或是不安的反應,當然,也許是葛蘭還沒有那個資格,但如果站立在這裡的是盜賊之神瑪斯克,他或許會露出難以掩飾的畏懼之色——畢竟這些神祗總是需要直面那位老年癡呆症患者的?這麼一想,曾經的不死者滿懷惡意地爲那些戰戰兢兢的神祗們點上了一支蠟燭。
葛蘭有那麼一瞬間處於完全的空白狀態,他甚至有衝動跑到房間外面,用火焰焚燒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正處在一個詭異的幻境之中——或許他們仍然在極北之地,又或者他還在尖顎港,做着他的分部首領,沒有瑪斯克的聖者,沒有梅蜜,沒有孩子,沒有精靈,沒有龍裔,沒有雷霆堡與伯德溫,也沒有高地諾曼與格瑞納達,或者它們就是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兩個國家,還有龍火列島,不,他從未踏上過這些陌生的土地,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臆想出來的,只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噩夢,有可能他一睜開眼睛,他還是個只有桌面高的小崽子,和其他小崽子捲縮在沒有毯子,也沒有牀墊,連捆稻草都發黴潮溼的石頭屋子裡,那隻點着蠟燭,一見到人就高聲亂叫的腦袋也好好地長在另一個孩子的脖子上,他只是做了一個很長時間的夢,就像是度過了漫長的半生。
這些東西之所以出現在荒誕的夢境裡,只是因爲他聽多了吟遊詩人的歌唱,還有公會成員的恐嚇,或許還有他的一些幼稚的幻想——只是他之前最多幻想到他是一個流落在外的王子,等到他的父親回到自己的國家,想起他和他的母親的時候,就會把他接過去,承認他的身份,然後在父親離世之後,他就是一個國王——那時候,他也許可以下令剷除所有的盜賊公會,讓孩子們回到的父母身邊,沒有的話,他也可以把他們聚攏起來,交給他的臣子們去教養,他們將會是他的騎士與文書。
而不是一個盜賊,即便他是盜賊之神瑪斯克的兒子,他也只是一個盜賊。
但他的匕首用尖銳的刺痛與灼傷提醒了他。
這是他的父親,盜賊之神瑪斯克的一部分,瑪斯克是這麼說的,很顯然,葛蘭的悖逆與懦弱令得這位神祗感到不滿——他用最直接,與最暴戾的方式提醒了葛蘭,即便如此,葛蘭仍然有些不敢置信,他感到深重的寒意透徹骨髓,一千年對於人類很長久,但並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被遺忘了,神祗與神祗之間,哪怕是最小的爭鬥,也會讓數以萬計的凡人們如同蟻蟲般毫無意義地死去,無論你是善良的,還是邪惡的,又或是虔誠的或是滿是褻瀆之意的。
難道獸人、高地諾曼、格瑞納達以及銀冠密林之間的戰爭不就是一個預兆嗎?只是人類尚未發覺,就連格瑞納達周邊僅存的國家也在遮住眼睛,矇住雙耳,他們或許以爲,不去正視,不幸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但這並不是人類的所爲,或者更正確地說,這已經不是人類可以理解,可以阻止,可以改變的事情了。
“他們要什麼?”許久,葛蘭才聽到一個虛弱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我不知道,”巫妖坦率地說:“我想我,還有你最好也不要知道。”
葛蘭停頓了一會,抽出那根秘銀鏈子,將上面的符文歲碎片摘了下來,停頓了一下後放到了黑髮的龍裔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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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奧娜突然醒來了,在看到牀邊的黑影時,她一邊將手放在符文印章上,一邊握住了放在靠墊下的匕首。
房間裡突然被柔和的光明充滿了。
“伯德溫?”她驚訝地問道,最近幾天作爲新王的伯德溫與大臣們似乎總有數之不盡的事情需要討論,李奧娜已經有段時間沒有看到他的臉了。
那張她所摯愛的面孔上帶着拂之不去的疲倦之色,他匆匆擡起眼睛看了一眼李奧娜,隨即就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