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婆婆!”嘉念露出興奮,回答道,“就是嬿兒!千真萬確的!嬿兒回來了!”
“是麼……”
任敏垂下頭,此時頸脖間雖沒有青黑色細紋,卻鬢白體虛,形同枯槁,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就聽任敏這時喃喃自語,一陣說道,似是說與她自己一人來聽,“好…好…如此就好…如此…我心稍安……現在…就只剩下她了……”
“婆婆!你在說什麼?快走吧!我有刀!嘿嘿!”嘉念說着拿出從兵士身上得來的一把匕首,笑道,“我看到他們在大船後面拴着小船呢!我們偷一條小船逃了吧!”
任敏沒有說話,斜斜地看着嘉念,這時嘉念身後最後一絲落日餘光,也隱入了山下。
那副稚氣未脫的臉面,讓她覺得可氣又可笑,任敏緩緩搖頭,再道:
“你一個人走吧!去方口,找一個名叫董奉的人,如實告訴他來歷,從今往後,我不欠你什麼了,”任敏如同交代身後事一般,說完再度推了一把嘉念,這次將他推出了木籠,再獨自盤坐在其中,擺了擺手,道,“趁現在…走吧……”
“我不走!婆婆!?哪裡也不去!”嘉念執拗着說道,“季老頭已經投靠了刀詈司,我不能丟下婆婆你一個人在這裡,這些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要氣死我麼?晚了就走不妥了!”任敏怒容上臉,再喝斥道,“你在這裡反而是個累贅,走了的話,婆婆纔好跟他們動手!懂了麼?!”
“哈?!這…這麼說我……”嘉念彷彿泄氣的皮球,“婆婆…真是……”
“走!”任敏手再一揮,嘉念這才往着船尾而去,不過依舊顯得猶猶豫豫。
嘉念來到船尾,見到拴在船尾的幾隻木舟,難題又現,木舟與他所在的船身高度相差很大,嘉念既不能輕功,又不會游泳,萬萬不敢這麼跳下去。
不過幸好還有幾條通往木舟的繩梯垂掛在船身,嘉念回頭看了一眼,順着繩梯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下走。
行到一半,就聽見上方傳來的聲音。
“你這臭小子,把老子打暈,居然還想逃!?哼!沒門!”
原來被他打暈的那兵士已經醒來,這會與另幾人在此尋到了嘉念,衆人拽着繩索往上拉的同時,還丟下了一個索套,將嘉念套得緊緊。
“啊!放開爺爺!我……誒!~~~”嘉念慌神,更加快速地去下那繩梯,不過雖然嘉念雙腳踩得如同風火輪,頭頂那幾人卻是有心戲弄嘉念。
他們將那繩梯不停地往上拉,半天之後,繩梯到了盡端,嘉念非但沒能下到木舟,反而被他們還往上提了一段距離。
“哈哈哈~!~你瞧瞧這廢物……”“要是我就直接跳下去了,還走什麼繩梯……”
“笑什麼笑!爺爺不會!不會游泳!不行麼?”嘉念叫道。
“哈哈~~不會水~~哈哈~~那你還想逃跑,爺爺的索套一早就套住你了……走你!給爺爺上來吧你!”說話那士兵此時發力,索套將嘉念身體勒緊。
“你們…你們識相點!快放了我!要不然…婆婆一定把你們打成豬頭!誒!~~~~”此時嘉念被往上一提,整個人脫離了繩梯,被索套吊晃在船身上,臉面被船身擦得通紅。
“讓我來!讓我來!不會水好啊!剛纔打的地方老子現在還疼呢!”那名先前被嘉念打暈的兵士揉起了脖子,一把奪過繩索,叫喚道,“叫你不老實,老子讓你去喝點水!”
說着,那兵士發力一拽,先前套在嘉念腰間的索套這下將他勒緊,讓他整個人掛在了船身高度一半,晃晃悠悠地搖晃起來,隨即又被那兵士丟入江水之中。
遠空此時一陣鷹唳聲響起,一隻身形巨大的蠱鷹,從船隊上方盤旋一週,飛掠而過,衆人皆以爲襲擊任府的飛鷹又來,一時間紛紛竄回去拿出兵器。
只剩下手握索套的兵士,還停在遠處,不過飛鷹盤旋一週之後便離船隊遠去,那握着索套的兵士鬆了一口氣,這才猛然想起嘉念尚在水中,正要提,徐朗聲音響起:
“在幹什麼你?”
那兵士一慌神,手中索套滑落了下去。
“沒!沒幹什麼……”那兵士慌張點頭,卻也不敢隱瞞,連忙將剛纔嘉念逃跑落水之事說了出來,只是沒提他泄憤那一段。
這會雖是轉舵朝向華亭而去,卻沒有剛剛的逆流,船隊行速已回覆正常,想要再去茫茫江水中尋人,萬不可能。
徐朗盯着水面上此時浮起的陣陣瀠洄,早已沒有了嘉唸的影子。他眉頭一皺,卻又鬆開,拍拍那兵士,道:“算了!算了!都是自家兄弟,現在人手要緊,你們…快去準備,到了華亭,可有一場硬仗!”
船隊漸漸遠去,水面上又一陣數量衆多的瀠洄浮起。
此時水中環宇之內,晶瑩氣泡無數,似是無憑明珠,星羅璨爛,又如斥境風燈,轉瞬即逝。
嘉念瞪大了眼睛與面前一張灰溜溜佈滿魚鱗的人臉,親在一起。
這張臉面一雙沒有眼白的黑目,正瞪圓了與嘉唸對視,口中吐出的泡泡不停地灌入嘉念嘴中,又一會,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索抱住嘉念與他不停地在江流中旋轉,分不清是嘉念是因爲落水在掙扎,還是那東西被嘉念索抱之後的逃竄。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嘉念猛地將脖子伸出水面長呼一口氣,也顧不上眼前那東西是什麼,只管當成“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那東西長長的尾部,被它拖着在水中上竄下跳,雖是驚險無比,卻足夠他得到喘息的機會。
也不知飛竄了多久,那東西突然撞岸,猛地一停之後,尾部劇烈地搖擺一下,嘉念被這突如其來的慣性,甩向空中,旋轉得不知身在何處。
砰!~~~,轉瞬。
嘉念落在岸邊一堆淤泥之中,狂吐幾口水,耳中鳴音稍定,就聽耳旁忽傳來“嘩啦啦”的鎖鏈聲響。
他神志模糊,眯起眼纔剛擡頭,便感覺像被什麼東西困住,飛速拉着他在淤泥之上滑行一陣,將他倒垂着懸在半空。嘉念這才發現自己全身被綁滿了白色的絲線,正要掙扎,忽聽有人開口:“小娃娃!~莫亂動……”
此時嘉念眼中天地倒轉,遠處水面之上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他奮力扭轉脖子,尋到那聲音出處。
就見一人,在他眼中如同倒掛在空中一堆粗壯的鐵鏈上一般,一身華衣錦袍,手中一把烏木雕花的扇面擋臉,扇面弧形邊緣之下,一雙笑眼正盯着他。
“你…咳~咳~!誰啊?這哪啊?我怎麼到這裡來了……”嘉念清醒過來,朝他問道,“喂!問你話呢?!”
“那…你又是誰?”華袍人,一邊捉住從嘉念頸脖垂掛下來的一隻八角寶玉,一邊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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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鷹盤旋一週,遠離船隊。
勁風再起,將飛鷹之上紅霜綰起的青絲吹散,如同飄揚的黑色獅鬃。
“是他們……”她目光正凝視下方漢沱江中一支船隊,儘管從上看下去那船隊已經逐漸縮聚成黑點。
“嘿嘿嘿~~霜姐姐…你在看什麼?”小雪身後那些長白骨飛舞得厲害,她正透露着難以自抑的喜悅,“這大鳥太好玩了!哈哈哈!~霜姐姐……咱們就一直飛下去吧!再也不要下來了!”
“嗯……”紅霜輕應一聲,目光從船隊之上挪開,這會沒有任何干涉,自由自在的翱翔空中,讓兩人都感覺無比愜意。
紅霜看着抱在她腰間的小雪暗想:“小雪……等我們治好你……你想飛多久,就飛多久……”
又行一陣,蠱鷹振翅,懸停在空中,紅霜飛速從衣襟中扯出那枚魚形玉墜,垂在她手掌心,目視那魚墜旋轉一陣之後遙指的方向,眉頭一緊。
飛鷹再次振翅,朝着那方向俯衝而下,越過一片樹林,驚起林中衆多白頸黑身的烏鴉,那一大羣烏鴉,竟緊追在蠱鷹身後,從遠望去,如同巨鷹疾行之後殘留的軌跡,潑墨在空中。
“哇~~~…好多烏鴉呢……”小雪看得十分入神,如同觀光的遊客,四處尋着寶貝,“咦?!霜姐姐!你快瞧,那裡冒煙了!”
不用小雪提醒,紅霜也早就發現,一道沖天的青煙正緩緩飄涌而上。
幾乎與他們所飛去的方向,呈一條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