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管往前奔,不敢有任何停歇,終是人馬俱疲,扣兒爬着的身子動了動,一個翻身,跌下馬去,我大驚,趕緊伸手要抓住她,但是沒了力氣,不但沒有拉住她,反而同他一起翻下馬去。
兩人一頭栽在泥地裡,我只感到整個腦袋嚶嚶嗡嗡響個不停,眼前漆黑一片,定了定神,半晌之後,纔看見扣兒倒在我身邊,一動不動。我一把抱起她,將她身子扶起來,見她面容呆滯,臉色蒼白,一雙紅腫不堪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我。
看着她這個樣子,我心中不是滋味,鼻間一陣酸楚,輕搖着她叫道:“扣兒,扣兒,”我搖了兩下,見她仍是不動,便開始慌張起來,“扣兒,你別嚇我,你別嚇姐姐!”
“姐姐,姐姐,”她聽到我說姐姐二字,突然之間回過神來,看了看我,喃喃自語起來,這才發現我們在一片荒草地上。見我也是頭髮凌亂,滿身污泥,愣了愣,才帶着哭聲地問道:“竹子姐,我姐姐,還有我姐夫,他們是不是已經不在了?他們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她說着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心頭一酸,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不會的,他們不會不要我們的,他們不會出事的!”
“哇——”的一聲,她大哭起來,我擁着她,她也抱着我,我們兩人緊緊相擁,我也再也禁不住,隨着她大聲慟哭起來。在空曠的草地上,殘陽落盡,寒風呼嘯,吹得高草灌木簌簌作響,也吹得整個身,整顆心備感淒涼。
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終歸還是停止住了哭泣,不停止,又能怎麼樣呢?
深吸一口氣,我吸了吸鼻子,雙手捧過她有臉,看着他哭得紅腫不已的眼睛,慎重其事地說道:“扣兒,堅強些,靠着自己活下去,你姐姐會在天上看着我們的,就像那顆亮亮的星星一樣!”說着,手指向天邊一顆正閃耀得璀璨的明星,這樣的話,不僅是對她說的,或許,也是對我自己說的。
其實我不會安慰人,不知道怎麼才能給她活下去的勇氣,不知道怎麼才能給予她生活的動力,挖空心思,也只能找到個這麼拙劣的理由,但即使是這樣,小姑娘也順着我的手看向天邊,眼中帶着希望和期盼,像獲得了動力一般,喃喃說道:“姐姐,我會活下去的,你要看着我!”
我往衣兜裡摸了摸,掏出那個雞蛋,紐姐早上給我們煮的雞蛋,放在我手裡時還是熱的,但是,現在涼了,不過,雖然涼,我們卻只剩下這個雞蛋了,我將它拿在手裡,覺得沉沉的,不禁放在鼻間,仔細嗅了嗅,很是不捨。
摸索下身邊,隨意找了旁邊一顆小石頭,在上面輕輕敲了敲,雞蛋便破了一條縫,我細心地剝開來,遞給扣兒,看着她只是盯着我手上的雞蛋,卻沒有動作,我說不出話來,好久,才迫使自己咧開嘴,聲音沙啞地笑着說道:“快吃了,有了力氣,咱們才能繼續趕路!”
扣兒終於含着淚,伸出沾了泥濘的小手,接過那個雞蛋,卻仍是愣愣地看着,我沒有說話,等着她,不知道能說什麼。過一片刻,她伸出另一個只,把手上的雞蛋一下子掰成了兩瓣,遞給我一瓣,也啞笑着說道:“竹子姐,給,我們一塊兒吃!”
我看着雞蛋,抿了抿嘴脣,實在難耐,接了過來,又放在鼻間嗅了嗅,好香。
看着扣兒已經小口小口地吃起手上的雞蛋,我也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含在嘴裡,捨不得吞下,吃着吃着,鼻中又有些微酸。
“好吃吧?”扣兒問道,聲音一如繼往地歡快,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酸澀地點點頭,答道:“嗯!”
“姐姐做的東西都好吃!”她笑着說道,說話間,低下頭,我看見豆大的眼淚一顆顆簌簌掉了下來。
我也不爭氣,一邊吃,眼淚便也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一個小小的雞蛋,我們吃了好久,好久……
好不容易熬了一夜,終於,太陽出來了,在受了一夜寒凍之後,我們終於迎來了無家可歸的第一個朝陽。我牽着馬,一步一拐地帶着扣兒向前走去,不知道哪裡纔有人煙,哪裡纔是盡頭。
又過了兩天,我們仍在茫茫無助地向前走着。拖着疲倦身體,眼睛累得幾乎無法睜開,身上也幾乎沒了力氣,我們是匆忙逃出,沒有準備好足夠的乾糧,這兩天吃的是逃出前一日扣兒隨手掛在馬身上的,現而今,所有的食物已經被吃得一乾二淨,如果再走不出去,如果再找不到求助的人,或許,我和扣兒要活活餓死在這荒無人煙的草原上了。
“姐姐,你看,有人!”
聽到扣兒的叫喊聲,我努力將頭擡起,將塌下來的眼瞼掙開,遠處,許些東西正在晃動,我揉了揉疲憊不堪的眼睛,再仔細瞧瞧,的確是人,而且還是一大夥人,個個人影在晃動。
“真的有人,”我對着扣兒歡呼出聲,“扣兒,咱們有救了,咱們有救了!”我跳了起來,情不自禁地跳了起來。
她撲過來抱住我,我們倆都高興萬分,邊笑邊流出了淚來,“我們有救了!我們得救了!”我倆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不斷地喊着這兩句話。
太高興了,以致於忘了上馬,也或許是因爲紅烈是欒大哥和紐姐留給我們唯一的東西,捨不得讓它太過辛苦,我甩開馬繮,和扣兒手拉着手,一步一個趔趄,以最快的速度向那些人的方向奔去,依稀看見,對面人影晃動得也更加厲害,那些人顯然也是發現了我們,同樣快速地向我們這邊跑來。
跑着跑着,扣兒往前一撲,差點跌了下去。
“扣兒,沒事吧?”我趕緊使勁拽住她,問道。
她搖了搖頭。
“堅持住,我們馬上就到了!”
“嗯,”說着她重重地向我點了點頭。
我倆拼命向前跑,手握得緊緊的,生怕誰落下了誰。身邊的一切彷彿都消失,我們的眼前只剩下那些晃動的人影,此刻,他們就是我們的目標,就是我們的動力,就是我們的希望,大難之後,希望就在眼前,讓我們很是興奮,很是激動,只是,覺得這段路太過遙遠,爲什麼我和扣兒跑啊跑,發足了力氣拼命的跑,離他們還是那麼遙遠,無論怎麼狂奔,還是不能到達他們跟前。
終於,在相隔三十米的地方,我看清了對面朝我們奔來的人,他們……
我和扣兒愣住了,不再欣喜,不再愉悅,不再激動,轟然間,只感到頭上烏雲密佈,沒有陽光,沒有希望,只剩絕望……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竟沒有勇氣再擡起一下腳。
一大羣年幼的孩童紛紛衝我們這邊跑了過來,足有十二三個,他們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骨瘦如柴,最大的還比扣兒略低些,而最小,看起來不過五六歲。
他們見了我們,倒是非常的高興,奔到我們面前,抱住我的褲腿不注大聲央求道:“姐姐,帶我們出去吧!”
“姐姐,帶我們離開這裡吧!”
“阿姐,我好餓,有沒有吃的?”
“有沒有吃的?”
…………
下身被一羣孩子劇烈地搖晃着,我無法思考,手足無措。
曾幾何時,我自認懦弱,自認無能,可我並不感到羞愧,因爲,我年齡不大,閱歷不多,我覺得,我還相當年幼,像扣兒一般,理所當然的享受着欒大哥和紐姐的關懷和呵護,不用去擔當,不用去負責,只想着水到橋頭自然直,只想着凡事總會有比我年長的人安排周全,只想着把自己照料妥當,便萬事大吉。
但是,當有一天,劫難來臨,猛然發現,自己居然成了一羣人中最爲年長,閱歷最廣,個頭最高的那一個時,那些比自己還要孱弱,比自己還無助的小個頭齊齊用求助和期盼的眼神盯着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我的身上,把我當成他們的依靠,把我當成他們的希望,此時此景,我能怎麼辦?我在心裡,不斷地,反覆地問着自己,我該怎麼辦?其實,我想哭,我想嘶喊,我想叫囂,我想破口大罵,我想無情、決絕而殘忍地告訴他們,我也很無助,我也還很稚嫩!
看着眼前一羣參差不差的孩子,我傻傻地呆了半晌,竟說不出一句話,良久,纔回過神來,擡起手來,用手臂快速力氣地抹乾臉上的淚水,看着他們,硬聲說道:“都別哭,姐姐帶你們出去,姐姐一定帶你們出去!”
烏雲越來越密,真的蓋住太陽,不露一絲陽光,大地開始昏暗,氣溫驟降,冷風襲來,吹打着四周的高草發出令人寒顫的陣陣嘯聲,狂風過境,毫不留情地將那些殘敗的枯枝敗葉卷向遠方,不知究竟會刮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