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蛻妖密窟中回到青鸞鎮,已是兩天後。
一下午時光,鄞冽就坐在水車旁,癡癡地望着北方天際,看着晴空中白雲流走,明晦變幻間,彷彿這方天地也隨他的黯然而靜止住了。
想爲那空空的心中填補些什麼,可在雜亂無序的思緒中沉浮,像個無底洞在一點一點地吞噬自己。
而買酒回來的楊信,遠遠地瞧着呆坐在水車旁的鄞冽,驀地軟心一觸,進而嘆了口氣。
感情這東西,填不滿,也掏不空。
“給,酒鬼居的秘製桂花釀。”
挨着鄞冽身邊坐下來,楊信拿起其中一壺酒,不動聲色地遞給了他。
“酒雖不是好東西,但有時,能醉上一醉也是好事。酒醒了,曾放不下的心事,或許就放下了。”
鄞冽木木地轉過頭,恍惚地看了看楊信,驀地又低下頭,瞧上他手裡的桂花釀。
半響,終是訥訥苦笑,接過了酒壺。
撕掉封口油紙,朝嘴裡送了大口,可鄞冽的反應卻是寡淡得很。
“這酒像水一般,好沒味。”
楊信一怔,隨即抄起酒壺跟着送了口。
這酒還是那個味,烈勁兒十足,回口留香。
驀地,楊信懂了。
心頭不是個滋味,就是珍饈百味擺在鄞冽面前,他也覺得甚不如意。
“不是酒沒味,而是你自己還放不下。小鄞,你打算還要消沉到幾時?”
“我也不知道。”
這酒喝起來跟水般寡淡,他喝與不喝,都無關痛癢。
懷揣這酒壺,鄞冽又出神地望了會兒天空,幽幽說到。
“信哥,你說清瑤守在忘川邊,此刻過得好嗎?她,很喜歡人多,也喜歡熱鬧的。”
“她眼下好與不好,與你有何干系?”
看着丟了魂似的的鄞冽,楊信口氣間,莫名加重了幾分。
“我只知道,你並非想那晚在歸元山中說的那般坦然,而且過得一點也不好。”
“人,總要需要點時間去適應;等過了這段日子,就好了。”
鄞冽說到。
“多久?一個月,一年,還是更久?”楊信無奈地搖搖頭,點出了血淋淋的事實:“諸多逃避,不過是你自欺欺人。”
“是啊,我說不過你,也留不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騙自己。每個人都勸我接受現實,我明白你們是爲了我好;可這現實放在心中有重,多壓抑,你們可知道?信哥,我好累,快喘不過氣來。”
“那生離總比死別來的好吧!”
舊事重提,儼然,這是劑藥效持久的猛藥。
“你非薄情寡義之人,弟妹亦非忘恩負義之輩,可天意如此作踐!難道你忘了祖師的訓示,弟妹是你情劫中的應劫之人,若心懷執着不放,不僅是你深受其害,她亦是在劫難逃!”
“我知道,我都知道!”
痛苦地閉上眼,可一觸及這揪心之處,鄞冽雙眼淚滾而落。
“人前我再裝得若無其事,可心呢,心裡卻裝得滿滿當當,沒有絲毫縫隙可讓我喘息。信哥,我何嘗不願儘快忘了她,可越是想忘記,心裡越記得清晰!”
說着,鄞冽像個孩子般,在楊信身邊黯然慟哭起來,倉惶無助。
即便當初鄞冽天雷加身,幾番生死關頭,楊信何時見過他這番悵然落淚?
驀然懂得,情這東西不在朝夕,而在綿長入心,固化不移。
“小鄞,把心一橫,只需想着這一切一切都是爲了弟妹好;等時間久了,終歸有釋懷的一天。”
孜孜不倦地撫着鄞冽起伏的背脊,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豈不知,只是未到傷心處罷了。
“大哥,二哥!”
忽然背後傳來一陣焦急呼喚,打亂了這片哀傷凝重的氣氛。
“我可算找到你們了!”
一回頭,便見米輝跟團火雲似的,慌張不已地衝過來。
楊信一驚,順勢站起身來。
“四弟,你是怎麼知道我和你二哥在這?”
“別說了!我和秀兒倆跟無頭蒼蠅似的,滿青鸞鎮的找你們,若不是剛纔碰見李宏師兄,說撞見你在酒鬼酒買酒,來了水車附近,我現在還真不一定能找着你們倆!”
喘着粗氣間,米輝一張嘴,噼裡啪啦地說了一大段,還真見着急。
“出什麼事了?你們在宿舍留個口訊,我們便可知,還滿鎮子的瞎找;瞧你累的,快坐下慢慢說。”
見滿頭大汗的米輝,累得夠嗆,楊信也是挺過意不去的,順勢從乾坤袋中取出瓶靈泉水遞了過去。
咕咚咕咚地下了大半瓶,那盤桓在喉嚨的燥熱,終於消褪下去。
此時鄞冽也迴轉過些神來,收拾了下自己的狼狽樣,輕聲問到。
“四弟,究竟出了什麼事?”
“大事!”
手背一抹嘴,米輝焦急地說到。
“兩天前,鈞天教神風堂堂主宋恩,把三哥人給扣住了!”
扣人?
頓時,旁聽在側的兩兄弟,臉色一白。
“鈞天教爲何扣下三弟?”
“說是前陣子天魃地宮一行,壞了鈞天教大事,上頭怪罪下來,要拿三哥治罪!兩天前,三哥人就被宋恩帶着了,眼下生死不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逮不住他的罪責,就拿他身邊人開刀,夠陰險的!
頓時,鄞冽就火了!
“爲何不攔住他們?”
“二哥,敵衆我寡,根本攔不住啊!況且宋恩拿人時說,三哥是他們神風堂的人,他們鈞天教處置教內門徒,輪不到我們插手。宋恩還說,還說——”
“說什麼?”
鄞冽急問。
“宋恩當時讓我轉告你,要想把人平安贖回去,就得二哥你親自走一趟,把天魃地宮中的事情交代妥當。”
好個醉翁之意不在酒!
說到底,這幫仗勢欺人的狗,還緊咬着地宮中的寶物不放;想來先前,他們沒少向他這兄弟套話,定是沒從霍書言口中套出個什麼所以然來,故使出了這等下作手段來,欲逼他就範!
可如今霍書言受制於他們手中,鄞冽若不去,儼然人甭想平安回來。
“既然鈞天教給我下了這麼大個絆子,點名道姓要見我,我鄞冽豈有龜縮之理?且去會一會這幫狗崽子。”
“我陪你去!”
“等等我,大哥!”
人多勢頭足,說着,楊信和米輝二人,就疾步跟上鄞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