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聊天室並沒有密閉的必要,在這座虛構的城市裡只有他們幾個活人存在,而從信息安全的角度上來看,一個安全門的圖形建模也並不會讓他們聊天能夠安全多少。
但人類還是更習慣安穩坐下來,在一個看起來像那麼一回事的會議室裡商討重要事情。
當他們一行人依次在一張四方桌前坐下時,江舟不由感嘆。
即便在賽博空間裡超脫了肉身的限制,人類的思想依舊被禁錮在了牢固的現實之中。
“我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呢……”
他捂着嘴,表情有些尷尬的來回在千夏櫻與芬妮之間掃視着。
考慮到自己安全回到塔爾塔羅斯的可能,江舟並沒打算告訴她們自己的真實身份——千夏櫻之前差點要過自己的命,而珀爾瑟·芬妮更是在兩家公司擔任過高管職位。
即便是自己能夠信任她們,但倘若知道了這個重磅消息,一旦離開了賢者之城,她們兩個人會不會出賣自己甚至可能都不取決於她們本人的意志。
“忒修斯先生是我主的盟友。”
最終爲江舟解除尷尬的是赫庫芭,她先是再一次重複了在外面說過的話語,然後繼續道:
“他與吾主在冥河的見證下立下了誓言,而這座城市便是他們誓言的見證。他能夠在上界行使我主的部份權柄,而吾主也得以在他的身上尋找她所追尋的答案。”
在場另外兩人聞言的都看向了她,期間千夏櫻還嘗試使用“黑客之眼”透過圖形界面翻查了一下對方的數據——而防火牆拉響的刺耳警報打消了她繼續觀察的念頭。
無論這個叫“赫庫芭”的AI嘴裡說的是不是實話,但只要對方願意,把自己給弄死並不是什麼難事。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
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江舟看着千夏櫻道:
“與一個來自深淵暗網的AI簽訂合作並非是我的本意,但換你在當初的情況下又會怎麼選擇呢。死?或者獲得反抗命運的的力量繼續活下去。”
江舟所說的是第一次下潛時,他與千夏櫻兩人沿着那道溝壑探索時的事情——當時他正是駕駛着車輛,帶着那個深度3的惡意程序墜下了懸崖。同樣,他也是在那裡第一次見到了冥月女神。
雖然當初主觀上江舟並不是爲了救她而墜下的懸崖,但就從客觀上來說,確實是達到了這個結果。
大概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千夏櫻有些心虛的將目光轉向了另一邊。而與此同時,一旁的芬妮接過話頭道:
“所以在你當初拒絕了董事米諾斯讓你升格深度2的邀請以後,他也並沒有強迫你這麼做……因爲你背靠着一位來自深淵暗網的強大存在,受到了她的庇護?”
賜福可能只是AI給予了一些暗網科技,或者幫忙寫過防火牆代碼之類的。但庇護則是代表着此人被視作了那些AI跨越冥河影響到基底現實的重要支點,作爲騎乘的駿馬或者其他什麼直接佈局用的棋子。
雖然都是工具定位——畢竟AI沒有感情——但其重要性絕不可同日而語。
對此,江舟張嘴剛準備說些什麼,而一旁的赫庫芭便糾正芬妮道:
“是盟友,合作伙伴。”
芬妮笑了笑,並沒有太相信這番話——這大概率只是客氣的說法,一個在十年前曾差點將月球殖民地給毀滅的人工智能,會因爲什麼理由跟一個深度1的調整者是盟友或者合作伙伴?
說實在的,在那些AI的認知裡,究竟有沒有“盟友”這個概念都是個大問題。
想到這裡,芬妮繼續道:
“既然如此,我得提醒一句。現如今發生的事情,想必也是在那位董事的預料之內。”
芬妮的意思很簡單——那位行走在忒修斯路徑上,達到了人智極限的董事不可能不清楚“忒修斯”的特殊之處。既然安排他來參與這場意外頻出的任務,那麼大概率是打算利用冥月女神的力量來破局……
不止是“飛馬”的技術,米諾斯想要攫取的,很可能是來自於“忒修斯”路徑更深層的秘密……那些隱藏在那片伊甸安置區之中的秘密。
對於她的這番提醒,江舟只是聳了聳肩道:
“如果不是被逼得沒辦法的話,我也不打算把你們帶到這裡來。但另一方面,等回去以後也沒必要爲我隱瞞在這裡的見聞,反正他們會用其他的方法從你們的嘴裡把這些東西給撬出來。只是有一條要跟他們說清楚……”
他盯着芬妮道:
“假如他們想同冥月女神取得聯繫的話,那麼赫庫芭女士能夠作證,我是唯一的渠道。”
赫庫芭在一旁點了點頭。
江舟自己也知道,普路託深潛公司的那些董事大概率也沒有相信自己之前的那些鬼話,這一次實錘自己與冥月女神之間的關係反倒能夠讓自己更安全。
如果能夠活着回到塔爾塔羅斯的話……
想到這裡,江舟把話題給轉了回來:
“但總之,還是先專注解決眼下的問題吧……我們先前所待在的那片網域,是阿波羅生物地盤這點能夠確定嗎?”
他問向芬妮。
後者點了點頭道:
“我能夠十分肯定,先前那個百眼巨人路徑的調整者,就是阿波羅生物的人……甚至很有可能也是‘第三遺願項目組’的成員,我總覺得自己應該在哪裡見過他。”
江舟陷入了思考。
如果那片網域真是受到阿波羅生物的控制,那麼一些事情便能夠說通了——伊甸安置區是完全處在那位太陽神控制之下的人口聚集地,而他們理所應當是最有可能去還原那座城市的勢力。 無論是在空間上還是時間上。
而從“第三遺願項目組”的這個名稱上來看,或許在二十年前的伊甸安置區發生過什麼事情,涉及到了某個超人工智能所留下來的遺產。因此需要他們借用深淵暗網的力量,不斷重複輪迴演算某幾天所發生的事情,以求得到什麼答案。
回憶起自己先前在《二重身》中所看到的那則留言,江舟推測了一下可能的原因。
想到這裡,他當即將自己先前在那部擬感中看到的那則留言向在場的各位詳細的描述了一下。
“……換而言之,那片網域大概率不是爲我們所設的遊戲,而是一個不斷重複輪迴着伊甸安置區二十年前某幾天所發生事情的大型沙盒。而先前千夏櫻所質疑的東西也沒有錯,我們所見到的那些人並非是NPC,而是一個個用於計算着什麼的意識體。”
說到這裡,江舟不由想起某部無厘頭科幻小說裡的劇情——地球是某個高維度宇宙文明製造出來的超級計算機,而地球上每一個生物都是組成那臺超級計算機的運算單位。
“而我們則是闖入者,不小心爬進計算機管線裡的小蟲,一個bug。”
他最後補充道。
即便他們沒有來到這裡,這個虛擬的伊甸安置區照樣會繼續運轉,重複輪迴着二十年前的事情。
但對此,千夏櫻則是立刻反駁道:
“如果我們看到那些人不是類似‘中文屋’的NPC的話,那阿波羅生物是怎麼弄到二十年前伊甸安置區居民們的意識體的。
“這是先前你給我科普的……看起來存在自我意識≠有着自我意識。”
千夏櫻的這個問題,如一道閃電般劃過了江舟的腦海裡。
這一瞬間,很多問題他都想得通了。
“是《二重身》!”
江舟有些激動地說。
“《二重身》那部擬感!在二十年前上映過,但現如今完全找不到任何信息的那部擬感!爲什麼觀看它必須要戴能夠掃描大腦電位的頭盔?!”
他說着看向了芬妮,而後者則是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等會兒,你該不會是覺得那個頭盔是……”
“數字人格掃描儀,在二十年前,它複製了伊甸安置區所有居民的心智模型。”
江舟激動或者驚悚到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他的話說完,千夏櫻與珀爾瑟·芬妮都沒有回話,而是一臉難以置信的看着他。
難以置信於……他居然會說出這樣沒有常識的猜想。
過了好半天,芬妮纔開口道:
“我得承認,你的這個猜想很有創意。但假如那些人都是真實的心智模型的話,你好像忽視了幾個常識性的問題……
“就不說掃描心智模型帶來的輻射病了,權當伊甸安置區醫療條件好……這才二十年的時間過去,我們剛剛見到的那些人裡,現如今還活着的可不少。假如他們的心智模型都被上傳了,那在現實伊甸安置區裡生活的那些人是什麼東西?”
芬妮目光炯炯的看着江舟:
“你是想說,這麼多人都被來自深淵暗網裡的什麼東西取代了心智嗎?”
怎麼可能……
江舟聽到芬妮提出了這樣的質疑,就好像是被惡鬼給逼到絕路以後突然驚醒,發現這不過只是一個噩夢一般舒了口氣。
是啊,怎麼可能?別人分不清楚,自己難道還能不清楚嗎?
畢竟他可不止有着“江舟”,還有“吉姆”的這一層身份在這裡啊。
要知道吉姆在二十年前也是伊甸安置區的公民,而在這二十年以來,難道他自己的身體也被什麼其他陌生人給奪舍了……
此刻在跨層階隧道里以八十邁速度開着車的吉姆,在一旁多納塔驚駭的目光中放下了方向盤,轉而看向了自己的那雙大手。
一個絕佳的例子不就在這裡……
“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