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到照片竟然是牀上擁抱在一起的一對□男女,頓時只感到面紅耳赤,條件反射地趕緊偏過頭,無意間看過扣兒,她也看見了照片的內容,此時盯着桌上的照片,驚訝得眼睛睜着碩大,嘴巴也張成了一個大大的“o”字。我又受到好奇心的唆使,去拾起桌上的照片一一細看,看清之下,更加大吃一驚,紐纏在一起的兩具胴體動作下流,表情猥瑣,照片中的女人胖瘦不一,不是一個女人,而且還不只兩三個,每張照片中的女人似乎都不一樣,長髮的,短髮的,捲髮的,直髮的,體態嬌小的,體態丰韻的……但是,裡面的男人卻都是同一個人,正是眼前這位儒雅大度、憂國憂民的胡鑄成胡先生!
想不到他竟然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哼!你竟然是這樣的人!”何雨東冷哼一聲,目光灼灼地逼向胡鑄成。何雨東給我的感覺一直是成穩幹練,我從來沒有想到他在發怒時會如此凌厲。
“什麼?”胡鑄成突然被喝,還未回過神來,皺着眉頭問道,臉上盡是疑惑。
“你自己看看!”何雨東冷冷地說道,一點老朋友的交情都不顧。
看到何雨東態度大不一樣,胡鑄成也意識到照片有問題,於是趕緊放下水壺,一邊神色疑惑地看着何雨東,一邊大步走過來,臉上既凝重也帶着狐疑。
他滿頭霧水地拿起桌上的照片,但就是在看見照片的一瞬間,臉上疑惑的表情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驚失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面龐的肌肉也開始抽搐,上下牙齒穩定不住,劇烈的咯咯作響。
“這……這……我……我……”胡鑄成拿着照片,作爲文壇老匠的他此時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算我瞎了眼,你這個敗類!”何雨東大聲痛罵起胡鑄成來。
“這不是我……”胡鑄成還妄圖狡辯道。
“不是你?照片都有了,你還狡辯!”何雨東猛烈地敲着桌子,聲色俱厲地叱喝道。
“這照片……不是我……”然而說話間卻顯得底氣很是不足。
“不是你?那你說是誰?”何雨東冷哼一聲,“難道我們白長了眼睛,不認識你胡大編輯嗎?難道天底下有和你胡大編輯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嗎?”何雨東也是氣得面龐發青。
“我……我……”只聽胡鑄成吱吱唔唔地“我”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能證明自己無辜的話來,“砰——”地一聲,氣急敗壞的他拿起桌上的茶杯猛烈地往地上摔去,碎片飛濺,茶水也灑了一地。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自己做過什麼自己知道,不承認都難!”何雨東看到胡鑄成惱羞成怒地摔掉茶杯,更加義憤填膺地說道。
門外正在忙碌的工作職員聽到房內的叫囂,都好奇地擠到了門口,紛紛探問道:“出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就是他們兩人意見有分歧,”徐麗瑩忙過去解釋道,“思想上的正常碰撞。”
“哦,那就好,”衆人聽到如此解釋,也看到她面上微笑,便都放心地繼續去幹活,徐麗瑩便把門輕輕地關上了,讓外面不至於聽到屋裡的爭執。
何雨東壓制着心中的怒火,此時胸口不斷地上下起伏着。
“老何,我們在一起共事這麼久,難道你還不瞭解我嗎?”胡鑄成此時鎮定了些,力求博得何雨東的信任,請求般地說道:“我沒有做過,你要相信我!”
何雨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老何,你是我的前輩,你總教導我說做人要行得端站得正,可是你竟然說一套做一套,你……”說話間,何雨東緊緊地看着胡鑄成,眼中難掩地帶着淚水,“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們剛剛纔把工會的事辦上手,你手上也有了些權力就這樣放縱自己……”何雨東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你好自爲之吧!”說完,便朝房門走去,步伐沉重。
“老何,老何,”胡鑄成想要叫住何雨東。
“你以後不要再叫我老何,這樣稱呼的人都是志同道合的同志,你不配!”何雨東狠絕的說道,我卻能感到他心下的隱痛,他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們幾人也不再多作停留,跟着何雨東一起出了門去。路過大堂時,雖然大家裝着若無其事的忙着手中的活,但仍可看出大家神色有異,畢竟房中的動靜如此之大,要想不引起注意那是不可能的。
出了門來,拐出巷子,何雨東仍是自顧自的頭也不回地向前走着,從他的起伏不定的肩頭也能想像得出他面上憤怒。
“何大哥,你等等!”何雨東走得太急,我們在後面小跑着跟不上,徐麗瑩終於按捺不住叫住何雨東。連叫了幾聲,他終於聽到停住腳步回過頭來。
“你們先回去!”何雨東對我們說道,聲音並不謙和,而且帶着些不耐煩,說着轉身便要走。
“何大哥,你要去哪裡?”徐麗瑩拉住何雨東問道。
“我隨便走走,”說着拔開徐麗瑩的手便自顧自地掉頭離開,也不管徐麗瑩在背後大聲喊他。
“麗瑩,讓老何冷靜冷靜吧,”我看事以至此,於是說道,“發生這樣的事,他心裡肯定很難受。”
麗瑩此時也是激動,看着我動了動嘴脣,好像要與我爭辯什麼,卻終是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倒是扣兒失神地看了一會兒何雨東的背影,然後回過神來,憤憤地道:“想不到胡鑄成是這種小人!枉我一直以他爲楷模!”
聽到她憤怒的話,我和徐麗瑩也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麼。
“扣兒,時間不早了,你和麗瑩回學校吧,”我說道。
“可是,何大哥他?”扣兒還有些不放心。
“你大半晚上的在街上不安全!”我直接說道。
“扣兒,要不我們先回去吧,胡編輯的事已經讓何大哥夠難過的了,要是我們也出個什麼意外,那會再給何大哥添麻煩的,”徐麗瑩認真的說道,我覺得她說得在理,也很認同。
扣兒看了看何雨東離去的方向,又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說得對,好吧,那我們先回去。”
“竹子姐,那你?”扣兒問我道。
“不用擔心我,我一會兒叫個黃包車就回去了,你倆個女孩子,也叫黃包車吧,”考慮到安全問題,我說道。
“不用,學校離這裡又不遠,一路上又燈火通明,何必花費那個閒錢,”徐麗瑩溫潤地笑着說道,然後朝我揮了揮手,“我們從這邊走了,你一個人路上小心,”叮囑了之後便拉着扣兒朝學校方向而去。
此處不算熱鬧,沒有見到黃包車,我又走了一條街,這纔看到幾輛黃包車停在街角。和車伕還了下價,便要登上車,轉眼卻看到何雨東正坐在對面的一家俄式餐館裡,他的桌上已經放着幾個空空的酒瓶子,此時還在不停地往自己嘴裡灌着酒。
自己也做不了什麼,無可奈何,由他去吧,便叫車伕拉動了車。透過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坐在角落裡的何雨東,車子一邊前行,我卻一直盯着他,此時心中竟然涌出一種沉痛,說不清楚,但覺得應該替他分擔,就算不能做什麼也不應該置之不理。
“停車,”我叫住車伕,“我落了東西,先不回去了,”說着還未等車停穩便跳下車來。
徑直走到他桌前。
“酒!酒!怎麼還不來?”伏在桌上的他頭未擡起,卻伸出了手來大嚷道。
我拍了拍他的後背,然後叫了聲:“老何。”
他發覺有人在拍他,擡起頭來,紅通的雙眼緊眯着,看了我好一會兒,才醉熏熏地道:“你是誰?拍我幹嘛?”
“老何,”我叫了他一聲。
“不許叫我老何,老何是同志之間的稱呼,你不配!”然後又晃了晃手,說道:“你不配……”腦袋又敵不過酒意,沉沉地伏了下去,然後手又摸上酒杯,擡起頭來又要灌酒,發現酒杯已空,又咆哮道:“酒!酒呢?”然後拿着酒杯的手不斷地敲打着玻璃桌面,發出“咚咚咚”的磕響聲。
餐廳裡的人受到驚擾,紛紛轉過臉來往這邊看,我一時覺得很不自在。然而何雨東卻是酒後毫無意識,仍在自顧自地敲打着桌面。
一個俄國侍從急忙跑過來,鞠着躬,用俄語了說了什麼,何雨東仰靠在椅上,閉着眼,怒吼般地用俄語回了一句話,那侍從便匆匆跑過去,然後端着三瓶酒又匆匆跑回來。
“老何,你不能再喝了,”我說道。
“老何?你也叫我老何?你是誰?”他擡起頭來看向我,眼神迷濛。
“我是淺聞竹,”聞到他身上一大股酒精味,我十分不快地說道。
“哦,小淺呀,”他像恍然大悟似的,“快來坐下,陪我一起喝幾杯!”
“老何,你讓我稱你老何,你叫我小淺,咱們就算是朋友,看着你那麼痛苦,我心裡也不好受,”我說道,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得進去一支半語。
“不好受就和我多喝兩杯,來,把這杯幹了!”說着就把剛剛灌滿的一大杯酒放到我面前。
“你別這樣,我先送你回去算了,”說着便要去攙扶他。
“不陪我喝,不夠朋友,算了,我一個人喝!”他推開我,拿起酒杯便“咕咚咕咚”的往嘴裡灌。我想阻止,一人卻先我一步奪下了他手中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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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哥,你明明不能喝酒,就算再難過,也不能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呀!”徐麗瑩一邊將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一邊說道。
“麗瑩,你也來了,正好,我們一起喝!”
“扣兒呢?”我轉眼望去,見身後並沒有扣兒的影子。
“放心,我先送她回學校了纔過來的,”徐麗瑩答道,然後轉頭又向何雨東說道:“何大哥,我不許你喝了!”
“麗瑩,把酒給我,”何雨東不耐煩地說道。
“不給!”徐麗瑩也頗爲固執,根本不聽何雨東的話。
“麗瑩,知道嗎?我很難過,很痛苦,你就讓我喝吧!”眉眼間除了暈沉的酒意,還顯得很是疲憊,“我和老胡認識整整五年了,在俄國時他就經常教導我要正直做人,然後明確自己的理想和目標,他是我的知己,是我的良師益友啊,可是,他自己揹着我們,都做了些什麼?你叫我怎麼不傷心,怎麼不難過!”說着,何雨東閉着的眼居然流出了淚水,看得叫人更不知道能說什麼。
“胡先生他,或許有其它原因……”我嚅囁道。
“會有什麼原因讓他幹那見不得人的事?”何雨東叫囂起來,“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能原諒!”
他這一叫囂,又惹得廳裡就餐的衆人紛紛側目看向這邊。
麗瑩也環側目看向他們,眼中卻沒有我所表現出來的羞紅,而是一臉的坦然。
“你這個人平時看起來穩重踏實,但事實上性子最是急躁……”徐麗瑩道出了何雨東的弱點,我在心中暗想徐麗瑩果然對何雨東是極上心的。
“這些缺點我都知道,”何雨東搖晃着手說道。“麗瑩,你就別再數落我了。”
“何大哥,我沒有數落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說我們都很看好你,我們需要你的帶領,”徐麗瑩真切地說道。
“看好我?”何雨東苦笑起來,“不要看好我,我帶領不好大家,我當不好這個工會主席。”
“不,大家都說你這個主席很稱職很能幹,沒有人比你更合適,”徐麗瑩握住他的手說道。
“真的嗎?”何雨東探究的望向徐麗瑩,然後半分鐘的凝視,又是苦笑,道:“你不用再騙我,再也沒有比我這個主席當得更失敗的了。”
“何大哥,你要相信自己!”徐麗瑩鼓勵着何雨東,何雨東面色沮喪,而她卻聲色激動。
何雨東又是搖了搖頭,道:“我們一干人一起從俄國回來,義氣風發,雄心勃勃,說要轟轟烈烈大幹一翻事業,我們創工會,辦報紙,一些同志現在也已經在政府擔任要職了……一路走來,我們付出了多少努力,又有多少同志流血流汗,現在剛有了一點成效,怎麼……怎麼他們就經不住誘惑呢?”說着捶打起桌子,不僅是對背叛者的痛恨,也是對自己沒能帶領好一起工作的同志而深惡痛絕一般。
“國棟和那個舞女勾搭在一起,於明吸大煙被人抓住,民哲去賭博,欠下了一屁股高利貸,劍鋒挪用公款,現在取保候審,”何雨東喃喃地說道,“現在就連我最敬重的老胡,也做出這種齷齪事情,我們一起回國的一批人,現在就只剩我一個,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何雨東說越說越激動,抓住徐麗瑩的肩頭不住地搖晃着。
徐麗瑩也抓住何雨東,安撫地道:“何大哥,你別激動,冷靜些!”
“何大哥,這不關你的事,你不要再自責了。”
“明天我就去辭職,這個主席我幹不下去了!”怒氣再次襲來,何雨東根本聽不進徐麗瑩的話,又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便要灌下去。
徐麗瑩按住何雨東的手,又鼓勵他道:“何大哥,你不能那樣做,你是最棒的,我們相信你,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麗瑩,你不用同情可憐我!”何雨東硬聲說道。
“這不怪你,只是‘權錢色’三個字實在是太可怕了!”看着激動的他,我在一旁嘆了一口氣,沉冷地說道。
何雨東聽過我的話,倒是安靜下來,愣愣地半晌沒有動作,然後,也淡淡地重複道:“是啊,‘權錢色’三字太可怕了!”然後擡頭看向我。
“這不關你的事,自責也沒用,”我說道,剛纔他的一番自責反而使我鎮定許多,“既然事已致此,只好走一步算一步,麗瑩說相信你,我也相信你,麗瑩的話是發自內心的,我的話也是發自內心的!這酒,”我只手拿起一個酒瓶,“你要喝可以,我和麗瑩也捨命陪君子和你一起喝,不過,醉過今晚,明天你必須精神抖擻地照常去工會繼續上班!”
“小淺?”對於我的一番話,何雨東大爲詫異。
“你也不想你們的心血就這樣完蛋吧?”我笑笑說道。
“何大哥,你要振作,我們都相信你,”徐麗瑩又說道。
何雨東看過我,又看向徐麗瑩,突然“啪”地一聲拍響大腿說道:“好!今晚大醉,明天照常去工會上班!”
“就算是借酒消愁,大家也不醉不歸!”我也不顧旁人異樣的眼光,大聲嚷道。
“來,幹!”徐麗瑩也端過杯子高聲道。
“砰——”地一聲碰杯響,我們三人一起仰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