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飯,已經接近八點,呂家準備的各種娛樂活動便相繼開始,大家便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各去了自己喜歡的地方。
出了宴席大廳,從左手邊穿過,便有一處裝潢得古韻的戲院。我伸過頭瞧進去,只見偌大的戲臺上畫着臉譜的衆人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下面的觀衆坐在竹椅上喝着茶吃着點心,大都是些頭髮花白的老者。
“嘉文,”我打着哈欠說對吳嘉文說道,“剛吃飽飯,我有點困了,可不可以先在裡面休息下!”
“真是些小豬,”吳嘉文睨眼看着我,然後柔聲批准,“好吧!”
於是拉着我進去坐下。
“這是唱的什麼?”我看過吳嘉文,問道。
“這唱的是京劇裡著名的四郎探母,”吳嘉文回答道。
“四郎探母?說的是什麼?”
“北宋時期,楊家全家都是國之棟樑,爲抵抗契丹的南侵立下了汗馬功勞,現在民間流傳着很多他們的英雄故事,這四郎探母說的就是楊家第四子楊延輝和母親的故事”
“你說詳細些”
“楊家本來人丁興旺,但是在雁門關金沙灘一戰,大郎被亂箭射死二郎被大刀劈死三郎被對方的戰馬踩死,楊四郎則被擒,契丹的肖太后見楊四郎長得一表人材,武藝高強,於是招爲女兒鐵鏡公主的駙馬,”吳嘉文的口才很好,一句話順溜着說了下來。
“這樣啊?”我不禁詫異道,“他被擒做了敵國的附馬,於國是不忠,於家是不孝,這麼說來,這齣戲說的是一個不忠不孝之人?”
吳嘉文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看他這表情,我猜想是沒有料到我竟會問出這麼有水平的話,我在心裡嘿嘿得意了兩下。
只聽他道:“你說得不假,是有人說這戲宣揚一種“叛徒哲學”,應當否定,甚至禁演,但是,也有人認爲楊四郎的“叛徒”罪名,事出有因、查無實據,屬於“冤假錯案”,應予平反。”此時,有穿着大褂的僕人遞過來茶水,吳嘉文接過喝了一口。
“但不論如何爭執,世人對《四郎探母》的藝術成就都是一致公認的,這齣戲結構嚴謹,情節順暢,環環相扣,一氣呵成,對人物感情的描寫,也很有深度,在‘人情’二字上做足了文章。”
“好吧,那你說下去吧,我倒要聽聽,這人情味出在哪裡?”我有些不滿地說道。
“四郎家裡有嬌妻孟氏……”
“什麼?”我大聲驚訝道,“家裡面有妻子還跑到敵國去做駙馬?”
“你先別急,”見到鄰旁的人紛紛側頭看向這邊,吳嘉文對我噓了一聲說道。
“原本兩人十分恩愛,”吳嘉文接着說道。
恩愛?騙誰呢!恩愛還會討小老婆?!他一邊說,我則一邊在心裡腹誹。
“原本楊四郎也是不從的,但終究由於種種原因,還是屈從了。”
任何一個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殺人犯殺了人也是有理由的!我不滿,接着發自內心地牴觸。
“一晃十五年過去了,楊四郎由一個青年變成了一個而立之年的中年人。他摸摸下巴的鬍鬚,再看看自己的一身北國裝束,一陣悲痛油然而生。”
這樣的感慨倒像個人!
“後來,大宋再次出兵征戰守雁門,執掌帥印的是楊家六弟楊延昭,而帶領楊家將的是楊四郎的老母親佘太君,當聽到這個消息時,四郎心裡十分激動,分別十年的孃親和他一關之隔,不管後果如何,他決心要去和母親見一面。
但自己是沒有辦法出關的,萬般無奈之際,他首先想到了鐵鏡公主。四郎跪在公主面前,把自己是楊家四郎的秘密告訴了她。”
“那公主是什麼反應?”我聽到這裡,覺得有趣,趕緊問道。
“公主聽後十分意外,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心愛的駙馬竟是敵軍楊家將。他們婚後十五載,恩愛有佳,舉案齊眉,從來沒有鬧過彆扭。而這時知道真相,心裡一陣慌亂。如果把這事告訴太后,駙馬必死無疑。究竟怎麼辦?她沒有了主意,只有傷心地哭着,任憑駙馬怎樣勸慰,都難以聽進去。這時,懷裡的大阿哥哭了起來,孩兒的啼哭換起了她愛的勇氣,她不能沒有駙馬,孩兒不能沒有父親。她理解四郎,同樣,也敬慕楊家人的英勇。
於是,她問駙馬這個時候告訴身世,究竟是爲什麼?
楊四郎只好說實話,說是老母親就在雁門關內,他想去見一面,了卻做人子的心願。後來,賢德善良的鐵鏡果真拿到了母親的令箭幫助楊四郎順利出關,在她心裡,始終相信自己的丈夫,絲毫沒有懷疑駙馬不會回來。
四郎出關,如願見到了母親和自己分別十五年的妻子孟氏,孟氏見到四郎,便抱住四郎。獨守空房十五年,思念苦痛哪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一時想起,淚水滂沱而下……
正在這時,忽聽得打更人敲了三更鼓,四郎心上一驚——”
“怎麼啦?”我趕緊問道。
“那正是和公主約定歸去的時間……”
“那四郎究竟有沒有回去?”我急急地問道。
“你希望他回去呢?還是留下?”吳嘉文看出了我的心急,故弄玄虛地問道。
若是故事之初,我肯定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留下了,爲什麼還在回到敵人的地盤上去!但是,當聽到這裡時,這個問題卻把我難住了。
他究竟是應該回去?還是留下?
鐵鏡公主對他情深義重,十五年來,給過他無限溫暖和關愛,而她能夠冒險去拿令箭,幫助丈夫完成心願,相信丈夫不離不棄終會回來,肯定也是極愛楊四郎的,而孟氏苦苦等候四郎十五年,獨守空房,苦不堪言,轉瞬之間又要棄之離去,於情於理何以忍心?
此時想想,倒也諒解起楊四郎來,被擒之初,肯定也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以死殉國,但是,誰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呢?每個人只能活一次,假如有機會活下去,只要有一線機會,誰會輕易放棄?一個征戰殺場的勇士,必定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而要做出背國叛家的決定,我甚至能夠體會他當時的痛苦、掙扎和煎熬。
此刻,再一次面對這兩難的境地,他又該如何選擇?留下,又背叛了情深篤厚的鐵鏡公主,造成了另一個家庭的殘缺,離開,又愧對妻子,愧對母親,愧對正個楊家!
“如果是你?你是留下還是回去?”吳嘉文看出了我心中的矛盾,逼問道。
如果是我?留下?還是回去?
“嘉文,你快告訴我,四郎究竟是留下了還是回去了?”我無法回答,急於想知道楊四郎是怎麼做的?
“啊——”他捂着嘴打了一個哈欠,“你看聽戲太無聊了,我看你現在不困了,精神也好了,咱們去舞會那邊吧,那邊年輕人多些!”
“不行,我想看完這齣戲!”我倔強地說道。
“看完?現在這齣戲纔開始,要看完起碼要一個晚上,那就沒時間去跳舞了,”只見他對我撒嬌地笑笑,道:“好孜然,這四郎探母在戲園子裡經常可以看,但這呂家舉辦的舞會僅此一次!”
“好吧好吧,”沒辦法,只得跟着他出了廳門,“那下次你一定要帶我去戲園子看四郎探母喲!”
我回過頭,看那臺上扮相俊美的男子,還有那婀娜多姿的女子,此時正擺着身段、甩着水袖,震動着珠圓玉潤的歌喉,唱得聲情並茂。
不由嘆了一聲,如果當初知道雁門關一戰將改變自己一生的命運,他還會去嗎?
如果……如果沒有戰爭,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