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浴室,放上水,泡了個澡,簡單地打理了一下,便穿上衣服出了來。
一碗精緻小花碗盛着的夜宵已放在小巧的玻璃小桌前,此時還冒着騰騰的熱氣,厚密的窗簾此時已拉上,吳媽正在爲我鋪着被子。
“周媽,辛苦你了!”我笑着走過去。
“煮了幾個元宵,不知小姐愛吃不?”周媽問候道,臉上卻無太多的表情。
“嗯,從小就喜歡,”我坐下來,用筷子夾了一個輕輕咬了一口,“香糯味美,皮薄餡多,嗯,好吃!”我讚道,剛吃完一個,又接着吃了兩個。
“小姐恐怕是餓壞了,所以吃着什麼都好吃!”周媽扯了扯嘴角,淡笑着說道。
“哪有,您的手藝好纔是真的!”我一面吃着,一面讚不絕口。
周媽幫我鋪好被子,又到浴室清理了一下,向我道一聲安後便準備離去。
“周媽,”我叫住她。
“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吳嘉文,嗯,”我頓了頓,“你們少爺,他睡了嗎?”
“少爺也累壞了,剛纔吃了點東西就回房了!”
“哦,”我點着頭應了一聲,“那你們老爺呢?”
“老爺啊!也睡了,”說話間打量了我幾下,一下子恍然大悟,明白我的意思,“老爺和少爺是一起回房的,老爺還一直笑着,精神也很好,許是,”說着故意嚥了咽口水,“許是聽說少爺帶了小姐回來,很是高興……”
我溫婉地看着周媽,她見我會意,便沒有再說下去。
我不急不緊地站起身來,走到周媽跟前,遞給她兩個大洋,笑着說道:“今天真是辛苦您了!”
“林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說着將遞到她手裡的大洋又推了回來,且倪着眼睛看着我。
“沒有什麼意思,”我趕緊說道,“就是看您是這家中的老人,我這晚輩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這錢您收下,給自己置一兩件衣服,也算我的一份心!”說着又將銀元推到了她的手中,“您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囉!”
“那就謝謝小姐打賞了,”聽我如此說話,周媽倒是也沒有再推拒,竟將兩個銀元毫不客氣地揣進了口袋裡,那神情卻像是理所當然一般,然後轉過頭來,得意地對我笑笑,說道, “孜然小姐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明天臉色看起來纔好,老爺爲人通情達禮,平時待人也好得很,您不用擔心!”說畢,對我躬了躬身便徑直出了門去。
看着她的背影,有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但究竟是哪裡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次日清晨,陽光絢麗,我醒來時已日曬三杆,心中暗道不好,趕緊起身開始梳洗打扮。梳洗完畢,總不能就穿着浴袍出去吧,但那身旗袍經過血雨腥風的洗禮,已被蹂躪得破舊不堪,那雙本金光閃閃的高跟鞋則更爲滑稽,那日跟着吳嘉文追趕火車,緊急之下竟忘了將礙手的累贅扔掉,居然一直提在手中,後來快下車時纔想到沒鞋可以穿,我拿過刀子硬是將九釐米的高跟鞋截成了平底鞋,這才捱到了這裡。
正在犯愁,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聽周媽在門外扣了兩聲,輕聲詢問道:“孜然小姐,醒了嗎?”
“嗯,醒了,你進來吧!”來得正好,說不定還能幫我找件衣服和一雙鞋來呢!
她推開門進來,我便瞧見了她手裡託着的衣物鞋子。
“孜然小姐,這是少爺吩咐我送過來的,您試試合不合身,”周媽進門便說道。
“嗯,好的,”我高興地道,“你先放在那裡吧,你家少爺起來啦?那老爺呢?”我小心的問道。
“嗯,都起來了,在下面吃早點呢!”周媽笑着答道。
我一想,這可不太好,第一天就睡過頭了。
“孜然小姐不用着急,老爺跟少爺還讓我動作輕些,說不要吵醒小姐,讓小姐多睡一會兒呢!”看出了我的擔憂,周媽給我吃下一顆定心丸。
我心領神會,朝她笑笑,“那小姐梳洗好後就下來吃早點!”她一面笑着,一面關上門出去。
我拿起案上的衣裙穿上,是一套白色雪絨裙,鞋子是一雙白色漆皮高靴,是一套新式流行款式,再梳了一個馬尾辮,簡單而大方,對着鏡中的人兒一笑,風姿颯爽,很有玉樹臨風的味道。
着裝完畢,我整了整心情,深吸一口氣,轉身準備出去。突然意識到自己一顆心砰砰直跳,不禁失聲笑了起來——竟像醜媳婦要見公婆一般。
款款走下樓,鞋跟踩着地板發出“噔,噔”的聲響,讓我心情更加的緊張。
“孜然,起了啊?”一見我出現在樓道口,吳嘉文立即放下手中的勺子,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來拉住我道,“昨天睡得好嗎?”
“嗯,”我輕聲應到,“非常舒服。”
“嗯——嗯——”下方正坐着一手拿着早茶一手拿着報紙的中年男人應哼了兩聲,彷彿抗議我們對他的冷遇。
看着吳嘉文正拉着我的手,感覺到樓下的人正盯着我們,灼熱得讓我渾身不自在,趕緊將手抽了出來。
他笑笑,卻仍不放開,反倒拉得更緊。
“見見我爸!”吳嘉文朝我眯了眯眼,笑着拉我走下樓梯,“爸,這是孜然!”吳嘉文介紹道。
“伯父好!”我走過去,禮貌地向他父親問好,吳伯父臉龐飽滿,神情怡然,四十五歲上下,頭髮黝黑,保養得很好,眉眼間和吳嘉文很是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父子關係。
“嗯,很好嘛!”伯父放下手中的報紙,擡了擡臉上的大框眼鏡,打量了我幾下,讚許地點了點頭,道,“這樣穿着很有魄力!”
看着一身黑色絲麻棉毛馬褂長衫的他,心虛地笑笑。
“你別看我爸一副傳統打扮,其實他心裡是很開明的!”吳嘉文在一旁加以解釋道,“我爸還主張女子進新式學堂讀書學習,還提倡女子騎馬射擊呢!”
我聽了這話當下一口氣鬆了不少,只見吳伯父揚起手來道:“快坐快坐,吃點東西,這幾日真夠折騰你們的了,”說話間又看向吳嘉文,“嘉文吶,好好照顧林小姐。”
“伯父,叫我孜然就行!”吳嘉文爲我拉開椅子,我坐了進去。
席間,吳伯父隨口又問了我一些家裡的情況,家世背景等。我吱吱唔唔地亂答了一通,總不能說我是逃婚出來的吧!而吳嘉文卻只是忙着爲我盛粥夾菜,還遞了麪包給我,問我喜歡中餐還是西餐,我心中急得一團亂麻,卻無力發作。
“這麼說來,孜然家裡是沒有什麼人了?”聽我胡說一通後,吳伯父總結了一句。
“嗯,是沒有什麼人了,”看過吳嘉文,我弱弱地出聲道。
“爸,您平時不是總教育我說年輕人家世背景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敢闖敢拼的精神嗎?”一直在忙碌着的吳嘉文終於出聲了,可謂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孜然家境不好,但琴棋書畫文化修養沒一樣比別人差!”
“好!好!”吳伯父並沒有計較,反而朗笑出聲,“你們年輕人的事,你們自己拿主意,我沒有意見!”
吳嘉文如此袒護我,令我心中很是欣慰,聽過吳伯父的話,我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看來真是進步人士,不在乎門弟家世,可轉念一想,不禁汗顏起來,琴棋書畫?哪一樣我會?!
然後吳伯父又扯了些家常,然後一面吩咐吳嘉文帶我四處逛逛,一面又叫囑咐讓我放寬心,安心在這裡住下來,有需要的事就找周媽,不必拘禮,這些只是閒話,不必一一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