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半個城市都化爲了燃燒着的戰場，克萊因獨自走在滿是廢墟的破碎街道上。
頭頂上飄散着漫天的大雪，耳邊不斷傳來激烈交戰的聲響，呼出一口渾濁氣體的克萊因低下頭，看着一棟曾經是民居的建築那燃燒着的房屋，在那片被熊熊燃燒的烈火燒得焦黑的殘垣斷壁中，原本鮮豔亮麗而此刻卻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布娃娃靜靜地躺在一片瓦礫之下。
不遠處，城中人類守軍被炮彈炸得破破爛爛的上百具野慘不忍睹的屍體，七零八落地橫在結了冰落滿了空彈殼的地面上，流出的鮮血染紅了腳下整條落滿了積雪的破碎街道，在坑坑窪窪的地面上那些深深的縫隙中匯聚成了溪流，而被他們伏擊的改造獸炮兵和一小隊狼騎兵則變成了一堆毫無生機的碎肉，在大量金屬子彈如同狂風暴雨的密集掃射下，連改造獸炮兵身上那厚度堪比坦克外裝甲的堅硬盔甲，都變成了一堆歪七扭八的焦黑廢鐵。
“還真是悽慘呢。”克萊因不由得感嘆道，在周圍的這一片慘烈景象的承託下，這句低聲的感嘆中帶着刻意夾雜的悲涼氣氛。
無論曾經與之類似的面畫多少次引入眼簾，這樣的一幕也依然是那麼地叫人無法去習慣呢。
不過，既然如此的話，在毀滅掉這一切的時候，也就不會感覺到那麼心痛了吧。
是的，時間總會治癒一切，他讓身上的傷口漸漸被撫平，讓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變得淡薄，讓最爲炙熱的情感一點點被稀釋，那些悲喜，離別，殘酷，傷痛的話面最後都會變成模糊的一片，不復被記憶。
但是，即便如此……
有些東西，還是不會被時間輕易抹去，就算是經歷了再怎麼漫長的時光，也不願意就此遺忘。
克萊因閉上眼睛，當他再次睜開的時候，雙眼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當他望向人類守軍與獸人帝國戰鬥的那個方向時，那平日裡淡漠如水的五官裡，藏着一股難以察覺的殺戾，這股巨大的殺氣就藏在那黑洞般深邃的瞳孔之中，像是無數遊蕩在黑暗中的塵埃。
“他們會爲此付出代價的。”克萊因冰冷地說道。
一步步踏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男人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黑暗的廢墟之中。
□
洶涌的暴風雪沒有停息，就彷彿這沒有盡頭的黑夜。
從獸人帝國的大軍擊破城門攻入城內開始，到現在也過了差不多有兩個多小時。
在這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裡面，他們除了在擊破城門的最初那段時間裡，意外地遭到了聯邦北方軍精銳獵狼犬部隊三個小隊的全力抵抗外，之後的進攻過程中都再也沒有遇到過像一開始時的那種猛烈的抵抗。
由於在最初攻城的時候，這支長年在冰雪高原上肆意掠奪其它種族城鎮，幾乎被所有人視爲是所向披靡的的獸王族大軍，居然在守衛聖洛林維克城的人類守軍那極爲猛烈的炮火面前遭到了慘重的損失，連續十幾次綿連不斷的強攻結果都幾乎被打到擡不起頭來，所以他們此刻正急需要在這城內展開一場盛大的殺戮狂宴，來滿足他們自身野獸般的嗜血慾望與天生的強烈自尊心。
不過，人類的守軍在城門被攻破之後卻沒有出現那種兵敗如山倒的大面積潰逃，而是以有條不紊的陣勢迅速地退守城中各個關鍵路口，並以殘垣斷壁和臨時碉堡之類的防禦工事進行掩護，不斷遲滯獸王族軍隊的進攻速度。
這種像蝸牛一般緩慢的推進速度遠遠無法讓他們感受到，像以往對所攻佔的城市進行屠城時的那種渾身浴血的快感，但是貿然前進的話就一定會遇到人類守軍在城內佈置的捕捉結界和地雷陣。所以在最初因爲遇到敵方伏擊並且損失掉一些前鋒部隊之後，獸人帝國方面也不得不大量使用改造獸炮兵所攜帶的雙管加農炮，不斷地對人類守軍的防線進行炮擊，並在前方的防禦工事被摧毀殆盡後逐步清理殘餘敵軍的方式逐步向前推進。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但凡是獸人大軍鐵蹄踐踏過的地方，都將會徹底遭到毀滅，化爲一片燃燒着的廢墟。而人類的
守軍就只能在這樣的攻擊下抱頭鼠竄，利用建築物的掩護紛散開來並不斷地向着撤退的地點移動。
原本如鐵壁般牢不可破的聖洛林維克城，在這羣如瘋狂涌入的蝗蟲，如熊熊燃燒的烈火一般浩浩蕩蕩踏步前進大軍面前，最終還是化爲了一片被無數屍骨無數血肉所浸染的人間煉獄。
領在陣行的最前端，獸人帝國的將領站在一輛裝甲運兵車的殘骸上，手中高舉着被長達五米的鋼鐵長槍貫穿的人類守軍屍體，從溫熱的屍體中流出的鮮血浸滿了他的全身，一下子染紅了那身黯淡無光的鋼鐵盔甲。
對着身後那成羣的獸王族士兵，用敵人的鮮血淋浴的獸人將領大聲問道。
“汝等生爲何物？”
“吾等即是死亡！吾等即是殺戮！吾等即是毀滅！吾等即是敵人畏懼之夢魘！”獸王族士兵們齊聲回答，震耳欲聾的吼聲幾乎要刺破黑夜。
“汝等之使命爲何？”
“吾之身即爲王之利刃！吾之命即爲王之鎧甲！吾之血肉即爲王之戰車！吾之使命即爲斬盡眼前之敵！”彷彿能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如同這座城市一般在沸騰燃燒，腳下那破碎的地面和周圍燃燒的建築物都在發出劇烈的震動。
“汝等聽命！遇敵必殺！將我們敵人的一草一木皆染至硃紅，將阻擋在我們眼前的一切生命滅絕殆盡，今夜，決不能讓任何一個人活着離開此地，皇帝萬歲！帝國萬歲！”將手中的長槍指向前方，獸王族的將領發出了全軍衝鋒的命令。
“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
“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
“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萬歲！”
在那名獸人帝國的將領身後，上千名的獸人士兵紛紛舉起手中掛着人類破碎屍骸的武器，儘自己全部的力氣興奮地大吼着向前方爆衝，這種氣勢，簡直就像是迎面撞來的海嘯，足以讓任何一支看到這種場面的軍隊爲之顫抖。
此刻，無數的吼聲攜帶着放肆的殺意在空氣中震盪開來，這種狂熱的氣氛頓時就化爲共同意志的戰爭氣場，成爲最嘹亮的衝鋒號角！
□
躺滿了人類守軍和狼人戰士屍體的街道上，滿身傷痕的霍克靠在一段殘破的牆壁邊，疲憊卻沒有一絲遺憾的臉上帶着自嘲的蒼白笑容。
剛剛纔用軍刀砍死了十幾只狼人的他，如今的樣子卻無法只用狼狽二字足以形容。左邊的手臂幾乎被狼爪巨大的力道整個扯下來，而肩膀上更是被爪下一大塊肉來，一隻眼球也因爲被飛濺的碎石擊中而失明，雙腿更是傷痕累累連肌腱都被堅韌的利爪狠狠撕裂，此刻下半身早已經沒有任何的知覺了。
這個樣子，別說是戰鬥了，恐怕連走路都沒辦法吧。霍克心想道。
老實說，從一開始參加這場戰鬥，他就從來都不覺得能活着離開，或者說壓根就沒打算要離開。身爲一名聯邦軍人，最好的歸宿可不是窩窩囊囊地老死在病牀上，能在生命的最後時光裡和身邊戰友一同並肩戰鬥，對他而言恐怕纔是最好的選擇。
應該說幸好有他帶領着這些獵狼犬部隊的士兵和城中守軍，與不斷通過感染人類來從內部摧毀聖洛林維克城防線的狼人交戰，這邊纔好不容易將大部分前來進攻的狼人戰士消滅，剩下的也在看到一番全力進攻失敗之後主動選擇撤退，最後總算是把這邊的陣線穩固了下來。
不過對於即將準備撤離這座城市的聯邦軍來說，因爲傷重而無法移動的霍克如今只是個無用的拖累。
“你們都走吧，讓我留在這裡。”簡單地包紮了一下之後暫時止住了身上流血的傷口，老兵霍克說出了很久以前拋棄掉的戰友在最後時刻對自己的同伴所說的話，按照他身上現在的傷勢，在這種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及時的救治，所以就只能夠選擇留下來和
之後那些涌上來的敵人同歸於盡。
“那好吧，既然你都這麼決定了。”之前被霍克鼓勵過的那個年輕人蹲下身，臉上的表情略微有些猶豫地說道。
“萬分感謝。”霍克眯起眼睛，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於是其他人在將僅剩的一個彈藥箱留下來之後，就紛紛向着兩架重型運輸艇所在的廣場移動，只留下霍克一個人留在堆滿了屍體的街道上。
風吹過，一片狼藉的戰場，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哀傷。
輕微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黑暗中漸漸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男人的腳步輕得像夜間遊蕩的貓，如果不說話的話根本就沒人能夠發現他的存在，但是那眼神卻猶如獵鷹一般的銳利。
“老頭子，還挺得住嗎？”克萊因一步步走上前，低頭看着滿是傷痕的身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一隻眼睛上還裹着繃帶的霍克。
“少了一隻眼睛，反而更加容易射擊。”霍克用僅剩的那隻眼睛看着烈火熊熊燃燒的那個方向，此刻的他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那些越來越近的腳步，還有迎面吹來的風裡面所夾雜的濃烈血腥味。
“是嗎？”克萊因淡淡地說。
嘆了口氣，克萊因伸手從口袋裡摸出一盒雪茄，隨手向着眼前的霍克丟過去。
霍克伸手接過對方丟過來的那盒雪茄，從裡面抽出一支用腳邊燃燒着的半截狼人手臂上歪曲的殘火點燃，這已經是他今晚抽的第四根菸，前幾次都因爲中間被打斷的緣故留下了小半截沒抽完的菸屁股，不過這次總算可以安安心心地抽完這根菸了。
他知道克萊因從來都不抽菸，所以這盒雪茄是對方特意留給自己的。
“突然間，好想回家，回去摸摸當年自己和弟弟一起養的那條老狗。”雪茄前端的火光一閃一滅，煙霧繚繞地吐了口氣，霍克首先開口道。
他的眉毛和鬍子上結滿了冰渣，就連咬着菸捲的動作看起來都很吃力。
已經有多久沒有回家看看了？時間太長現在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對於家的印象也漸漸模糊到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只記得院子裡弟弟小時候經常會去爬的那棵掛着鞦韆的大樹，還有那條總是會在自己回家時搖着尾巴跑過來的老狗。
對了，那個自己曾經懷念的家鄉早在大國戰爭的時候，已經被入侵的十字軍徹底地毀滅了，弟弟還有鎮子上的鄰居街坊都死在了那場戰爭中，從那個時候自己就早已經無家可歸了。
一直以來都是在不停地戰鬥，他已經有很久都沒有這麼平靜過了。
不知不覺，以前的好多好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
如果時間倒轉一切都重新開始的話，自己還會不會繼續選擇當初的那個決定，霍克不願意去想，這樣的想法也毫無意義。
回想起以前的經歷，他不曾後悔，也沒有時間去後悔。
“是啊，我也已經有很久都沒有回家了。”像是回想起了一些事情，克萊因擡頭仰望着飄滿了大雪的天空，若有所思地說道，毫不在意身上飄落的積雪。
好一會兒，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此刻的沉默，就像是彼此一種長久以來養成的默契。
“可以請你幫個忙嗎？”首先打破了這沉默地氣氛，霍克緩緩開口。
“沒問題，你說吧。”克萊因看着對方的臉，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滿足對方生命中最後的一個願望。
“帶着這羣年輕人回家，除了打仗以外，他們應該還有更好的選擇。”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對於死亡的恐懼，霍克露出一臉坦然的表情，輕輕地咧開了嘴發出沙啞的聲音，就像是一臺壞掉的錄音機。
克萊因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酸的，所以他轉過身，將自己的表情隱沒在對方看不見的黑暗之中。
“嗯，我會的。”點點頭，克萊因聲音低沉地說道。
“謝謝。”當說完了這句之後，霍克就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他真的好想靜靜地沉睡着，然後做一個關於過去的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