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羽珩沒回府多久便被叫去了舒雅園,她到時,正聽老太太對先她一步到場的衆人說:“從今日起,我一早一晚均在佛堂理佛,爲瑾元祈福,你們的晨昏定醒就挪到午膳之前吧。”
衆人齊聲道:“是。”
沉魚說:“不如每個院子都日日至少誦經一遍,北界雪大山多,父親平安纔是要緊事,咱們別的幫忙不上,這一點心意卻總是要盡的。”
老太太對這話很是贊同,連連點頭,“沉魚說得對。”說着,總算是向沉魚投去了一個讚許的目光,到是看得沉魚些微感動。
見鳳羽珩遲來,老太太到是沒說什麼,只是行過禮後,鳳粉黛到是來了句:“二小姐到底還是沒出閣的姑娘呢,就這麼明日和膽的跟男人同乘一輛馬車同去,就不怕被人說閒話麼?”
鳳羽珩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目光陰寒——“不怕。因爲沒有人敢。”
粉黛憑空就打了一個哆嗦,就覺得鳳羽珩那樣的目光像是能把人看透一樣,這讓她一下子就想起了今日在百草堂門口遇到的那個人。她其實連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卻記得當初自己是如何與之進行的交易,又如何躲在角落裡,看着鳳羽珩將一個死人復活,解除百草堂危機的一幕一幕。
今日她本想派人跟過去的,甚至想過一不做二不休地就將那人解決掉。可是不行,黃泉去送了,她可不認爲自己身邊的丫鬟婆子有本事避得開黃泉的眼睛。
粉黛想到這個事,心緒不由得便現了些毛燥,鳳羽珩卻挑着她情緒起伏最大的一瞬間開口來了句:“前幾日下了那樣的大雪,也不知道咱們莊上在京郊的幾個莊子有沒有受災,四妹妹在莊子上住過,你覺得那邊的情況該是如何?”
粉黛捏着帕子的手就是一哆嗦,手帕都掉到了地上,身邊的丫鬟彎腰去撿,她心裡合計了一陣,才道:“大冬天的,也不種莊稼,即便受災也損失不到哪去。”
“說的也是,左右不過是幾個下人在守着,下人的性命在四妹妹眼裡何曾值錢過。”她盯看着鳳粉黛,像是很隨意的在嘮着家常,“四妹妹當初在莊子裡生活得可還好?”
粉黛心裡堵得慌,又害怕又生氣,嘟囔着說了句:“自然是不像你們在家裡那般如意。”
鳳羽珩卻搖了頭:“也不是很如意的,因爲外頭總是有人惦記着。”她說着,忽然就笑了,“四妹妹過了年就十一歲了,再過個一年半載就也到了議親的年齡。如今咱們府上還沒有主母,我這個做嫡姐的可得爲妹妹多多着想,你放心,二姐姐會記得爲你說一門好親事。”
她這話一出,粉黛和韓氏同時一驚,忽就想起來,做爲嫡女,又是未來的御王正妃,鳳羽珩在府中還沒有主母的情況下,是有權利掌握其它庶女的姻緣的。
二人對視了一眼,韓氏在粉黛眼中看到了焦急與警告,一隻手不着痕跡地捂上了肚子,卻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禱告着它能爭氣一些,讓她一舉懷上個男胎。
“如此,便多謝二姐姐了。”粉黛不甘心地說了句場面話,卻又忍不住補上一句:“府裡不可能永遠都沒有主母的。”
鳳羽珩點頭,“所以我得抓緊了,在主母入府之前,把四妹妹的親事定下。”
“你……”
“都給我住口!”老太太猛地一拍桌子,死瞪着鳳粉黛:“做爲妹妹,你不尊重嫡姐,說一句你頂一句,沒有教養!”
“可是二姐姐她……”
“我讓你住口!”老太太氣得又想輪起權仗打人,可惜她如今腰還沒好利索,胳膊沒力,輪了幾次都沒輪到最佳角度,到是把自己給累得夠嗆。
鳳羽珩趕緊起身上前:“祖母萬萬不要動氣,四妹妹還小,說得都孩子氣的話呢。”
老太太看到鳳羽珩來給她捏腰了,這才覺得心理安慰了一些,“還是你最懂事,你這些個姐姐妹妹啊,真是沒有一個讓我省心的。”
沉魚和想容很識時務地起了身,衝着老太太下拜道:“孫女定會跟着二妹妹(二姐姐)好好學習,請祖母寬心。”
粉黛執拗地也跟着拜了拜,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老太太看着生氣,揮了揮手:“散了,都散了吧!”
衆人起身行記齊退,鳳羽珩留了下來,從忘川手裡把事先在藥室裡整理出來的幾副膏藥遞給了趙嬤嬤,“這是這幾日祖母要用的,眼下嚴冬,這個腰病萬萬不能馬虎了。膏藥不怕浪費,每日都要按時貼着。”
老太太高興地點點頭,“自打阿珩回來,我這腰可是一天比一天好呢。”
她無意在舒雅園多待,雖然老太太還是有拉着她繼續說話的心思,鳳羽珩卻先扔出了“孫女還要回去準備一下爲父親誦經”這句話,成功地脫了身。
一回了同生軒,立即告訴忘川:“從明日起,縣主府閉門謝客七日。不管是外頭的人還是鳳府那邊的人,一律謝絕出入。”
忘川也不問爲什麼,直接就道:“奴婢自會吩咐下去,請小姐放心。”
鳳羽珩沒再多說,一頭扎進了藥室。
當晚,老太太在舒雅園的佛堂誦經理佛,因腰病不便,乾脆就搬了把椅子坐在佛龕對面一遍一遍地念叨。
當手裡的翠玉珠子轉過十五圈後,唸叨聲突然就停了下來,轉頭問趙嬤嬤:“我怎麼總聽着外頭有聲音?”
趙嬤嬤無奈地道:“是四小姐和韓姨娘在聽戲,請了戲班子在觀梅園的戲臺正唱着呢。”
“什麼?”老太太大驚,“聽戲?她們怎的這般放肆?”
趙嬤嬤輕嘆了一聲,“據說安姨娘派人勸說過了,卻被罵了回來,四小姐說老爺是出公差,又不是去送命,府里弄得死氣沉沉的不吉利。”
老太太一怔,自個兒琢磨了一會兒,到也點了點頭,“雖然話說得不好聽,但理是這個理。瑾元在外奔波,咱們可不能犯忌諱。不過……”她又想了想,道:“明兒個十五了吧?”
趙嬤嬤答:“是。”
“通知各院兒,往後初一十五皆要食素,直到瑾元回來。”
觀梅園唱戲,不但唱得老太太心煩意亂,也唱得如意院兒的金珍心情一陣煩躁。
此時她正倚在院門邊,像往常一樣不住往外頭望着。從前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站在這裡等着鳳瑾元,鳳瑾元來時也總會說“大冷的天你站在這裡幹什麼”,她就會撒嬌答“老爺來了妾身就不冷了”,可昨天她沒等着鳳瑾元,今天更是不可能了。
滿喜無奈地勸着她:“老爺是公出,又不是把你一個人扔下,所有人不都眼巴巴等着呢嗎?你別這樣,小心凍壞身子。”
金珍輕嘆,忽然就覺得鳳瑾元不在這府裡了,她整個人都空落落的,當初鳳羽珩被傳失蹤死亡時她雖然也着急上火,卻也沒像現在這般。到底鳳瑾元是她的男人,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其實她從心裡是希望那對父女倆能和好的,鳳羽珩太聰明又太好運氣了,萬一有一天鳳瑾元敗在對方手裡,那她怎麼辦?
“滿喜。”她下意識地開了口,本是想問問滿喜她對鳳羽珩和鳳瑾元這對父女之間關係的看法,可話到嘴邊,卻還是覺得這樣的話傳到鳳羽珩耳朵裡怕是不好,便匆匆地轉成了:“幫我拿件斗篷,咱們到觀梅園去看看。”
觀梅園的位置算是鳳府的中心,是一個種滿了臘梅的小花園,中間搭着一個戲臺子,鳳家人平時聽戲便會到這邊來。
金珍與滿喜二人踏入觀梅園時,動作是放輕了的,悄悄的往戲臺邊上走,直到距離韓氏十步遠的地方站了下來,找棵梅樹藏了起來。
滿喜特別不理解,“想聽戲你就大大方方的去,韓姨娘既然把戲臺子搭在觀梅園,那就是擺明了府裡所有人都可以過來聽的。”
金珍聽了卻直搖頭,“韓氏恨我都來不急,怎麼可能請我一起聽戲。我就過來看一看,一會兒就走。”
此時,韓氏與粉黛這母女二人正坐在正對着戲臺的地方喝着茶水嗑着瓜子,目中含笑地看着戲臺上那一對小生。金珍看了那小生一眼,只覺俊俏非常,連她看了都不免心裡要顫上幾顫,再看那韓氏,簡直是眼珠子都快掉到人家身上去了。
金珍是鳳家家養的奴婢,對這幾個妻妾哪有不瞭解的,韓氏本就是風月巷子裡擡出來的,那種地方的人怎麼可能過得慣清靜安寧的日子。以前鳳瑾元在府裡,她還不敢造次,現在鳳瑾元離京了,韓氏立馬就忍不住,當天就把戲班子給招進府來。
“真是不知廉恥。”金珍恨得牙癢癢,“不就是老爺在她房裡歇了一夜麼,還以爲就此復寵了?”
滿喜急得想捂她的嘴巴,直道:“你小聲點兒,被聽到就完了。”
“我知道。”金珍又往戲臺子上看了一眼,就見那小生也不知道唱到了哪裡,竟是一個飛眼下去,直接拋向韓氏。
韓氏一聲標誌性的嬌笑揚起,又嫵媚又囂張,連帶着身邊的粉黛也跟着嘻嘻地笑了開。
別說金珍,就連滿喜都看不下去,伸手去扯金珍的袖子,“走吧,這種戲碼也沒什麼好看的。”
金珍點點頭,又瞪了一眼韓氏和鳳粉黛,這才轉了身準備跟着滿喜回去。
卻不想,轉身時動作大了些,刮到了身邊梅枝,衣料與梅枝的摩擦聲讓韓氏留守在外的丫頭瞬間警惕起來,當即便高呼——“什麼人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