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或者說標準時間制的凌晨。
銀河之星中燈火通明，一座絢麗的小型立體城市已經在艦艙之中逐漸勾勒出輪廓，劃分出好幾個功能區。
離開地表來到太空之後，白天與夜晚這種形容詞就失去意義。
遠方的恆星如同亙古不變的永恆火炬懸在遠處，而蔚藍星在腳下，隨着時間推移，兩顆寶石般的天然衛星從舷窗邊劃過。
銀河之星就像海洋中漂浮的孤島，讓人迷失。
付羲靜靜地立於舷窗之旁，不借望遠鏡遠眺宿月和卯月表面那些被撞擊出來的隕石坑。其中的部分坑洞中，閃爍着微弱亮光，那是巨企所建立的太空基地。
沉默始終籠罩着艦長室的每一寸空氣，只有瑪德琳娜化身出來的小貓，在艦長椅旁邊的柱角上悠閒地磨爪子。
——比起飄在天上無聊地當貓貓船，她還是更喜歡貓咪形態，哪怕用成爲了艦載AI，也要保留一個金屬的貓貓化身。
“喵~”
百無聊賴的小貓咪終於停止摧殘椅子柱角，翻滾轉身，明黃色瞳孔好奇盯着門口方向。
有人匆匆忙忙走進來，馬上行了禮：“帝君大人。”
是郗琅。
在與付紅纓交談過之後，他主動將她叫回來，來到銀河之星上。
他想要知曉過去事情的細節，從而來確認某些東西。
付紅纓和他講述的那些，關於她腦海中混亂不清晰的記憶碎片。
記憶碎片的內容晦澀而離奇，混亂很難有連貫的邏輯，就連她自己也表述的不是很清晰。
付羲聽完之後，也沒能還原出大概的場景。
不過有一點很令人在意，
付紅纓提到，她記憶的場景中，有個奇怪的男人說，她未來會成爲和星神一樣的存在。
根據她的破碎的描述，那個奇怪的男人樣貌本基本還原，而剛剛好有意思的是，付羲恰巧認識一個，和奇怪男人的長相相差無幾的人。
——就是他的‘本體’。
得出的這個結論有點過於驚悚，過於顛覆他的認知。
從方舟山跑到銀河之星來，付羲就是想要冷靜思考一下，起碼捋出一條清晰的脈絡來。
最關鍵的，自然是要確認‘本體’到底是什麼？
按他從‘本體’提取記憶影像中的畫面，‘本體’應該是蔚藍星的外來者，因飛船墜毀流落到蔚藍星。
可這段記憶影像既視感太強，就像他從其他人口中聽到的故事版本。
同樣恰巧的是，就在不久之前，付羲才從‘太虛’大使口中聽到與影像中相關的詞彙。
招呼郗琅在艦長室的待客沙發上坐定。
付羲沒有多餘的寒暄和客套，就直接朝郗琅問：
“十二年前，你從‘太虛’逃到Sol-III星系，乘坐的那艘飛船叫‘飛燕號’？”
郗琅稍微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眼前人着急把她帶到這艘近地軌道的星艦上，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不過，她隨即還是沒有任何隱瞞地點點頭：
“是，我正是乘坐飛燕號從‘太虛’逃離……大人您從董寅那裡聽到的？”
郗琅心思玲瓏，付羲最近接觸的人裡，大約只有董寅會知道‘飛燕號’這個名字。
付羲並未否認，也同樣朝她點了點頭，雙手交織成塔狀：“沒錯，是他透露給我的消息，並且‘太虛’還想要星際開拓聯盟同意，讓他們在星系中打撈飛船殘骸。”
這是實話實說，不過付羲沒有告訴郗琅，此刻特意找她確認真假，並不是因爲董寅說的話。
飛燕號這個名稱，正是‘本體’提取的記憶片段裡，視角主人公所乘坐的飛船！
他略微停頓，語氣變得柔和了一些：“抱歉，我並沒有質問的意思，只是想確認一些我們之前沒有聊到的事情細節。”
郗琅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並說：
“您問吧！郗琅不會隱瞞。”
“謝謝。”
付羲招呼在旁邊玩耍的瑪德琳娜，去爲兩人去分別泡兩杯咖啡，隨後他繼續問道：
“你當時乘坐飛燕號來到Sol-III星系後遇上蜃景蟲洞，隨即飛船墜毀，只有你一個人死裡逃生，流落到蔚藍星。”
郗琅安穩坐下，點了點頭：“沒錯，帝君大人。”
付羲略微停頓，手也慢慢垂到桌面上：“那你認不認識一個，臉上戴金色面具的中年女人，她應該也在飛燕號上。”
郗琅臉色一黯，一邊點頭一邊說：“這也是董寅告訴您的嗎？您說的那個人……叫聞人春水，也是‘太虛’前任女官。正是有她的幫助，我才得以從‘太虛’逃出來。”
付羲並未回答，董寅沒有提到任何有關金色面具女人的內容，這是他此前從‘本體’中提取的記憶片段中看到的畫面。
根據女孩的給出的回答，現如今已經基本能夠確認答案。
從‘本體’大腦提取的記憶片段，
那段影像中的視角主人公不是他本人，而是面前的郗琅。
怪不得記憶碎片的角度那麼奇怪，因爲郗琅身材太過嬌小，所以視角很矮，並且看什麼都覺得很大。
只是……
爲什麼從‘本體’大腦中提取出來的記憶碎片，視角的主人公會是郗琅？他敲了敲手指，並未想到什麼合理的答案。
可能性很多，如果‘本體’與紫薇帝君有紐帶聯繫，或許是郗琅通過那支碧玉髮釵將自己的記憶傳輸了過去。
豈不是意味着，已經能實錘‘本體’就是紫薇帝君？
他本人其實是紫薇帝君？
這樣的話，付紅纓所述及的記憶碎片內容，似乎也有了一個能說明白的解釋。
只有真正的星神，纔有資格斷言，一個人能否在未來變成和星神一樣的存在。
不！
不太對！總覺得哪裡還有問題。
付羲及時阻斷了思維更進一步的發散。
關鍵在於，現在他所知道和看到的都是一面之辭！
就如付紅纓所說，在這個世界觀下，記憶是不可靠的，哪怕本人都無法保證自身記憶的絕對正確。
付紅纓已經提醒過，她的記憶遭到過修改，不能全信。
而且退一步來講，‘本體’是紫薇帝君，與‘付羲’是紫薇帝君這兩個概念之間，仍舊有本質性的區別！
“呼……”
一瞬間各種思緒在腦中翻涌不休，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感到有些疲憊。
這樣胡思亂想下去，是得不到什麼結果的，他還需要關鍵性的證據來證明‘本體’的身份。
如今看來，這份證據，只可能存在於蔚藍星的‘星神禮讚’之中。
這麼想着，念頭逐漸清晰，付羲收斂了思緒，眼前的郗琅顯得有些緊張不安。他微微一笑，問道：“董寅想要打撈‘飛燕號’殘骸，你怎麼看？”
郗琅稍稍搖了搖頭：“‘飛燕號’墜毀在蜃景蟲洞裡，蟲洞空間是扭曲的，不能用現有的宇宙學知識去理解，如今再想要去找到飛船殘骸……希望渺茫。”
付羲點了點頭，他並不是真的徵詢郗琅意見，而是用提問結束了這個話題。
雖然小姑娘對他這個‘帝君’百依百順，但有關‘本體’的信息，付羲肯定不會就這麼說出來。
“既然如此，我會答覆董寅，回絕他們的請求。”
付羲舒了口氣說道，然後把話題引朝另外的方向。
“是，大人您決定就好。”郗琅乖巧地點頭道。
“你在浮空車上想對我說的內容，現在可以開口了。在酒店走廊裡，董寅叫住我的時候，你遇見了什麼？”
提到這個，郗琅立馬就坐不住，從椅子上一下子站起來，捏緊拳頭。
“大人，那個叫李陽春的武官告訴我，除了他們之外，有其他太虛人擅自離開了‘太虛’，跑到蔚藍星來，如果我沒猜錯，是來找我的！”
“你的朋友？”
付羲的眸子似乎深邃了些，聽到這話，他的腰背微微挺直。
郗琅抿了抿嘴脣，歪頭回答：“算是……吧，那孩子叫隴琳，此前和我一樣是聖女候補。不過‘太虛’聖女只有一個，我成爲聖女後，她也就去了其他崗位。根據聞人前輩所述，自我從‘太虛’離開後，那孩子就一直替代我的履行聖女職責。”
“也就是說是你之後的第二任聖女？”
“不是。”郗琅搖了搖頭，糾正道：“從我走之後，那尊‘僞神’並沒有再選出新的聖女，隴琳似乎只是他的侍女。”
付羲大致明白了情況，最後問道：
“她來蔚藍星是爲了找你？爲什麼這麼說？”
郗琅欲言又止。
付羲明白了，擅自離開‘太虛’，又跑到蔚藍星來，的確就像是專程來找郗琅，爲她通風報信。
“我知道了，你把隴琳的特徵告訴瑪姬和夜清歡，她們會幫你關注下落。”
他點了點頭，從艦長椅之上站起來，說道：
“時間不早了，你回方舟山去吧，我自己待一會兒，不用管我。”
郗琅恭敬地站起，深深一禮。
“是，帝君大人，那郗琅告退。”
女孩兒走遠，身影逐漸消失於艦長室的大門，室內重新陷入一片靜謐的安寧。
突然，一道微弱的撕拉聲吸引付羲的注意。
“喵~”
房間中有隻小貓咪嬌滴滴的叫一聲，在地板上翻身打滾，好不自在。
“？”
付羲低下頭，用腳尖輕輕踢了踢金屬小貓梆硬的肚皮：“不是讓你去泡咖啡嗎？你怎麼還在這裡。”
瑪德琳娜歪起腦袋看他。
“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