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 流雲心中茫然又混亂。
今日上午,她勉強定了定神,拿着自己的稿件和一些紙袋包好的零食前往樓下齊先生的家請教問題。
齊先生租住了樓下一整套公寓, 平日裡常有客人與他在書房閒聊。流雲在一旁聽着, 往往受益匪淺。
剛拍了幾下大門, 門忽然開了。
一位身穿灰色中山裝、剪着清爽短髮、身材修長的青年走了出來。
流雲往旁邊讓了讓, 青年隨意地朝她瞥了一眼, 一言不發地邁着大步離開了。
流雲藉着他轉頭的機會看清了他的樣貌,五官端正帥氣,看起來很是清俊, 眼神明亮,見到她神色平平淡淡的, 完全沒有其他男子面對她時的淫邪、好奇、愛慕等亂七八糟的目光, 就好像碰到的只是一個陌生人。
即使對方對自己不理不睬, 流雲還是十分開心,這青年不以貌取人, 真當得上品格不錯這個讚譽。
她不禁看向門口處站着的齊先生,疑問道:“先生,這位是?”
齊先生笑着搖了搖頭:“快進來,今天有餃子吃!”
流雲走進門內,等齊先生關了門, 看着他的眼中還是露着些許好奇。
齊先生一邊走進客廳, 一邊給流雲解釋:“他是我朋友的兒子, 前幾年留學法國, 今年剛畢業回國, 在上海大學任教。他呀,天生一副臭脾氣, 對人愛理不理的,只喜歡研究數學,到現在都沒一個女朋友,我朋友急得跟什麼似的,就託我給他介紹幾個漂亮又大方的女孩子。剛纔跟他說了這件事,他不願意。我勸了他幾句,他就生氣,乾脆起身離開了,攔都攔不住。這餃子剛下鍋還沒熟呢!真是!”
說着他又對流雲嘆道,“如果他把那脾氣改一改,和你倒也合適。”
喜歡數學?性格孤僻?還真像炎火啊!不過應該沒那麼巧吧?流雲聽後感覺有些怪異,心下直嘀咕。
“潘先生,我又來打擾你們了!”流雲內心默默吐完槽,轉頭對着廚房裡忙碌的清麗人影喊着,把手中的東西放到角落裡一隻案几上:“先生說笑了,我現在覺得一個人過得挺好的,對談戀愛和結婚完全沒興趣呢!”
潘先生回頭應了幾聲,表示歡迎。
齊先生拉開一張椅子,坐到圓形的飯桌前,招呼流雲坐下,說道:“當初我就勸你不要急着和張博涵在一起,你偏不聽勸,現在嚐到苦頭了吧?我看哪,你這是對愛情沒信心了。其實你不必這麼悲觀,優秀的青年還是很多的,如果你願意,我給你也介紹幾個,怎麼樣?”
流雲心中不禁感到窘迫,臉上也帶出一絲赧然。自己當初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不過,齊先生哪時候也幹起了這做媒保媒的行當?
她坐到齊先生對面,聲音裡有着慚愧:“往事不堪回首,我都快把他忘記了,現在國家危亡,哪還有那麼多旖旎的心思?而且我真的發現,一個人生活特別自在。多一個丈夫,多費一份心,累得要命。我現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日子過得輕輕鬆鬆,簡簡單單。您就別給我介紹青年才俊了!”
“好、好!姻緣也是要看緣分的。你們年輕人啊……我管不了啦!”齊先生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根菸,拿起飯桌邊緣的打火機啪嗒一聲點燃,吸了一口煙,繼續嘆息,“年輕人就是國家的希望,你們知道上進是好事,我也能夠放心……”
流雲立刻坐正,認真聽完教誨,聽完心中又多了不少感觸。
“海民,你在寫作業呢?”餃子還沒煮好,流雲詢問過齊先生,便到書房裡找他才九歲的兒子齊海民。
齊海民長得眉清目秀,一雙大眼睛咕嚕嚕轉起來,十分機靈討喜。
他見到最喜歡的流雲姐姐,眼中直髮亮:“姐姐,你上次答應我的事情……”
流雲撲哧一笑,左手狠狠地□□他腦袋上的軟發:“小饞貓,口水快流出來了!”說着把身後藏着的零食送到他面前,抓着紙袋的右手前後晃了幾下,把他晃得眼睛發綠。
“好姐姐,我給你玩積木,這是我最喜歡的玩具。”海民趕緊把自己寶貝的玩具遞給流雲,討好的笑着。
流雲忍俊不禁,把零食放在書桌上,笑道:“你既然言而有信,我也不會食言,這積木你留着玩吧,我在一旁看書好了。”
言罷,流雲便在書架上翻找起書籍來。
“好嘞!謝謝姐姐!”海民高興地收起玩具,抱住裝滿零食的紙袋,幸福得直樂呵。
在齊先生家吃過餃子,討論一番寫作上的問題,流雲便告辭了。
回到住處,午睡過後,流雲起牀洗漱完畢,稍作打扮,拎起一個出門經常攜帶的較大的皮包,挎在肩膀上,決定去附近的街區逛逛。
北四川路臨近上海北站,隨着居民的大量涌入,商業得到極大的發展。
一大批名店和知名商號的開業,讓北四川路成爲滬上知名的商業街區。
這一街區的文化藝術也極爲發達,北部與多倫路相交匯的地區居住着大批知名作家和文人,同時以廣舞臺,即羣衆影劇院爲首的電影、戲院分佈於馬路兩側及周圍。
熙熙攘攘的人羣川流不息,北四川路果然繁華熱鬧。流雲走在街上,感覺自己彷佛融入其中,又好像置身世外,種種憂思一時散盡,心情都有幾分愜意。
“嘉敏,我就說那沈流雲是個禍害,你看看張博涵,被她迷得跟什麼似的,被她玩弄了感情還念着她的好,整天和朋友去尋她。真不知道她有啥好的,不就長得一張狐狸精的麪皮嘛,專會勾引人,性子不如你溫柔,做人也不如你和善!張博涵真是瞎了眼睛!”
一道尖銳的女聲傳來,流雲腳步一頓,看着剛從前邊的商店出來的劉璇和黎嘉敏,臉上笑容頓消,逐漸變得陰雲密佈。
這些人怎麼到哪都能看見?真是煩人!流雲懊惱地躲到旁邊的書店裡。
“你別這麼說,博涵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很快會想通的。”柔柔弱弱的女聲安撫着同伴,逐漸消了聲息。
兩人漸漸走遠,流雲離開了書店。
唉,女人何苦爲難女人呢?貶低我難道就那麼讓你們快樂?
光是想想,流雲就知道,張博涵和他那羣朋友,肯定是把自己當作玩弄感情的騙子了。
切,張博涵天天萬花叢中過,就沒一個人說他風流!
如果我是男人,他們還會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嗎?
這世界怎麼就對女人如此不公呢?
流雲望着天空,不由感到有些悲涼。
幸而現在流行私奔,方家也早已聲稱原主死亡,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新辦的身份,即使張博涵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人,自己最多名聲有些受損,不會有太大的妨礙,否則自己分手就真是找死了。
流雲匆匆行步,想要早點回到住處。
行走間,前方一塊普通的招牌驟然閃亮了她的眼睛。
同好書店?同女子書店?女子書店?腦子裡靈光乍現,流雲神色激動起來。
疾步回到住處,扔下手中的東西,流雲擺好紙筆,即刻開始給炎火寫信。
“炎火,我今天逛街的時候,腦子裡冒出了一個絕妙的想法。
我要創辦一份《女子月刊》,讓它成爲全中國最爲權威的刊物之一。
沒有書店,恐雜誌不能行銷各地,所以我決定先辦女子書店。
現在國家羸弱,如果更多女性能夠被喚醒,加入救國強國的隊伍,毋庸置疑,那將是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量。
創辦女子刊物,發表女子作品,供給女子讀物,爲婦女作智識上的服務,簡直是幫扶婦女與救國強國兩不誤。
……
我相信,總有一天女性能頂半邊天。”
現在可以發表進步言論,今後可以宣揚抗日救國,真是再好不過了!
流雲暗暗興奮着,恨不得立馬着手開辦一家這樣的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