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啊，孽障！”
聽過李桐光講清楚了前因後果，王奉儒大人差點氣得閉過氣去。可他還不能拿李桐光如何。非但是不能將他如何，還要對他千恩萬謝。人家連甲冑都未曾替，帶着血上門來，足見其仁至義盡。從延安府馬不停蹄奔回京城路途幾何？即便是煉氣士這麼多天來不眠不休也未必受得了，回到京城之後先到他王家來報信，這還有什麼可指摘的。
由王大人的次子送出了王家大院，李桐光出了院門絲毫沒有停歇，駕馬而去，直奔了寧王府。
寧王府較之王家大院，守衛森嚴許多。李桐光距離王府大門還有一箭之地的時候，就有兵卒架好了拒馬樁，手持長戈，直對着李桐光。
李桐光翻身下馬，亮出自己的腰牌：“天靈衛千戶李桐光，有要事求見寧王千歲，十萬火急，請速去通傳。”
這邊話剛說完，打頭那個兵卒和身邊的人對視一眼，略微點頭，衝着李桐光一拱手：“李千戶請在此稍待，且容我前去通傳，保證快去快回。”
當真是快去快回，沒用多久的工夫，這個兵卒跑回來，對着李桐光又行了一禮：“千戶大人，寧王千歲有宣。請隨某前來。”
李桐光如今做了千戶，得守一些之前不必守規矩。在他還是個道士的時候，進到什麼深門貴府裡隨意打量，也都不會有人怪他，反而要覺得是自己家中佈置連這個煉氣士都有沒見過，顯得有面子。
而作爲千戶隨着家丁僕傭來到府裡，李桐光連頭都不能擡，只能眼瞧着前邊兒這個人的腳跟，亦步亦趨。
穿庭過院，可就是來到了戲園子。寧王千歲最愛聽戲，卻從來不自己到戲園子裡去，他不喜歡那個熱鬧勁兒，也有端着身份的意思。甭管是評劇、梆子、墜子還是崑曲，一律都是接戲班子到家裡來演，王爺想看什麼，這個戲班就演什麼。
這時節正是王爺聽戲的時候，戲臺上鑼鼓點兒熱鬧着，僕傭把李桐光領到了王爺的近前，在十步之內。
李桐光剛要下拜，王爺忙一擡手：“甲冑之士不拜，李千戶，有事言明。”
“末將李桐光見過寧王千歲，您吉祥。”李桐光微微擡眼瞧了一下，這邊兒廊檐下是擺着三張座，只有王爺居中坐着。想來是李桐光這個外人前來，女眷迴避了一下。餘光一瞥，見屏風後有人影閃動，李桐光心下了然。
怎麼張嘴呢？雖然在王奉儒大人那裡已經說過了一次，李桐光卻仍是覺得很有壓力。
“千歲……”幾經斟酌，李桐光輕嘆一聲，“您可知道半月前，三個布政司的天靈衛調動一事嗎？”
周穆風眉頭微蹙，思索片刻，點點頭：“朝堂上，陛下和忠文王過問過此事，似乎和什麼邪教有關係？不是我手頭管的這一攤，我也不怎麼關心。出什麼事兒了嗎？怎麼還非要來跟我說？”
“日前收網，末將負責延安府仙姑會的掃平。”李桐光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擒獲了魁首……這麼跟您說吧，我剛從王奉儒王大人的府上過來。”
“延安府？”周慕風聞聽此言，心下一驚。李桐光去延安沒什麼奇怪，拿住了賊也不怎麼新鮮，但是要到王奉儒大人家中和他的府上來說明情況，再聯想到什麼跟他們有關係的人在延安……
“自書遇到不測了？”周穆風站起身來，直視着李桐光，“到底怎麼了，說得詳細些。”
李桐光這一回沒能被周穆風攔住，擡起裙甲單膝跪倒，雙手抱拳舉過頭頂，高聲道：“寧王千歲，末將罪該萬死！”
周穆風更心慌了：“快快請起，本王恕你無罪，但講無妨。”
李桐光這纔是一點頭，起身應道：“王奉儒大人家中的小公子，您未來的女婿，舉人王自書，便是盤踞在延安府的賊黨魁首，這一支邪教，便是他組織起來的。現已被擒，正拘押在我天靈衛的牢監之中。”
“啊？”周穆風都準備接受王自書在掃平行動當中不幸殞命的消息了，得了這個消息，一時間竟是難以接受，“李千戶，若不是見你身披血戎，乃是功勞軍士，我現在便叫人叉你出去！你現在離去還則罷了，若是不然，可別怪我在聖上面前參你這紅人一道。”
“寧王千歲！”李桐光拔高了嗓門，“末將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千戶，卻也絕不會信口雌黃。此事千真萬確，絕無半句虛言。我自延安馬不停蹄馳奔回京，連口水沒喝，就是要在天黑前跑完指揮使司衙門，王家大院，以及寧王千歲您府上這三個地方。您看我這一身血戎，還不當真嗎？”
周穆風搖晃晃向後退了兩步，手扶着額頭，眼看着就要往後栽倒。有近侍上前一把攙住了周穆風，指着李桐光的鼻子就罵：“你這廝好大的賊膽！我家姑爺也是你能憑白污衊的嗎？惹得千歲爺生這麼大的氣，咱家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閉嘴！”這時候已經緩過一點兒勁兒來的周穆風罵了自家老黃門一句，端起桌上的茶盞來，猛灌了一口水，把茶盞砸碎在地。再擡頭，他長呼一口，對着李桐光抱拳拱手：“李千戶，本王承你這個人情，我王府上下欠你這麼一次。以後但有所需，你儘管開口。”
“末將不勝惶恐。”李桐光這邊剛應聲，便是聽的“蹬蹬蹬”急促的腳步聲音自屏風後傳來。跑出來的是一個粉雕玉琢一般的小丫頭，長得像年畫裡跑出來似的那麼可愛。
這姑娘急忙忙上前來，瞧着是眼圈微紅，咬牙切齒。
敢在這王府裡這麼不講規矩的，沒有旁人，必是郡主周蘭穎。李桐光擡起手來，剛要抱拳問候，那姑娘到近前來一擡手，“啪”——大耳光抽在了李桐光的臉上。
其實李桐光完全可以躲開的，即便是未曾想到郡主會對自己出手，李桐光的反應也絕對足夠靈活。他不躲，是因爲既然打不疼，躲了也沒有意義。周蘭穎的刁蠻任性，滿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挨一個巴掌便是算了，躲開來那是觸什麼黴頭？
“你抓了王郎？”周蘭穎險些咬碎自己這一口銀牙，“你這個王八蛋，你給我等着，本郡主……”
“放肆，穎兒你給我退下！”再怎麼寵溺，這個時候周穆風也不得不開口了。沒有這樣的規矩！一個郡主扇了一位天靈衛千戶的耳光，還是當着寧王千歲的面，這要是傳揚出去，他周穆風的臉面往哪兒擱。
“穎兒不要胡鬧。”說話間一個儀態端莊的婦人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咱們要謝謝這位李大人才是。”這婦人想來就是寧王妃了。
李桐光連忙見禮：“末將李桐光，見過王妃閣下。”
“爹，娘，咱們殺了他！”小郡主周蘭穎扯着自己母親的袖口高聲道，“這人抓了王郎，王郎纔不會是邪教的賊首！”
好狠的心。李桐光心下一驚，寧王千歲這樣一個明白事理的人，寧王妃不過講了一句話，卻也是攔着自己的女兒，怎麼這小郡主就如此言語？開口閉口就是殺人，好似人命於她而言不過遊戲一般。
寧王臉上掛不住了，訓斥道：“休要胡言！再多囉嗦，爲父可是要請家法了！”
“父親，”周蘭穎這時候瘋了心了，“王郎是我未來的夫婿，是您的女婿！他如今被擒被冤枉，您當爲他出頭，殺了這胡言亂語的賊人，爲王郎出氣。”
“你胡鬧！”周穆風表情也好驚異，“穎兒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語萻，你快把這小冤家帶下去吧。”
寧王妃也是忙不迭點頭：“好，我這就帶穎兒下去。”
這周蘭穎還要跟寧王妃撕扯，卻是被幾個婢女護着便是走了，似乎還要叫囂什麼，卻是被寧王妃掩住了口，只能聽得一聲聲含糊的喊叫。
不多時，待到一衆人再走回屏風後，周穆風纔是移開了目光，滿面愁容。他嘆道：“這般，王自書啊王自書，我情願聽到的是他死了的消息。讓李大人見笑了，穎兒雖然刁蠻，卻從無有這般時候，平素裡絕非如此。想來當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一時蒙了心智。還請李大人不要見怪，我定會補償，改日，差人送到府上。”
“王爺客氣了。”李桐光微微點頭。
這個補償，與其說是補償，不如說是封口費。拿真金白銀來讀李桐光的嘴，讓他不要把今天在王府裡的所見所聞講出去。這種錢，李桐光不要都不行。
這時候臺上的戲還沒停呢，鑼鼓點敲得密集。臺下能聽見臺上的聲音，臺上自然也能察覺到臺下的情況，出了天大的事情戲也不停，這一是規矩，二是表示自己這些個唱堂會的不窺探人家的私隱。
寧王周穆風長嘆一聲，跌坐回椅子裡，朝着自家的老僕招了招手：“今天就到這兒吧，照規矩翻一番賞戲，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