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 少年憶]------ 童稚牽衣 -- 月照吟鞭 [1] ---------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啪!”一聲戒尺落下
一個小孩童抱着頭捱了一尺,鼓起嘴來,露出委屈神色。
一名身着曲裾燕尾,滿是花飾外袍的女子笑道:“呵呵呵~,你堂堂男兒家的怎麼又讀起這個來了呢,怎麼只要是我教你的,你就是一個也背不上來呢?噢~~哦!我倒想要問問是誰教你的呢,嘿嘿!是誰?”
“唔唔~”小孩童支吾了幾聲,力挺了腰板,大聲喊道,“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誒嘿?~~你還是能背出來的嘛,倒是還不錯,好了,這月中旬的考覈算你過關了。”
“唉……文秀小姑姑,我以後能不能不念這些了,一點也沒意思,”小孩童嘟囔道。
“小離兒,這可是你的功課呢,你不想讀這個,那你想做什麼?”
“我想學劍法,和爹爹一樣,當個大俠。”小孩童昂首答道。
“呵呵,你這口氣簡直和你爹爹一模一樣,不過啊,你還太小了哦,還不能學。”
“那爲什麼飛燕可以練劍招呢?”小孩童扯着文秀衣角,“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學,文秀姑姑你教我。”
“飛燕?哪個飛燕?你在哪裡看到的?小離兒,你帶姑姑去看看這個飛燕好不好?看過了我就教你我們劍莊的起手式。”文秀邊說邊拿起一柄遍刻花紋的墨綠色長劍,衝着無比興奮的小孩童搖了搖,小孩童立刻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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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這裡,文秀姑姑,”小孩童帶着文秀繞過膳房衆人,來到一處晾曬食材的空院,指着一個正在井邊洗着蔬菜的小女孩道,“文秀姑姑,就是她!”
“額……嗯?!~”
小女孩見有人來,又瞧文秀氣勢,連忙起身後退開來,低着頭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是誰家的女兒?你爹孃叫什麼?”文秀笑笑。
“我爹爹是這裡的廚子,他……他現在不在,我……我是爹爹的副手,來廚房幫忙,小姐別責罰我……我……我做完了這些,我就回去了,絕不呆在這裡。”小女孩見識到文秀氣勢,應答聲怯怯,說話間跪了下來。
“廚子?我劍莊膳房廚子那麼多,你說的是哪一個?你又叫什麼名字?”
“是……我爹爹叫項仁,我……叫項飛燕。”
“我聽說有個叫項仁的廚子,觸犯莊規正在懲戒閣受罰,是他麼?”
“是……是他。”項飛燕低下頭。
“項飛燕倒是個好名字,我聽小離兒說你會用劍?打一遍給我看看吧。”文秀說着遞過來自己的墨綠色長劍。
“我……我不會。”項飛燕連忙搖搖頭。
“不必擔心……你若是打得好,我就免了你爹爹在懲戒閣的受罰?如何?可不要想太久,懲戒閣可不等你?你想想這買賣不是也挺划算的麼。”
文秀邊說邊看着項飛燕,只見項飛燕低頭握了握拳頭,接過文秀手中墨綠色佩劍。
將劍招舞了一遍之後,文秀在旁指點了幾句,驚訝項飛燕領悟得飛快,半學半猜竟然將另一套劍招使得有模有樣,文秀忍不住讚歎起來。
“好!真是武學奇才!”文秀話一出口,忽又皺起眉頭,走上前去擡手就給了項飛燕一個耳光,反手又一個耳光,打得項飛燕差點沒站住。
“文秀姑姑!”一旁加油吶喊的小孩童似乎看不明白,“飛燕舞得不對麼?怎麼打她呀?”
“你們既是廚農,偷練劍招就得受罰,”文秀聲透威嚴,又摸摸項飛燕剛剛被自己打過的地方,柔聲道,“還疼麼?~”
“……不……”項飛燕搖搖頭,一點也不哭鬧。
“好了,罰也罰過了,我向來守約,一會我會讓懲戒閣放過你爹爹的,走吧,”見項飛燕愣住,文秀摸摸她的額頭,“今後,你就不要做這粗活了,我教你,當然還有你,”文秀也點點小孩童額頭,“教你們劍莊的武學。”
“噢!可以學劍咯,哈哈哈!”小孩童,蹦過來,拉住項飛燕手開心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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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嘿嘿,你看,這是我這次出去給你買的,”一名男子手中提着一隻印花葫蘆,“江南的三彩可真不是吹得,色澤花紋樣樣上品,你瞧~”
“果真如此,謝謝了,你在莊裡整天與那個叫楚風的人切磋打鬥,一點也沒個成家的模樣,這次出去這麼久,回來了也不先去看看小離兒和寒彥,跑我這兒來,成何體統。”
文秀將手中一隻精美的印花葫蘆放下,再責怪道,“曲寒彥再怎麼說也是你的妻子,小離兒也是你的骨肉,你怎可這麼淡泊,豈有此理!”
“唉!爹爹不在,你越來越有代莊主的模樣了。”
“離楚弋!”
“好了好了,秀秀,我這就去看看,還不行麼,爲了你我做什麼都可以……”
“你……胡說什麼呢?”文秀話音剛落,忽見門外進來一名低頭溫婉的女子,女子進門就作揖道:“寒彥見過代莊主,相公……你回來了。”
“寒彥?你……你怎麼來我這裡了?”文秀瞪了眼離楚弋,想將印花葫蘆擋起來,又道,“我差他辦點事剛回來,你不要多想。”
“寒彥不敢,”曲寒彥瞟了眼桌上的印花葫蘆,又道,“我半路聽人說相公來這裡了,我怕相公回去見不到我人,就直接過來這邊了。”
“我回去也不會找你的,你要我說幾遍?我只是迫於無奈才娶了你,跟你沒有感情,你快走吧,我現在就把你休了!”
“相公……求相公不要休我,我自嫁入離家,恪守婦道,從未犯過半點差錯……”曲寒彥捂住嘴,跪下說道。
“寒彥你快起來!離楚弋!你說什麼瘋話?!寒彥這麼賢惠,事事無可挑剔,又將小離兒照顧得這麼好,你一句感謝不說,還要休了她,你說的是人話麼?!”
“秀秀!你生氣了啊,我說着玩的,聽你的不休了,不休了便是。”離楚弋堆笑道。
“多謝相公……我……小離兒不能沒有我,我……我出來許久了,這就回去看看他,不知相公一同回去麼?”曲寒彥緩緩起身問道。
“你回去吧,我還要去趟劍閣。”離楚弋看也不看曲寒彥,隨口答道。
“既如此,那……代莊主,相公,寒彥先行回去了。”曲寒彥一一作揖道。
“寒彥……我,”文秀目送曲寒彥離去,一時語塞,轉眼見離楚弋,文秀氣不打一處來,怒罵道,“離楚弋!你這混蛋,寒彥爲你十月懷胎的時候你去哪裡了?!現在就要休了人家,氣死我了!去什麼劍閣?!又是那個楚風是不是?我這就趕他出去!這不明來路的人,我早就不想留他了!”
“誒~誒~!別!秀秀!楚風可是我好哥們,我們志同道合,相互比試起來,可有意思了!他還能破咱們莊裡的陣法呢!下次啊,我帶你去見見他,怎麼樣?”離楚弋討好一般湊近文秀。
“不想見!”文秀擡手一揮,將那隻印花葫蘆甩進離楚弋懷裡,“今後也別給我帶任何東西,什麼都不用!”
“誒?秀秀!你又生氣了啊,好好!不見!不見就是,寒彥她是爹爹私自作主,讓我娶過門的,我可沒碰過她,我早就說過,我和她根本沒感情,我喜歡的人是你,秀秀,我喜歡的是你啊!”
“放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你……”
“秀秀你怎麼了?”離楚弋說着就要來扶她,立刻被文秀推開。
“別碰我……離我遠點!”
“秀秀,我真的只喜歡你一個人……”離楚弋面露焦急神色,急忙抓住文秀雙手,將文秀挽入懷中,“秀秀,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麼?”
“滾開!”文秀運起真氣,一掌推開離楚弋,指着離楚弋大聲喝道,“離楚弋,你再無禮下去,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秀秀……我……”
“住口!離楚弋!我!是你姐姐!!今後不許再叫我名字!!你太辜負寒彥對你的心意了……”
文秀只覺得自己已被氣糊塗,腦袋一陣眩暈,恍惚間覺得似乎有人影在門口,擡頭一眼看過去,就見小孩童離楚秦一臉的委屈,盯着自己和離楚弋兩人。
“小離兒你怎麼在這裡?!你孃親呢?不是去找你了麼?”文秀顯得有些慌張。
“你們……你們欺負我娘!”
小孩童離楚秦生氣地將手中的木劍扔了過來,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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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之後]
一個錦服虎皮的小男孩站在樹下不停張望,旁邊還跟着一個青色小棉衫的小女孩,兩人來回找了找,什麼也沒發現,忽然小女孩拉了拉小少年,指了指上面。
小男孩擡頭,露出喜色朝着樹上喊道:“離師兄~~離師兄,你下來吧,文秀師傅叫你回去了,今天是莊主回來的日子。”
“錦兒,就跟他們說我有要事已經下山了。”樹上橫躺着的離楚秦已是一個翩翩少年,這時離楚秦一個翻身落地,站在樹下兩人身前。
“哇~哇!秦哥哥好棒!”小女孩跳過來牽住離楚秦衣角。
“離師兄~~莊主出去數月,你不和他見一面麼,說不定這次再出去連年關都不回了,就又是好長時間了,再怎麼說也是離師兄你的爹爹。”
“錦兒,你們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他,”離楚秦擺擺手,頭也不回地邊走邊說道,“文秀姑姑代理莊主不是挺好的麼,他還有臉回來做什麼,就這樣,我走了。”
“秦哥哥,等等我,我和你去,我也想下山……”小女孩拉住離楚秦衣角,一路跟上去。
“文青回去!~”
“我不要!不要,我要和秦哥哥一起!”文青話未說完,離楚秦一個輕功就飛了去,急得身後的文青躲着腳,不停叫嚷着,“啊!耍賴,用輕功!喂!嗚嗚~~,我也要學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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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對少年男女離開,離楚秦又折了回來,手中多了一束花和酒水。
陰雲速轉,落雪紛飛,山林間一片皚皚。
離楚秦將花放下,跪在墓碑前,柔聲道:“孃親,孩兒又來看你了,可別嫌我總是來啊……”
說着離楚秦倒了杯酒灑在地上,自己又連喝了幾杯,眼睛泛紅,
“娘!~~秦兒好想你……他回來了,想必也不會來看你的,以前是不屑不想,現在是自慚不敢,孃親……”
“你果然在這裡,”一個少女舉着傘走來,將離楚秦置於傘下。
“飛燕?你……你來做什麼?”離楚秦有些意外,急忙擦乾自己眼角又道,“若是叫我回去見他,就免了吧。”
“纔不是呢!~~”項飛燕把傘丟在一旁,將帶來的燒紙與錢幣放下,“你一起吧,陪我燒了這些。”離楚秦點點頭同項飛燕一起點起冥紙,火光照得兩人臉頰通紅。
“曲夫人是個好人,每回爹爹不在的時候,她都要拿來一些糕點和衣服給我們,也只有她不嫌棄我們這些下人,還讓你和我玩耍,呵呵……想起來,那時她還教我們讀書呢。”
離楚秦默不作聲,原本只是木訥地拿起東西不停地添入,直到聽項飛燕所說之後,思緒頓時開始亂飛,在腦海中一陣翻攪。
就聽項飛燕擡起頭回想着過去,嘴角掛上笑意,口中唸唸有詞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fen)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zhen);之子于歸,宜其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