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照明燈不時地閃爍着不規則的光芒，與之相配的是遠處冷風穿越甬道帶來的風洞般的尖嘯。破損的塑復管道中不斷有水滴落下，發出一聲聲響亮的滴答聲，而意外地，這裡滋生出來的青苔不僅沒異味，居然還有一股泥土的芬芳。
付羲從佈滿裂痕的瓷磚地板上豁然坐起身，睜開眼睛。
縮小到只有手辦大小的銀河之星斜倚在旁邊，隨着他的動作亮起一道恆定的流光，照亮四周。
這是一棟極爲寬敞的建築物，建築頂端破開的大洞說明剛纔他就是從那裡撞入墜落進來。空氣中瀰漫着煙塵，地板上也堆積厚厚一層，似乎在表明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
“銀河之星自動縮小艦體體積，其他人也不在。”
付羲伸手一杵從地上站起身來，一邊說着，一邊拍去了手掌上的塵土，“高速航行一口氣穿越了不知多少個空間與時間片段，導致發生了人體器官感知反應不過來的意外，讓所有人失散分開了麼？”
他沉思片刻，揮手讓銀河之星懸浮在半空，更敞亮的光輝就將大廳樣式的建築物徹底照亮。
“還是說，是故意的，‘紫薇垣’空間的設計目的就是要將闖入者分散？”
在他醒過來的時候，縮小的銀河之星就已經進入戒備模式，孜孜不倦將周圍數百公里的環境掃描完畢。
即使沒有接收到任何危險提示，付羲依然謹慎地維持着警戒狀態，沒有輕舉妄動。
從銀河之星掃描後傳回的分析數據比對來看，此刻他已經身處最初進入‘紫薇垣’中時，衆人所看見的大陸中心地帶。
這裡有着錯落有致延綿不斷的建築羣，而他現在所處就在其中不顯眼的一棟不顯眼的房屋內，距離有着奶油色通天徹地光柱的位置不遠也不近。
光柱所處的位置就是這片空間的最中央核心。
人們和大多數動物一樣，都有趨光性。在失散且沒有地圖目標的情況下，大多人都會不約而同選擇前往最近的光源，所以在光柱位置遇見其他人的可能性更大。
掃描結果看，光柱所處位置是一座風格怪異的宮殿。
這裡的怪異不是指‘難以理解’，而是指建築風格多樣化帶來的違和感。
古典主義的對稱廊柱、哥特式的塔尖和尖拱窗、巴洛克風格的豐富曲線裝飾、後現代主義的符號審美……這麼多不同建築風格如積木般隨意拼接。就像是玩種田遊戲時，在農場中把所需要的裝飾隨意胡亂擺放，只是爲了湊齊某種條件，而不在意美觀。
與之相映襯的，是隨處可見的突兀擦除痕跡與扭曲跡象，就像此地發生過基於規則層面的戰鬥。
付羲目不轉睛地盯着一個因扭曲而形成的空洞，突然一道紅色的字符在他的視野中一閃而過。
【Error】
【Error】
【Error】
【系統已離線，管理員無應答】
潮水般的報錯提示涌來幾乎將他淹沒，迫使付羲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
等眼簾再度擡起，那些深紅色的警告字符已經消失不見，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這麼看來，曾經果然發生過什麼？”
付羲深吸一口氣，差點被灰塵嗆得咳嗽，喃喃自語。
他在直接面對‘星神’有關的內容時，本身所擁有的特異之處又一次顯現出來。
那些報錯信息提示，很顯然只會顯示給有足夠權限的人看。
他環繞四周，眼前這座老舊的建築顯得寧靜而又孤獨。付羲知道他需要找一個電腦終端或相似的裝置，追溯那些報錯日誌的來源，理解其背後的事件。
光靠想象和瞎猜，永遠不可能知道發生過的事情。
況且諾亞只是沒頭沒尾的說付道一需要‘星神之核’，卻沒說明這‘星神之核’到底是什麼。
是‘星神’的留下的秘寶？‘星神’體內的結石？亦或者是更抽象的權限、格位、力量？
當他沉浸在思考中，正欲踏出第一步，突然一聲脆響。
咔！
木質橫樑斷裂的聲音，伴隨着沉落的木屑，一道人影從天花板上掉了下來。
付羲眼疾手快，意念一動驅使銀河之星迅速接住那個墜落的身影。
“大人！”
驚魂未定的郗琅定睛一看，發現付羲之後驚喜地叫出聲，然後就要撲過來。
然而，在她靠近的剎那，銀河之星如一柄尖銳的匕首抵住她的咽喉，制止了郗琅往前的步伐。
“先停下。”
付羲對她搖搖頭，“你怎麼是一個人？其他人呢？”
郗琅連忙解釋說道：“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剛纔不是出現了好多奇怪的人在艦橋上嘛，大人您下令飛船加速，我很快就眼前一花。等再回過神來已經在一個工廠裡了。”
“我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工廠流水線還咔咔響，我只好順着流水線出口的方向一直跑，才跑出大門剛想鬆口氣，結果腳下踩空掉進沒有井蓋的下水道……然後就被您接住了。”
工廠？井蓋？
付羲不爲所動，在銀河之星的掃描之下，周圍環境早已被探明。
郗琅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十幾秒前根本沒有出現在哨兵陣列的探測裡。
也正因如此，他纔沒輕易讓她靠近。
“退後五步，站好，保持在我視線範圍之內。”付羲開口指示道。
郗琅點了點頭照做，接着問：“然後呢？”
“就這樣保持。”付羲冷靜地說，“在現在的環境，我不能確定你的真假，同理，你也不能確定我的真假。在信任有限的情況下，保持距離是最爲明智的選擇。”
此話一出，郗琅先是渾身一顫，瞬間感到背脊發冷，然後露出微不可查的後怕表情。
對啊！
她突然意識到，她可沒法確定真假，萬一眼前的付羲和之前冒出來的傢伙一樣怎麼辦？
郗琅又後退了兩步，沒有再繼續靠近的意思。
銀河之星就像一道明亮的戒尺，懸在二者中間，充當分隔。
在這沉寂的氛圍中，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那座建築物，步入外部的街道。
如果說建築內部的風格已經足夠怪異，那到外邊之後就足以稱得上荒誕抽象。
街道是扭曲的，樹木是扭曲的，天空是扭曲的……付羲甚至看見了一隻鴿子，鴿子腦袋如螺旋槳般旋轉，帶動整個身體飛翔。
“大人，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走了一小段距離，郗琅忍不住開口發問。
付羲並未立即回答，他的眼神專注地盯着銀河之星所展示的立體地圖，周遭到處都是扭曲和被擦除的空洞，將街巷分隔成巨大的迷宮。而他們除開有着奶油色光柱的大陸中心之外，似乎無處可去。
片刻後，他忽地微怔了那麼一下。
“那邊。”
付羲轉過身，擡手指着不遠處藏在一堆宏偉城堡與宮殿中間，毫不起眼的普通水泥樓。
“哪裡？”
郗琅努力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疑惑歪了歪腦袋，“那裡有什麼嗎？”
付羲只是邁步，做過多解釋。
如果，他是說如果，如果在他腦海深處那些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穿越記憶，以及穿越前的記憶是真實存在的，那此刻要去的水泥樓，一定是‘紫薇垣’延綿不斷建築羣中的關鍵地標。
哪怕隨着時間流逝，關於過去的記憶在慢慢變淡。
他也還是在那些誇張的城堡與宮殿中間認出來了。
那棟不起眼的水泥居民樓，是幸福家園小區7棟。也正是他‘穿越’之前的家！
一路無話。
付羲都不清楚此刻懷揣着什麼樣的心情，是激動還是興奮，是恐懼還是戰慄。
似乎有關世界的真相就在眼前，馬上就能揭開謎底。
兩人沿着路前行，扭曲的建築與街道被拋在身後，從狹窄巷子中擠過之後，那水泥居民樓近在眼前。
郗琅緊追慢趕，卻在跟到一處轉角，腳步陡然剎住。
沒路了！
郗琅瞪大眼睛，下意識用手捂住嘴不讓自己驚呼出聲。
就在他們前面，一道橫穿整個視線範圍的虛無天塹攔住去路。
被抹去的虛無就如深淵，死氣沉沉寂靜一片，水泥居民樓就這樣被突兀的隔開。
而在虛無之中，散落着各種破破爛爛的殘骸，以及堆積成山的屍體。每一具屍體都是赤裸着，無論男人女人都身體完好沒有一絲傷痕，他們蜷着雙腿，就像在襁褓中安眠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
郗琅忍不住出聲問道，聲音在這靜謐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
眼下的景象算不上嚇人，更多是一種精神上的衝擊，因爲不知曉真實情況而產生猶豫。
付羲瞥她一眼。
片刻之後，他才淡淡開口回答道：“這裡所有的‘人’，都是‘紫薇帝君’。”
“什麼？”
郗琅莫名其妙，可付羲卻沉默沒有再回答。
在他視線裡，除開這些身體完好的人類身軀之外，視線中還有另外一些突兀的字符提示。
【檢測到異常數據情況，驗證失敗】
【請用戶按照預定模板調整】
【創建失敗】
【創建失敗】
【已自動保存至草稿箱】
看着付羲沉默樣子就連郗琅都忍不住替他着急，想要催促卻又不好開口。
從二人相見那刻起，氣氛就有些不太對。
現在不禁讓郗琅懷疑，在她面前的真的是付羲麼？
而眼前這些人……什麼叫‘都是紫薇帝君’？郗琅忽地想到銀河之星艦長室裡，那具同樣安眠的男人屍體。
付羲並沒有注意到郗琅那微妙變化的表情。
他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這些突如其來的字符提示上，沿着一連串失敗提示往下看，終於看見最初的那條提示。
【審批中……】
【角色修改內容過多，已超越系統安全範圍，當前謬誤等級……4級，角色創建已駁回】
付羲捕捉到幾個此前沒看過的關鍵詞，忍不住皺眉。
又順着日誌延伸的方向擡頭，最終在很遠的距離纔看見一行小字。
【警告，檢測到第三方非法插件數據，當前謬誤等級7，根據《（內容缺失）用戶使用公約》管理員已將您的賬號封禁】
用戶公約、管理員、賬號、角色創建……
一連串有既視感的詞彙，伴隨在瀑布般向上滑動的報錯提示，在付羲準備進一步檢查的時候消失了。
付羲的拳頭不由自主地緊握，再環顧周圍，那些紅色的字符就像是一場幻覺。
那些浮於虛空中的人類身體還靜靜凝滯。
這一切，是場遊戲麼？
他無法斷定。
假設這是個虛擬的世界，‘星神’們是玩家，而他們是一段智能程序生成的NPC——這種解釋似乎能解釋許多事，包括‘星神’對待這個世界的態度，還有他們所展現出來力量。
可付羲總覺得不太對勁。
如果真的只是這樣，星神在這個世界留下如此多明顯的痕跡，有那麼多追尋星神的人，卻沒能發現這一點？
他陡然回想起得到銀河之星時，曾見過那封賽琳一族寫給‘雲上之神’的禮物信。
【宇宙是虛假嗎？我們真的只是虛擬存在？您真的是我們的神嗎？我們做錯了什麼讓您失望？您爲什麼要拋棄我們？】
賽琳一族使用的疑問句，而非肯定句。
如果能夠確定世界是虛擬，賽琳一族何必發出那麼多接二連三的疑問。
很可惜，現在留下‘微縮銀河’裡的賽琳族殘黨，早已經不知曉當年建造銀河之星發生的事情。
付羲的目光在那些懸浮於虛空中的人類身體上流連，按照日誌的內容來看，這些都是被用戶創建出來後又廢棄的‘角色’。
假若這裡的‘用戶’就是指‘紫薇帝君’，他早就應該被封號了纔對。
而反過來，假若‘管理員’纔是指‘紫薇帝君’，那麼……
這裡的‘用戶’又是指誰？
“哇啊！你不要過來啊！”
郗琅的尖叫聲如刀鋒劃破寂靜，直插雲霄。她如風一般朝付羲狂奔跑來，甚至沒能顧得上懸浮在兩人中間的銀河之星威脅。
付羲渾身僵硬在原地，感覺到一種彆扭的異樣感充斥全身。
就像在此之前，銀河之星艦橋出現那些莫名奇妙的人時候一樣，明明身邊有什麼東西是錯誤的，認知卻將其忽略了，只剩本能的求生欲還在提醒。
他們忽略了什麼？
付羲轉過頭，郗琅已經撲進他懷裡。
而在背後，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每個人都露出親切笑容，同時擡起手打招呼。
“啊！付羲！是我啊！這是什麼鬼地方，我找了你好久。”
“該怎麼出去，現在應該要去找其他人匯合纔對？”
“這裡看着就很危險，不能久留。”
他頭皮發麻。
纔想起來那個明明應該很顯眼卻被他忽視掉的名詞。
【謬誤等級7】
所謂謬誤，不就是世界運行出了問題，導致BUG或者報錯麼？
銀河之星飛旋急轉，快子光矛如降世雷霆掃射而過。
然而，本該直接被汽化的‘人們’卻毫髮無損，還紛紛急切地想要跑到他身邊。
付羲不屑的冷哼一聲，就這？
下一刻，他抓起郗琅扭頭就跑，迅速撤退……哦，不對，是戰略轉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