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腦子很好使,一下就明白了鳳羽珩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看了看病榻上的劉嬪,再想想那劉家,於是點了點頭:“那就這麼辦吧!朕自覺得對劉嬪也好對劉家也好都是仁至義盡,如今就看劉家如何取捨。”他說完,站起身來,沒再多看劉嬪一眼,只是一臉疲態,手臂搭了章遠的遞過來攙扶的手,只說了句:“回吧!阿珩也回吧!你同朕一起走,看病的事,明日再正式開始。”
鳳羽珩應了一聲,擡步跟着天武一道離去,對病榻上的劉嬪卻是連片藥都沒給留。
天武要回昭合殿,鳳羽珩一路陪着,跟章遠一左一右地攙扶,行走間,到還是把劉嬪的病症又說了一下,卻是與剛剛有所不同。她道:“父皇,劉嬪娘娘的病是屬於慢性的,依兒媳判斷,至少也已經持續有五六年之久了。但最近發展卻是有些過快,不算正常。”
她說得相對委婉,可“不算正常”四個字一出口,天武帝卻還是立即就明白過來這其中的道道。他悶哼一聲,身子有些顫抖,最終卻還是化爲了一聲長嘆,然後道:“自古以來都是這樣,人們爲了爭權奪勢,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而這些事一個人做還不行,還得私結黨羽,讓更多的人幫着一起做。在劉家主動提出讓你進宮給劉嬪瞧病時,朕就覺出有些不大對勁,可當時看着劉嬪病成那個模樣,朕這頭腦一熱就給應下了。阿珩,你多留意着些,可千萬不能着了他們的道。朕老了,人到了這個年紀總是要給兒孫們惹出些麻煩來,也怪朕,偏偏就生了這麼多兒子,要是多幾位公主該多好,這宮裡也不至於如此冷清。”
天武每提到這樣的話題心中都是感慨萬千,就連攙扶在他左右的二人都能明顯地感覺到一股悲涼環繞周身。其實天武也就六十出頭的年歲,在後世來說半不算年邁,可在這個時代卻是實實在在的老者。再加上他年輕時上過戰場,也落了一身的病,做皇帝幾十年,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身體早就被掏空,每多活一年,老態都會更明顯一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鳳羽珩有心好好給天武調理一下身子,可這老皇帝比較倔強,給他的補藥他也不肯按時吃,有的時候任性,還覺得自己是年輕人,還在宮裡練上兩下子。以至於身體幾番調理也調理不好,她便也斷了心思,乾脆順其自然。
她親自將天武送回昭合殿,又親自沖泡了安神的茶,章遠給天武喂下,看着他睡了,這才送着鳳羽珩出宮。待出了大殿,這才問了一句心裡頭一直想問的話:“王妃不看看劉嬪娘娘一直以來吃的藥方麼?適才您說病情發展過快怕是有問題,那問題會不會出在藥裡?”
鳳羽珩聳肩輕笑,“很有可能是出在藥裡,但看藥方沒用,傻子纔會在那種擺在明面兒上的東西里動手腳。要說真有問題,不如查查劉嬪每日煎服的藥,以及她身邊近侍的那些人。”她說完,又自顧地擺擺手:“不過也沒什麼意義了,劉家想要的無外乎就是我正式接手給劉嬪治病,如今我已經接了,相信再過不了幾日對方就會有進一步的行動,咱們不如靜觀其變。”
說話間,一擡頭,往月寒宮方向去的小路上,玄天冥更往這邊迎面而來。她與章遠又寒暄幾句便讓其趕緊回去侍候天武,自己則迎上自家夫君,二人肩並着肩一起出宮回府,然後再說起安居宮那頭的事兒,玄天冥只告訴她:“我與七哥這邊也在暗中着手徹底清查一批老八黨羽下的人物,已經有了一定眉目,近日就會在前朝向其施壓。但這裡頭並不包括劉家,劉家隱藏的極好,或者說這麼多年來他們根本也沒參與過什麼,算是比較老實中庸之輩,因爲禍連不到。但這並不代表劉家沒有狼子野心,就衝着他們主動提出要你去給劉嬪治病,而那劉嬪的病症又如你所言有不對勁的地方,就說明劉家肯定是要拿這一起事來做文章的。你得多加小心,那病能看就看,不能看乾脆甩手不管。左右太醫院都沒法子的事,你又不是活神仙,哪能憑一己之力讓一個被所有太醫都宣判死刑的人迴天?多想想當年姚家的事吧,這種時候萬萬不能讓那樣的事情再度重演。”
鳳羽珩聽得直皺眉,當年的姚家,是啊,當年的姚家就是因爲給個妃子看病,結果導致那妃子死亡,這才被三皇子黨揪着不放。最終,若不是天武帝以發配爲由將姚家遷往荒州,只怕姚家如今已經門庭凋零。
可是除她和爺爺之外,又有誰知道,當初既然是有天武以這種方式進行庇佑,真正的姚顯卻還是喪了命。不過現在不同了,現在的她並不是真正的鳳羽珩,又豈會着了這樣的道?於是她笑笑,脣角泛起的邪氣與玄天冥平日裡的神態特別相像,就連玄天冥看了都不得不驚歎:“媳婦兒,你現在跟爲夫真是越來越合拍了。”
她無意研究合不合拍的事,因爲忘川適時地提醒了她:“王妃,還要不要往劉家送黃紙錢?”
鳳羽珩一拍額頭想了起來,於是趕緊道:“得送啊!那劉懷有那麼多心裡話想要跟鳳瑾元傾訴,不給他送冥紙去他該如何去說呢?你趕緊去吧,多送點兒,少了也不夠他寫的。”
忘川掩口輕笑,轉身出了屋,玄天冥這才挑着眉發出疑惑。鳳羽珩無意說那劉懷是因爲聽了他的話心裡不痛快纔跟自己拌的嘴,以免這人發狂衝上門去滅口,她只是說:“在安居宮裡跟劉懷發生了些口角,你知道的,我對於看不上的人一向沒什麼好態度,損了他幾句,他就說我沒有家教。我琢磨着,關於家教這個問題跟我說不着啊!那得跟我父親去說,於是就想着讓忘川往劉府去送些冥紙,讓劉懷把想跟鳳瑾元說的話都寫在上面,然後再燒下去,這樣才能跟鳳家人交流不是。”
玄天冥聽得連連點頭,不停地贊自家媳婦兒這招甚妙。有的時候這小丫頭腦子就是比他好使啊!這種招數都能想得出來,想來當冥紙送到劉府時,那一府的人都得嘔個半死吧?
玄天冥猜得沒錯,劉懷的確因爲那足足十捆子黃紙氣得差點兒沒吐血。可他又不敢發作,因爲來送紙的人不只是鳳羽珩身邊的忘川,竟然還有御王府的周夫人。這老太太那可是一品誥命在身,年輕時候救過九皇子的命,又把九皇子親手帶大。他下午那會兒腦子衝動,因爲玄天冥的幾句話就招惹了鳳羽珩,結果被人家揪着不放,皇上差點兒沒把他的腦袋給砍了。如今御王府的人上了門,他哪裡還多言半句?即便心裡再不痛快,那也得乖乖地把十捆子黃紙都給接過來,還得對着周夫人恭恭敬敬地說:“有勞周夫人跑這一趟,還請府裡坐,喝口熱茶吧!”
周夫人卻搖頭道:“多謝劉侍郎美意,茶就不喝了,以免打攪了劉侍郎跟故去的鳳家老爺進行交流。”她說這話時,頭依然微仰頭,看都不正眼看那半俯着身的劉懷。想當初往左相府去下聘,她都不在乎正一品的當朝左相呢!區區三品侍郎,哪裡還能被這周夫人看在眼裡。
直到人走遠了,劉懷也返身回了院子,又命下人關了府門,這才氣得一腳踢到那些個高高捆起的黃紙上。他本是想要發泄情緒的,可是這一腳踢得力道有點兒大,紙捆得也不是很結實,結果一腳下去,黃紙紛飛,秋日風起,吹得整個兒劉府前院兒都是這種紙錢在飛揚,看起來跟府中發喪沒什麼兩樣。
劉懷嘔得差點兒沒吐血,趕緊又命下人們把紙錢都撿起來。可是撿起來之後如何處理啊?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他總不能真的在這些黃紙上給鳳瑾元寫信,然後到半夜再去燒了吧?那不是有病麼!劉懷想來想去,終於想到一個好的解決辦法,他命下人:“全部送到廚下,塞到竈臺裡去,燒成灰,統統燒成灰!”
下人們依然把十捆紙都搬到竈間,此時竈間正在做晚飯呢,燒火的廚娘一看送了這麼多紙來,乾脆也不用柴火了,直接用這些黃紙去燒火,到是比柴火燒得更快一些。
劉懷吃晚飯時,家裡大夫人陪着,眼瞅着下人一道菜一道菜往桌上端,可劉懷吃了幾口卻皺起了眉,把碗筷又重新放下。
夫人李氏不解:“老爺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飯菜不合口味?”
劉懷搖了搖頭,拽了一個端菜的下人問道:“這飯菜是怎麼做出來的?”
下人不解:“就是廚下燒的呀?”
“用什麼燒的?我是問燒火的東西,劈柴嗎?”
那下人一愣,隨即搖了搖頭:“今日沒用劈柴,老爺不是命人把那些個黃紙塞到竈臺裡去燒掉麼,廚下就是就着那些黃紙燒起來的火悶的飯炒的菜,火還挺旺呢!”
這話一說完,劉懷猛地起身,直接衝到屋外就吐了起來,直把個胃裡吐得再沒有一點東西,這才接了下人遞過來的水漱口、洗臉。可這張臉再擡起來,卻是滿滿的苦色,他覺得十分崩潰。還吃飯呢!這飯是用冥紙燒火做的呀!天底下有誰能吃這種飯?這哪裡是給活人吃的飯?
不只劉懷崩潰,夫人李氏更崩潰,她氣得乾脆掀了這一桌子晚膳,衝到門口指着劉懷大罵道:“你在朝中到底是作了什麼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