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年,天靈衛太忙了。
各種案子都處理不過來不說,五月的時候當今太后過五十歲大壽,一句戲言說要在今年開一科恩科。哪成想忠文王魏康當場拍手稱善,要禮部酌情安排相應事宜。
就因爲這一句戲言,禮部都炸了鍋了,還連累天靈衛也跟着跑前跑後。考場裡巡場是小事,派過去小貓小狗兩三隻就解決問題了。京畿的安全才是頭等大事。這麼多舉子涌入京城,給天靈衛的衛戍工作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而且這一科會試結束之後,要不了多久就到了臘月廿一。
臘月廿一,放在以前,是個尋常的日子。京城的百姓們無非是忙着採買年貨,籌備着過年。可打二十三年前它就不是個尋常的日子了,因爲這一天是大林朝當今聖上的生日,同天節。
從臘月二十到臘月廿二,舉國公職休憩三天,普天同樂。在京城,更是要舉行盛大的祭典和集會。皇帝在臘月廿一這天還會離開皇宮,巡遊過市,受萬民朝拜。
同天節結束之後就是過年,可不光是從年三十到初一,沒出正月就是年,正月十五還有個花燈會呢,人家一家團圓去了,天靈衛可不能閒着。
照理說,天靈衛剛剛設立的時候,確實有巡視京畿衛戍保全的職能。然而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這一塊的職能已經從天靈衛這兒拋出去了。後軍督護府另安排了其他部隊來做這方面的工作。
可是誰讓天靈衛是當今煉氣士最集中的機構呢?上面有令,就信得過你天靈衛了,別人誰來都不好使。愁得唐恩祿頭髮都快掉光了。
唐恩祿是誰呢?乃是天靈衛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使大人,當朝正二品武官。他也是青要山帝隱觀出身,與當今帝隱觀觀主是一輩人,要論到周賢那兒,周賢得管他叫一聲十三師公。有人形容他,就用一句話,“頂烏紗緋袍繡獅,踏雲靴玄衣麒麟”。
什麼意思呢?大林朝正二品武將的常服官服是紅色的底色,胸前的補子是獅子,所謂“頂烏紗緋袍繡獅”。而他不常穿這套衣服,另有一身短袍,乃是今上御賜。黑底金線走繡麒麟,腳上同是一雙金線走祥雲紋的登雲靴。謂之“踏雲靴玄衣麒麟”。
照常來講,麒麟、白澤紋樣,都是公、侯、伯、駙馬用的,許一個二品武官做常服官服,是莫大的榮耀。更何況他這一身玄衣除黑金二色以外中無雜染,麒麟繞身威風凜凜,更顯特別。
這是今上對這位都指揮使愛護和信任的體現。
可今時今日,唐恩祿恨不得自個兒沒當這個都指揮使,沒做這麼一身打扮,沒擔這副擔子。
本以爲貢院大門已經落了鎖,在城內的天靈衛可以緩一口氣的時候,線人來報說是有一支北元殘黨混進了胡人的商隊裡,要在同天節上搞出一點事情。這件事是千戶趙汝昌手底下的線人報上來的,趙汝昌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根本就沒敢在自己手裡捂着,直接遞到了唐恩祿手裡。
唐恩祿腦瓜仁子都快被這份線報給燒熟了,他也不敢把這種事捂在自己手裡啊。
北元軍隊現在在正面戰場上節節敗退,各種負隅頑抗地掙扎均未取得任何效果。明眼人都知道,北元這是秋後的螞蚱,蹦噠不了幾天了。如果說這些自知已無法在正面戰場上取得成績的北元人,真的藉助商隊混入了京城,要在同天節當天掀起腥風血雨,拼一個同歸於盡玉石俱焚,那實在是太有可能了。
同天節是什麼日子?皇帝的生日啊!這要是讓北元人鬧出亂子來,且不說造成多大的危害,好些人腦袋都得搬家!
再三跟自己這位千戶師侄確認了線報來源的可靠性,唐恩祿一咬牙一跺腳,親自去了一趟後軍都護府,把這件事報告給了左都督蘇煥。
因爲這件事的處理,不應該由天靈衛出面,向上面報呈是最好的做法。天靈衛實在特殊,即使是處於上十二衛之列,卻也不負責京畿安全。現在這麼忙活都是被逼出來的,真遇到這種涉及王城安全的大事得走程序,絕不能越俎代庖。然後交由府軍衛、三千營以及神機營來處理。最不濟,這也是順天府的黑鍋。
這事沒往上報則以,往上報了以後蘇煥一聽正好,我正要找你呢。
找唐恩祿什麼事?還是北元殘黨混進京城的事。
不光天靈衛有線人,順天府也在胡商聚集的地方安插了耳朵不是?順天府的耳朵也發現了一點蹊蹺,循着蛛絲馬跡已經查了好幾天了。這一查可是把順天府的捕快們嚇壞了,這事他們管不了!
爲什麼管不了?在能力之外了。他們發現了博額和亦都罕活動的痕跡,沒敢打草驚蛇,連忙把人收收束回來,直接向後軍都護府求助。
博額和亦都罕都是音譯,寫作b?ge和idugan,是蒙古薩滿教對於教內神職人員的尊稱。博額是男薩滿,亦都罕是有家族傳承的女薩滿。這些薩滿和中原的煉氣士一樣,身負諸般神通,而且手段陰邪殘忍,詭秘多變,使人膽寒。這是順天府撤出來的早。若是真的讓京城裡的捕快和這些薩滿撞到一處,怕是連個全屍都留不下來。既然涉及到了身負神通威能的對手,那麼這件事就必須要求到天靈衛的頭上了。
蘇煥正好給趕來通報的唐恩祿下達了作戰任務。其稱三千營會攜同天靈衛作戰,授予唐恩祿臨時調配三千營將士的資格,爲令不遵者可斬而後奏。
給了唐恩祿這麼大的權力,自然也要給他足夠的壓力。蘇煥上下嘴脣一碰,要求唐恩祿在五日之內清剿這一支北元殘黨。若是五日之後還沒有結果,軍法處置。
京城到底是京城,不是這些北元人的地盤。唐恩祿能夠坐上高位身着玄衣麒麟,也不是憑藉着祖輩恩澤,這一筆一筆的功勳是他自己殺上來的,自有利落的手段。
天靈衛總衛久在京城,滿說是胡坊裡面藏了人,就算是臭溝裡面多了兩隻蛆,只要天靈衛想狠下心來查,那就一定能查得出來。
行動那天晚上壓着死線,胡坊被悄悄地“清理”了出來。所謂清理,就是驅逐無關人等,確保在行動開始的時候沒有人會出來搗亂。
隨着宵禁的時間一到,坊市的大門封閉,胡坊就徹底與外界隔絕了。不僅僅是阻斷了地面上的交通,水道和各種地下暗道也被天靈衛仔細排查,並封堵住了。唐恩祿從天靈衛各武備衛所調集來共計十一名返虛境界修士,算上他那就是十二名大修,這些北元人不但是入地無門,上天也無路。
天靈衛打定了主意,要甕中捉鱉,痛打這羣落水狗。
實際上,唐恩祿也不敢讓任何一個北元人從他手底下走脫。這些蠻人本謀劃着要在同天節上鬧事,若有餘孽退走,犯下什麼案子了來,回頭再查到他的頭上,不單說烏紗不保,唐恩祿腦袋都可能搬家。這種事不是沒有前車之鑑的。
可即使是已經將這些北元的殘黨圍困在此,天靈衛的諸多煉氣士也沒打算一擁而上。博額和亦都罕的手段極其詭異,各種神通與中原有很大不同,誰也不知道他們留着什麼後手。
煉氣士聚集的地方通常會佈下防衛偵察的法陣,那麼這些北元人藏身的據點裡面一定也有。白日裡驅散胡商的行還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進行,可如今三千營和天靈衛都已經到場,若是這些北元人再無察覺可就說不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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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恩祿制定的計劃十分簡單粗暴,確定沒有漏網之魚後,直接轟平這些北元人的據點。三千營的將士們在外圍佈陣,堅盾豎起,矛鋒橫立,而天靈衛各衛所調集來的術修在軍陣外聯手施法,直接以引下天火焚了這些膽敢擅入京城的狂妄之徒。
現在北元和大林乃是處在戰爭狀態,所謂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種話可不適用於間諜。便是殺得乾淨了,也沒有任何問題。反正這些能被派到京城來的北元人皆是死士,身上都種着大薩滿的詛咒,若是被俘便會引動詛咒斷絕心脈,不存在被俘虜的可能。
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三千營和天靈衛都沉默得像是石雕泥塑一般,只等着唐恩祿下令。可這些士兵們等待了許久,唐恩祿卻遲遲不願揮舞手裡的令旗。
唐恩祿有些不安,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這些北元人實在是太安靜了,等個胡坊此刻靜謐得像墳場一樣。哪怕這些被北元人之前挖的地道,以及安排好的水道,都已經被天靈衛的煉氣士控制,可他們不應該連絲毫嘗試都不做,老老實實地在據點裡等死。
“大人,”趙汝昌在唐恩祿身邊小聲提醒着,“時辰不早了。”
唐恩祿緩緩搖了搖頭:“我覺得此中蹊蹺。”
“死人,什麼蹊蹺的也做不得。”趙汝昌在唐恩祿身邊垂着手,頭壓得很低,“遲恐生變。”
“你是在命令我?”唐恩祿的聲音有些遲疑,可言語中的味道有些危險。
“卑職不敢,只是這件事已經擺在了魏王爺的案頭。”趙汝昌答道,“過了子時,也就過了五日了,還請大人細思量。”
唐恩祿輕笑了一聲,把令旗遞到了趙汝昌的手裡:“我還是覺得此中有蹊蹺。留那些北元人全屍。”
“是,大人。”趙汝昌面無表情地接過令旗,高高舉起,猛然揮落,“傳唐都指揮使令,殺!留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