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謝回到神仙窟的時候,正趕上大家吃早點。
這裡的一切都很精緻,早點也不例外,色香味俱全,並且用了一種地下特產的穀物,清爽之中,帶着幾絲溫潤,口感極好。
東西好,自然價格也貴,龐謝不必問價格,只要看看董一石的臉色,比地上的黃土也好不了多少,就知道價格不菲。
“諸位大哥,你們要殺要剮,我都認了!咱們先去我住的地方再說吧!”吃過早點之後,董一石苦苦哀求,說道:“要是再繼續住這裡,就算你們饒了我,我也沒法再活了,非得被逼債的拉去做苦力不可!”
“那也無妨,大不了一走了之,跟我們去青州住,追債的總不能追到青州去吧?”高鋒笑道。
他江湖經驗豐富,任何時候都不會放鬆警惕,看似是在說笑,實際上是提醒其他幾人,這地方四面皆敵,好不容易找個落腳地,輕易不要更換,萬一換個地方,搞不好就要落入陷阱。
董一石看起來雖然有些窩囊,也不像是敢拼個魚死網破的性子,但還是小心爲妙。
“大哥,咱們昨天來的時候,說是要聽琉璃小姐彈琴,這都一天一夜了,琉璃小姐也沒來,咱們再等下去,他們非懷疑咱們的用意不可!”董一石見高鋒拒不答應,轉頭向龐謝告饒。
“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龐謝眉頭微皺,進了青樓,卻不叫妹子,只怕非奸即盜。
吱!
話未說完,就聽院門一聲輕響,有人推開木門,大踏步地走進院子裡,遠遠瞧見龐謝等人都坐在屋中,站在院中也不進去,遙遙拱了拱手,笑着說道:“你們真是好運氣,琉璃姑娘今日居然有時間了,你們做好準備,姑娘稍後就到!”
說話這人,正是昨天引他們進來的青衣少年,說完這句話後,也不等屋子裡的人答話,袖袍一甩,轉身離去,大步走出院子。
董一石愕然,目瞪口呆地望着青衣少年離去的方向,嘴裡喃喃說道:“完了,這會真要去挖礦了,琉璃姑娘的出場費可是天價!”
就在青衣少年走後不久,遠遠傳來一陣環佩叮噹的聲音,又過了半分鐘,兩位少女一前一後從院外走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宮妝打扮的白衣少女,眉目如畫,面色清冷,梳着流雲髻,彆着一支白玉孔雀步搖,穿着件雪白的柔絹曳地長裙,耳上戴着白玉耳墜,腰間掛着羊脂纏花的玉佩,一雙皓腕垂在身體兩側,戴着對白銀纏絲雙扣鐲,從上到下,一身素白,端的是銀裝素裹,就好像是冰雕仙女。
沐天音在青州也算絕色,容貌超凡脫俗,就連她瞧見這位白衣女子,也不由一驚,這份容顏倒算不上絕世無雙,但這份清冷的氣質卻是世間少有。
在白衣女子身後,是位身量尚未長開的青衣丫鬟,年紀只有十二三歲,揹着一尾古琴,小步快跑,氣喘吁吁的跟在後面。
“琉璃見過諸位先生!”
轉眼間,白衣女子款款步入正堂,欠身一禮,目光掃過堂上衆人,只在沐天音的身上停留了一下。
屋子裡面除了龐謝、高鋒、莫家兄弟和董一石之外,還有沐天音,不過,她已經換上了男裝打扮。
琉璃似乎看出來了,但卻沒有揭破。
“見過琉璃姑娘!”莫鷂斜靠在榻上,拱了拱手說道。
“琉璃昨日聽說,有位先生受了重傷,卻仍堅持要來聽小女子彈琴,想必就是這位先生吧?”琉璃輕聲問道。
“正是。”莫鷂說道。
“那小女子就獻醜了。”琉璃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喚來守在一旁的青衣丫鬟,又在屋中找了張木案,將古琴放在木案上面,躬身跪在後面,輕輕彈奏起來。
竟一句話也不多說,說是彈琴,就是彈琴。
隨着琉璃的雙手撫過琴絃,屋子裡響起似有似無的琴聲,就好像春日小雨粘在臉龐上,能感覺到一點溼意,但你若去看它,卻又朦朦朧朧,什麼也看不到。
這一瞬間,屋子裡驟然安靜下來,安靜的只剩下呼吸的聲音,就連龐謝也情不自禁的投入其中,只想欣賞琴音,再沒有別的念頭。
轉頭看去,其他幾人也是一樣的表情,就連董一石也沒有心心念念他的銀子,完全沉浸在琴聲裡。
琴聲漸漸響起,音色隨之拔高,高而不亢,就好像陽光照在透亮的溪水裡,雖然極爲明亮,卻又通通透透,清清淺淺,百轉千回,令人回味無窮。
許久之後,琉璃袖籠雙手,琴音也漸漸散去,一曲彈畢,迴音繞樑,屋中諸人足足靜坐了一刻多鐘,方纔回過神來。
“好厲害!”高鋒頭一個讚道。
龐謝一怔,他只知道高鋒劍法高明,卻不知道他還懂琴。
“這首曲子曲調變化無窮,兼又紛繁複雜,姑娘卻能彈得一絲不錯,錯落有致,若是學劍一定是名高手!”高鋒大笑說道。
撲哧!
不等龐謝張口,守在一旁的青衣丫鬟已經笑出聲了,她見得人多了,誇琉璃彈琴彈的好的也有很多,從這個角度誇的還是頭一個。
“這是《清平散》麼?這首曲子我也聽別人彈過,能彈到如此境界的,還是第一次見到。”沐天音出神說道。
她沒有掩飾自己的聲音,琉璃也沒有說什麼。
“這位先生以爲如何?”聽了這兩人的話,琉璃都沒有評論,轉頭向莫鷂問去。
莫鷂淡淡一笑,勉力坐了起來,說道:“琉璃小姐,琴技高超自不必說,袖手一攏,便是‘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反手一挑,便是‘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更兼着情與琴和,古人曾雲,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也不過如此境界。”
莫鷂,或者說司馬報,出身九姓十三宗之一的司馬家,琴棋書畫是必學功課,自幼就有高人指點,即使不深通此道,也非非常人可比。
此時,三兩句便說中了曲子的妙處,就連沐天音也連連點頭。
可惜他說的雖然好聽,琉璃臉上卻浮現出一絲黯然,低聲說道:“你如此辛苦也要來聽琴,我還以爲……唉,原來你並不懂……”
莫鷂不由愕然,剩下的話也說不出口。
一曲彈畢,琉璃也不願再呆,打算收拾瑤琴離去,就在她正要起身的時候,堂上有人忽然張口。
“籠中鳥!”龐謝皺眉說道。
“嗯?”琉璃的動作忽然慢了下來,緩緩擡起頭來,仔細看着龐謝,略微有些緊張的問道:“你說什麼?”
“我好像聽到籠中鳥的叫聲,雖然清脆悅耳,婉轉千回,終究不是自己的心聲。”龐謝沉聲說道。
“能得先生一語,也不算我白來!”琉璃眼中忽然起了一層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