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招侍和酒吧領班交代一聲，帶着付羲等人出來，沿着平民區的主幹道行走，絲毫沒有害怕的意思。
此處雖然與航空塔傘蓋圓環上方的空中都市相差甚遠，破敗程度像是差距幾個時代，但在深夜依然一片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盛況。
攤販吆喝與客人很多，隨處能看見招徠客人的女招侍，工人、牛仔、拾荒者、流浪攤販混雜，偶爾還能看見一些西裝革履的企業員工。
不過付羲他們所過之處都會陷入詭秘的寂靜，人羣會自動爲開路的特戰小隊讓開道路，沉默注視直到幾人走遠。
巨企人很少會出現在平民區，每次出現，都可能和“大清洗”、“混亂”之類的名詞掛鉤。
在厄裡特航空港輪值企業委員會的統治下，這裡人們對巨企恐懼多於怨恨，與玫瑰城的情況截然不同。
特戰隊員們時刻保持冷靜與警戒，不會無意義閒聊。
付羲很清楚出現這樣狀況的原因，沒有開口。
蒂露則滿腦子都是自己姐姐的事情，同樣保持沉默。
女招侍受不了這種只有腳步聲的靜謐，主動開口找話題：
“喂！桃花的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蒂露沒有理她。
女招侍無所謂，繼續自顧自問道：
“你和桃花爲什麼會分開？她一直在念叨，賺到的錢據說都拿去黑市僱人找你，既然你還活着爲什麼不來找她？”
蒂露同樣置若罔聞。
她心裡憋着事，即將要去見的那個人，年幼時生活的種種記憶涌上來……被照顧的自己、撒嬌的自己、被訓斥的自己、被禮物逗笑的自己、在父親葬禮用被用力抱緊的自己。
自出生起蒂露就沒有見過母親，父親又總是很忙。
瑪姬的存在貫穿她整個人生，以姐姐的身份承擔了所有母親的責任。
可現在忽然有人告訴她，你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這個最親密的人。
瑪姬……哪怕她不是‘皇帝’成員，也一定有很多事情瞞着她。
女招侍問了很多，只見蒂露面色高冷走在那個貴氣男人的身邊，頓時恍然：
“原來是發達了。”
她眼中露出羨慕：“真好啊，桃花妹妹，你是不是要把桃花接到上層港口去享福，她也是個大美人，難道你們想……”
“閉嘴吧，帶你的路！”
沒等付羲說話，走在前面的特戰小隊成員明楷先忍不住說道。
他餘光始終看着付羲，生怕這個不知輕重的女人惹怒公司的大少爺。
女招侍閉上嘴，上下打量明楷一遍，咧嘴露出個奇怪的笑容，看得他脊背發涼。
之後交流沒有再繼續。
一行人沒有走多遠，從正路轉進小巷。
探照燈的燈光照不進這種陰暗的角落，如果說外面的破敗中還有一絲生機，這些巷子裡則完全是死氣沉沉。
道路比外面更崎嶇泥濘，淤積的水窪被特戰隊員的手電光掠過，表現浮現出花花綠綠的紋路，不知參雜多少成分不明的化學物質。
兩側的房屋……不能叫房屋，只能叫草棚。
草棚裡躺滿的人，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大多數都缺胳膊少腿。
陰暗中總會不時傳出神經質的怪異笑聲，這裡的人要麼帶着超夢儀，要麼帶着沉浸式虛擬頭盔，虛幻世界的享受讓他們能逃避此身所處的殘酷現實，醉生夢死。
蒂露終於忍不住皺眉：
“他們就住在這種地方？”
荒原的小鎮已經很破敗，也遠比眼前的景象更好。
女招侍看了她一眼：“看來你家裡人真的把你保護得很好。”
她視若無睹跨過個渾身抽搐的殘疾男人，繼續往前走：
“上層的大人們又不管下層城區，這叫什麼來着？城市的釘子、毒瘤，活在毒瘤裡所有人都得自力更生。
“人嘛，各有各的活法。別看他們這個樣子，等到了白天，要麼可以去找黑醫館試藥、要麼找個手術室把身體的一部分賣掉，換來的錢夠活好幾個星期，根本餓不死。”
蒂露問道：“那等賣光了怎麼辦？”
“死唄！”
女招侍理所應當說道：“活到現在已經夠啦，都是沒本事的普通人，在荒原裡指不定就死在什麼天災意外裡，呆在厄裡特好歹能多活幾年，又有什麼不滿意。”
付羲始終沒有插入這場對話，只是掃過這些人的身形後就收回目光。
他們並不是活不下去，而是物質的缺乏導致向虛擬逃離。
或許他們現實中躺在泥水溝似的露天草棚中，吃不飽穿不暖還有身體缺陷，但戴上虛擬頭盔，他們就是身處那個虛擬世界中至高無上的王者。
那些看起來做工精緻的超夢儀和虛擬頭盔售價其實很低，偶爾還會免費發放。
這也是如今巨企們常見的維持統治手段之一。
提供廉價的、豐富的虛擬娛樂，用成熟的算法數據操縱使用者多巴胺，從而讓他們沉溺，消磨心中最後一口怒氣。
等認命之後，就再也不能產生威脅。
不是什麼高明的手段，但有效。
一行人各懷心思走出破敗逼仄的小巷，沿着金屬垃圾堆邊緣多走兩百米，視線豁然開朗。
入眼是一棟雙層的木質小屋，屋頂還有整齊的紅色磚瓦。
小屋立在金屬垃圾堆空出的間隔中，周圍還有人工挖出的水塘，種滿鮮花。牆角擺放着水碗和食盆，從腳印看是在喂荒原獨特的小動物沙鼬。
“桃花這棟房子不錯吧，有好多人開高價她都沒賣。”
女招侍嘿嘿一笑，從踱步改爲小跑：“我去叫門，你們等一下。”
她三兩下竄到木門前，用力敲打，同時高聲呼喊：
“桃花！桃花！快開門！”
“你妹妹來了，她來找你啦！還不快點來開門！”
“……”
多次呼喊之後，始終沒有動靜。
透過側面方窗的窗簾能看到屋裡燈還亮着，付羲輕輕點頭，明楷就帶着幾個特戰隊員走上前去。
“誒，你們幹什麼？”
“等一下！”
轟！
明楷大力踹門，木門應聲而倒，特戰小隊魚貫而入。
女招侍跺了跺腳：“幹什麼！怎麼能私闖民宅……啊！”
她忽然尖叫一聲，如受驚兔子般往後跳開。
付羲和蒂露臉色都變了。
因爲大門倒塌的客廳正中央，有一具背後插着匕首的屍體，倒在地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