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於之前的逼數都已經長膀飛了,雖說現在不是植樹節,但周賢仍想在自己的心裡種點逼樹。
好吧,說人話。
出於這個世界倆眼一抹黑的情況,周賢覺得,他因該找點書來看。尤其是歷史方面的書!所謂“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這種事在資訊發達的二十一世紀還有可能,放在這樣一個時代不過是一句空話。但是通過書本來認識世界,在這個時代還是可以做到的。
這處宅院最大的一間房,被用來作爲書房了。說汗牛充棟誇張了些,但是說“家徒四壁書”是不過分的。這些書都被規整地分過類,周賢輕而易舉地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
在埋首書海三五日之後,周賢終於搞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這個世界中國的朝代更迭,大體上也是商周秦漢隋唐宋元這麼傳下來的,爲啥沒有夏呢?因爲夏至今沒有考古實物啊!周賢作爲一條學術狗在這方面出奇地嚴謹。
然而推翻元朝統治後建立起來的國家卻並不是“明”,這個世界的歷史與周賢所知道的歷史在元末農民起義時期出現了巨大的分歧。最終定鼎中原稱帝的是周其祥,國號爲“林”。這是原本這支農民起義軍的稱號,取“林者衆也,天下相幫”之意。而傳到如今,已經是第四代了。
問題就出在這裡!
周賢從各種政令、戰報、文牒當中勉強還原了自己這具身體原主人身世。
本朝第三代皇帝,年號平治,駕崩後詔書傳下的命令,是立還未滿週歲的七皇子爲帝,封時任丞相的魏康爲攝政王,代管國事。這傻子都能看出來有問題!
永沿元年初五,還在襁褓裡的新帝被奶孃放上了龍椅,舉行了登基大典。初六,平南王周穆敬便對逆臣宣戰。哪個逆臣?攝政王魏康啊!秦嶺淮河以南多司響應平南王號召,以討逆爲名興兵,這一仗,打了十年!
而因爲包括南方諸省叛變等原因,平南王最後兵敗,親眷友朋皆被俘。永沿十年冬月廿二,平南王與其家眷等在京城被斬首,無一存者。
讀到這裡,周賢冷汗就下來了。
孔諍言說他是平南王的獨子,又說他是叛逆餘孤,這全都對上了。雖然不知道因爲什麼,他活下來了,但是他絕對不安全,仍處在莫大的危險之中。魏康知道了他的存在不會放過他,叛臣餘部知道了他的存在會扯他的名義豎旗子,這更危險!
周賢心說這點逼樹還不如不種呢,但是種下來的又不能砍了,讓它們長着吧?不然還能有什麼辦法?
而在讀了足夠多的資料之後,周賢也明白了,爲什麼帝隱觀地位超然,連縣令和縣尉都要對孔諍言禮讓三分。
因爲,在這個世界裡,上天入地的仙人,真的存在啊!
周賢甚至感覺自己看的不是史書,而是幻想文學。他接受不了李白是個真的能“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劍仙;接受不了被人尊爲“儒修大能,言出法隨”的董仲舒;接受不了這個世界沒有經歷過焚書坑儒,也沒有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而青要山帝隱觀,這座坐落於河南的修行聖地,在元末毅然決然地喊着“驅除韃虜”的口號,加入到了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運動當中,併成爲了一股重要的力量。這是個有從龍之功的道觀。
而且孔諍言本人的地位可能也不簡單,不然他的書房裡怎麼這種資料這麼齊全?還是說,這些資料是他爲了悼念自己的朋友,而特意收集的?周賢覺得後一種可能大一些,畢竟孔諍言這處宅院在周賢看來,除了書房,有些寒酸了,不像是位高權重之人的居所。
關於修行這件事……這裡關於修煉的書很多,但是周賢看不明白。那些專業術語和各種圖樣,對他來說就像是天書一樣。可週賢也看明白了一些東西,似乎服務於朝廷可以給修士帶來很大的好處。可以吸納“龍氣”——也就是天下人的心念,用來修行。
天子是當世民心之所繫,氣運之所鍾,自身不能煉氣,但是報效於天家的修士,能夠從中獲得很大的利益。這也就催生出了本朝純粹由修士組成的官方暴力組織——天靈衛。
典詔獄,許緝捕、刑獄,可密緝。嚴格來說,這算是一個針對國家內部的特務機構。其中六成以上的修士,來自帝隱觀……
這個世界太危險了!媽媽!我要回家!周賢抓狂得幾乎想要吼出來,自己這是活在一羣特務中間?
可無論怎麼咆哮,周賢也不能穿越回去了。他現在要想的問題是,怎麼活下來。
孔諍言和方丹值得信任嗎?周賢覺得可以。且不說這夫婦兩人對他如何,就單說是孔諍言的磊落也給了周賢不少好感。那個內刻神通二字的扳指,絕對不是什麼凡物,從孔諍言看到扳指之後訝異的眼神就能窺見一二。
從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幼童手裡搶奪東西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就算不用搶的,說是代爲保管,周賢當真敢不把東西交出去嗎?
可就算這夫婦二人是因爲自己身份的問題真心相待,這種小命時刻受着威脅的滋味,仍舊很不好受。
孔諍言說是要收他爲徒的。但是周賢從書上得知,青要山選拔弟子的規程很嚴苛,只有各門的門主纔有資格直接提人,而且每次也都有名額限制。其餘都是從全國各地選來,身家清白根骨絕佳的幼童。一科只收百名弟子,絕不多納。
那麼孔諍言有能力保他被選爲弟子嗎?周賢摸不準。他現在反倒糾結要不要留在青要山了。
“師兄,你……不在呀?”一個稚嫩的聲音從書房門外傳來。
周賢一擡頭,見到的是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他着一身深灰色長袍,披髮,微胖,圓臉,圓眼睛,圓鼻頭,小嘴。這本就是個生得可愛的瓷娃娃一樣的男孩,再配上他故作老成的表情,讓人忍俊不禁。反正周賢見了他便發笑:“無虛道長確實不在,若是有事你跟我講,待他回來我轉告他。”
周賢打量着少年,少年也在打量着周賢。他上前幾步,微眯起眼睛,問:“你就是我師兄撿回來的孩子?”
“我是跟着無虛道長回來的,但不是被撿回來的。我掉地上了是怎麼着?”周賢一笑,心說這孩子說話怎麼這麼不討喜?
那少年似乎沒想到周賢會這麼回他,一愣神,轉而道:“你身上這件衣服,本是我的裡衣。”
周賢合上書放到一邊,從桌子後踱步出來:“我還說孔道長的師弟怎麼會把小時候的衣裳都存在他這兒,現在看來是我先入爲主了。原來他的師弟同我一樣也是個小孩子。我叫周賢,你怎麼稱呼?”
“你要叫我師叔,雖然還沒行拜師禮,但這麼叫總是錯不了的。”少年搖了搖頭,“而且我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不是什麼小孩子。絕對做得起你的長輩,你不要亂說話。”
周賢腦子一抽:“你是‘天山童子’嗎?”
在他看來,三十多歲還是少年樣貌的,也就天山童姥了。只是這應該是個男孩,那就叫天山童子好了。
“我雖聽不懂你說些什麼,但我能感覺到你言語中的調侃。”天山童子反倒笑了一下,“你不信便罷了,回頭自去問你師父。記得我的名字,陳文言,沒有道號,倒是有個諢號喚作‘小閻羅’。你可別犯到我的手上。我師兄回來了,就與他講我來過。”
說完,也不待周賢回什麼話,一背手,轉身出了屋。周賢趕到門口,正見陳文言憑空飛了起來,踩着空氣似慢實快地一步步踱向了遠處的另一個山頭。
到此時周賢是不得不信了,這種手段實在是太過誇張,也讓周賢心生嚮往。什麼時候他也能做到這種地步呢?
不過書上說,修行是要看緣分和根骨的。他現在還沒拜師,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修行的天賦。
周賢又望了一眼院門,心說這還真成了擺設了,高來高去很爽是怎麼着?放着好好的門都不走了。再轉念一想,能高來高去,應該確實是很爽。
待到傍晚,快要掌燈的時候,孔諍言與方丹纔回來,倒是老老實實走了門,讓周賢聽見了響動。孔諍言來到書房,見周賢才從書堆裡面擡起身子,便是一笑:“何苦這麼用功呢?”
“道長說笑了。”周賢對孔諍言行了一禮,說,“我又不要考狀元,無非是看些閒書。方纔有一位道童來過,說是叫陳文言。大概……三個小時之前。”
“三個小時?”孔諍言疑惑道,“這三個小時是多久?”
周賢想了想:“一個半時辰。”
“好,我知道了,你回書房裡去,我有些事說。”孔諍言拉着周賢回了書房,轉手便把門給帶上了。
周賢心說什麼要緊的事情,還要關起門來說?
孔諍言與周賢對坐了,說:“你一直不肯喚我一聲師父,多是心裡還有些芥蒂,這我懂。日久見人心,你我相處得久了,你便知我是真心待你。我孔諍言別的事做不到,隱瞞你身份,護你周全還是無慮的。再者,不久便是拜師大典了,我也要先看看你的根骨,確定以後修怎樣的路數合適。”
周賢有些疑惑:“道長就不怕我是個普通人嗎?這天下能修行的人,千里挑一,不過分吧?”
“哈哈哈……”孔諍言大笑幾聲,“你父母皆是驚才絕豔的修士,又豈會生出一個不能修行的凡胎?那道器護主,能反哺你身,說明你能容氣,這不就是證據嗎?”
周賢看着關上的門,有些不自在,又問:“那……道長要怎麼看我的根骨?”
孔諍言微微一笑:“來,賢兒,你先把衣裳脫了。”
周賢渾身一抖,攥住自己的襟口:“雅蔑!そうしてはいけない!”
周賢覺得,他還是需要多種點逼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