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在兩個階段之間的落差裡沒有安全着陸的一個典型。抱着八千的希望,來做八百的工作,丫頭的這一個星期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辭職時老闆結算給她二百五十七塊四毛七的工資,還是按最新的勞動法精確計算出來的。
丫頭很大方的沒要那四毛七,捏着兩百多塊錢開始計算這七天上班的成本:每天一頓早餐兩頓盒飯再坐兩次公交,需要三十二,所以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掙了二百五十七,花了二百二十四。
這還是有個老哥在供給的情況下,沒有算一分錢的房租和水電。
“都是這樣過來的……工資會慢慢漲,你不能指望一開始就拿很多……”我坐在她旁邊,嘗試着安慰,“剛畢業的第一年,不要指望掙什麼錢,學經驗纔是最重要的。”
我剛來深圳找工作的時候,因爲財務工作的特殊性,遇到過很多千奇百怪的拒絕理由,其中有三種對話是我最常碰到的……
第一:“對不起先生,我們的出納只招女性。對不起,會計也只招女性。呃,稽覈也招女性……對不起,因爲我們的財務經理是男的。”
這種情況佔百分之二十。它讓我感覺到深圳不喜歡男人。
第二:“是深圳戶口嗎?那是廣東戶口嗎?那會不會講廣東話呢?對不起,下一位……什麼,你有表親在深圳?那他是深圳戶口嗎?廣東戶口呢?廣東話會講吧?對不起,下一位!”
這種情況佔百分之二十五,它讓我感覺到深圳不喜歡外地的男人。
第三:“啥學歷?有會計證嗎?英語幾級?計算機幾級?嗯,非常不錯等等,你做過幾年會計?用過啥財務軟件?納稅申報會嗎?能不能做兩套賬?對不起,下一位……”
這種情況是最多的,佔百分之四十五,它讓我感覺到深圳不喜歡沒經驗的外地男人。
那個時候前輩說了很多安慰我的話,三年後我全部一字不差的繼承給了妹妹。
丫頭漸漸穩定了情緒,才慢慢說出了她的委屈。
她覺得公司招她進去就跟請了個臨時工一樣,只讓做些複印、傳真、跑腿的事情,好不容易有點設計的活兒,卻只是讓她添色,打圖,然後裝訂成冊。就像醫生做完了手術,交給助手縫線,清洗,收拾工具一樣。
“剛剛晉升到一線球隊的時候,總要先打打替補的……”我想起自己剛進公司的時候,也只是天天理理文件,查查病毒,替出納去銀行排隊,或是幫總監下樓買蛋撻。後來在自己的爭取下,才一點一點地開始接觸實質工作。
“你也不一定非要找設計師嘛,遇到別的機會也可以試試。”我又說。
丫頭聽不進去。自命不凡的設計師,又怎能跟低調的小會計一樣隱忍偷生。
我只得由着她,又回到四處奔波投簡歷的日子。
坐在辦公室的時候,我又有了新的惆悵。因爲王熙的名片就放在我辦公室的抽屜裡。
每次我把它塞進抽屜的最底處,過了沒多久卻又總是忍不住摸出來看。
總經理助理,地王大廈第五十一層。
她曾說過,最喜歡爬到很高很高的地方俯瞰大地。如今她做到了,從深圳最高的寫字樓上往下看,還有誰在她眼裡不是渺小的呢。
我的心一直在隱隱作痛,好幾次想下決心撕掉它,但我怕撕掉後心會更疼。
與往事交戰,輸的往往是最用情的那一方。
這一張壓在抽屜底處的名片,讓我沉思了很多天。